黎初月眼见这样的情形,心下有难以名状的预感,整个人大脑开始一片空白。
然而黎雅却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她回身看向女儿,笑着问道:“囡囡,这位先生是谁啊?”
南盛闻言一惊,匆忙开口:“小雅,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南盛啊!Lucas Nan!”
“南…盛…”黎雅慢悠悠地念出这个名字,而后恍然大悟,“啊!我想起来了!”
黎初月突然之间很想逃离这个场景,只听黎雅继续笑着开口。
“南盛,我记得,您就是南总吧!您是月儿的老板,终于见到您了!”
黎雅的表情非常真诚:“南总,真的要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们月儿的照顾。”
她话音一落,南盛和黎初月相视一愣。
南盛一时间有些激动,他不由自主地靠近黎雅,又喊起她来:“小雅,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大概二十五年前,我们在苏州……”
“我……”黎雅摇摇头,情绪开始变得有些急躁,“我不认识你……你不要过来!”
黎初月了解母亲的病情,赶紧走过去安慰她:“没事没事,妈妈你先坐下,休息一下。”
她转头又看了眼南盛,略有些冷淡地开口:“南总,请您先出去吧。”
黎初月安抚好黎雅之后,与南盛在疗养院大厅的沙发上并排坐下。
两个人都没有抬头去看彼此。
南盛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率先开口:“月儿,我可以问一下,你的出生年月吗……”
黎初月抿抿唇,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一串数字。这每一声,都像是在南盛的心口刺了一刀。
南盛转过头望着她,自责地咬牙道:“孩子,为什么我没有早点知道你的存在!”
黎初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特意去看他,只是平静地开口:“所以,你们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样的?”
南盛深吸一口气,声音里依旧带着微微的颤抖。
“月儿,这件事,可能还要从我二十几年前回国探亲说起。我记得那是一个冬天,天气特别冷。我一个人坐着火车,来到了苏州……”
南盛开始慢慢地讲起往事。
“那一天,我刚一下火车,就把钱包弄丢了。你知道,那个年代还没有什么电子支付,信用卡在国内也尚未普及,我当时的中文又不是很好。丢了钱包的我,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南盛停顿一瞬,接着开口:“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又回到了火车站,回到我刚才出站的地方。然后我就意外地发现,竟然有一个女孩子,就傻傻地站在原地,举着我的钱包等着我。”
说到这里,南盛转头看向黎初月,轻叹口气:“没错,她就是你的妈妈,黎雅。”
黎初月闻言,心尖一颤。
只听南盛继续说着:“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当时钱包里有什么东西、有多少钱,我通通都忘记了。但是直到现在,我都还依旧清清楚楚地记得,小雅她冻得红扑扑的那张小脸……”
“她跟我说,她二十岁、是学生,我问她会讲外语吗?她竟然可以十分流利地用英文和我对话,她说她学的专业是外语外贸。当下,我便邀她和我一起同游。想不到她也欣然同意。”
“月儿你也知道,冬天并不是苏州的旅游旺季,我们当时去的每一个景点,人都很少,就好像是包场一样,专门为我们两个开放。”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奥黛丽赫本的那部《罗马假日》,那几天我和小雅的生活,就好像是电影情节一般。”
黎初月静静听着这些,随即抬眼看向南盛:“然后呢?”
南盛继续沉声道来:“最后那天晚上,我带她回了我的临时住处。我问她我可以吻她吗?她说好。我问她可以跟我一起回加拿大吗?她也说好,不过她说要等到她毕业,她说要做外贸、去赚外国人的钱。”
说到这里,南盛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那一晚,我们喝了一些酒,我开了一瓶威士忌,她买了很多本地的啤酒。我们喝醉了,确切的说,可能是我自己喝醉了……”
听南盛讲到这里,黎初月的心开始揪起。
南盛接着说:“第二天早晨,我起床了要赶火车,就跟她道了别。我很清楚地记得我把我加拿大的号码,写在了书签上,塞进了她的包里。”
“不过我等了很久很久,她一直也没有打过。直到现在,我搬了很多次家,那个电话我一直都在缴费、一直把号码留着。我在想,会不会哪一天,它就响了。”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了,没想到,我们的缘分还没有结束……”
南盛讲完这些,又再次抬眸看向黎初月:“这就是我的视角里,全部的故事。月儿,我不知道你妈妈是否有跟你提起过我。”
黎初月摇摇头:“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她不记得你了……”
南盛很自责:“其实我真的不确定那一晚发生了什么,醉酒的我记忆模模糊糊。但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我做错了,我伤害了她。如果我知道有你的存在,即便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们!”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月儿,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去弥补。”
黎初月的心里已经溃不成堤,但她的表情还依旧十分地倔强。
“南总,既然你都不知道我的存在,那你不欠我的。不过,你欠我妈妈的,你要好好去补偿。如果她没有遇见你,或许现在不会是这样……”
“月儿!”南盛还想解释些什么,但黎初月却没有再给他机会。
接下来的日子里,南盛退掉了回加拿大的机票,每天都往黎雅的疗养院里跑。
疗养院也有疗养院的规定。每天对外的探视时间,是从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
而南盛真的朝九晚九雷打不动地过去,就跟上班打卡一样。
他陪黎雅聊天,陪她看电视,给她讲故事,带着她在院子里晒太阳,还跟她说英语。
后来,南盛还是嫌陪黎雅的时间太少,干脆租下了她隔壁的房间。
起初,疗养院的院长是不同意的,他拒绝南盛:“你一个身体健康的人,为什么要住在我们精神类疾病的疗养院?”
南盛卑微回道:“如果我不能得到她的原谅,那我可能也会患上您刚提到的那种疾病。”
院长拗不过南盛,在他保证绝不会影响正常秩序的前提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现在是淡季,疗养院有很多空房,等到房间不够了,你就必须离开!”
“好。”南盛拍着胸脯承诺,还不忘给疗养院捐了钱,用来帮助那些没能力支付医药费的病人。
黎雅真的就像这样,被南盛捧在手心里,宠成了一个小女孩。
黎初月没有主动去问黎雅,她现在对他的态度是怎样。上一辈的事情,就让他们自行去了结。
她不能用一个人单方面的言辞,去评判一件事情的是非对错。
但对黎初月自己来说,她真的一时间难以接受他,难以接受她的生命中突然多出一个“父亲”的角色。
……
这阵子,黎初月一心泡在排练室,准备着实景剧场的首演。
排练的间隙,薄骁闻也忍不住劝慰:“月儿,你是真的不打算再跟南盛聊聊吗?”
黎初月笑着摇摇头,看上去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在我人生的前二十几年中,都从来没有出现过。我觉得,我可能需要用接下来的几十年去慢慢地适应他……”
大团圆的结局,大抵只存在于美好的文学作品中。而对于现实世界的黎初月而言,余生那么长,走一步算一步吧。
黎初月轻叹口气:“在我一直以来的认知里,自从外婆去世后,我就只剩下了妈妈这一个亲人,现在他突然出现,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才好、该怎么办才是对的……”
薄骁闻听罢,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只是轻轻地把她揽进怀中,柔声道:“谁说你只有一个亲人?月儿,从今往后,我都是你的亲人!”
剧团实景剧场首演的这一天,很多老朋友欣喜光临,一起帮黎初月和薄骁闻撑场。
这种场面,自然是少不了霍煊和陈奕这帮“狐朋狗友”。
陈奕的那位新婚太太怀孕了,虽然他们是家族联姻,但两人竟看起来感情还不错,细节之处可见甜蜜。
朱小韵和周正这两个人就更加大胆了,他们瞒着家里偷偷领了证,打算先上车、后补票。
钟瑜到后台去看正在化妆的黎初月,把小酒窝正在打来的视频,拿给了她。
屏幕上小酒窝笑着说:“小月儿,祝你演出成功!我现在正在日本读博,有什么需要代购的,记得联系我啊!”
薄骁闻贴心地帮大家准备了丰盛奢华的下午茶,还亲自送来给黎初月挑选。
花花公子霍煊这次倒是一个人来的。他看着大家成双成对地样子羡慕不已。
想想自己还孑然一身,霍煊不由自主地走向钟瑜,半开玩笑道:“你看他们都有了归宿,要不我追你行吗?”
钟瑜翻了翻白眼,只回了两个字:“不行!”
嬉笑之间,他们的故事仿佛结束了,也仿佛才刚刚开始……
临近演出揭幕的时候,黎雅也来到了实景剧场。她是被南盛牵着手领到了后台。
此刻,黎初月已经化好了戏妆、换上了戏服,整个人艳丽得灿若玫瑰。
南盛拉着黎雅走上前,看着黎初月试探性地询问:“月儿,我们三个人拍张照,可以吗?”
黎初月点点头,薄骁闻便直接站起身来,笑道:“我来帮你们拍。”
他快门按下的那一刻,屏幕上的三个人都笑得很甜很甜……
演出是在晚上八点准时开始的。
夜幕降临后,实景园林剧场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一时间沉浸式的氛围感十足。
这个剧场没有传统的“舞台”和“观众席”一说,所有观众都登上了游船,摇摇晃晃地飘在湖中央。
随着鼓声笛声响起,另一条小船慢慢地划过来,而黎初月则站在船头,悠扬婉转地开嗓。
这一刻,演员、观众,院子里的亭台楼阁,石径水榭,共同构成了今日的这一场夜幕下的《牡丹亭》。
新月剧团的首演非常成功,因为这种新奇地、宛如“穿越”般地观看体验,现场的照片一度在社交媒体上异常爆火。
演出结束的晚上,黎初月和薄骁闻各自忙碌。
她负责组织剧团的工作人员清理场地和道具。而他则负责招待合作伙伴与商务贵宾。
直到凌晨,他们才在园中相见。
她跟他之间隔着一座小石桥,遥遥相望。薄骁闻敛唇一笑:“月儿,你就站在原地,让我走过去。”
言毕,他在微凉的深夜里,乘着月色、朝着她缓缓走来。
那一刻,黎初月忽然有点恍惚,过往地一幕幕如电影般在脑海里回放起来。
她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在普通的女孩子。
唯一的那点运气加成,可能都长在了漂亮的脸蛋上。
她不是个勇敢的人。一直竭尽全力地去读书、练功、唱曲,一直规规矩矩、按部就班地活着。
她也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亦不会去盲目地羡慕别人。她一度的人生追求,就是吃饱、穿暖、赚钱、和妈妈在一起。
她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直到那个叫“薄骁闻”的男人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