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先生路过前台时,脚步稍停,对着许蜜语和史幻幻那边一指,大声地问:“刚才是谁上去按的我门铃?”
值班经理这时过来了,看到黄先生面容严肃,声音也很冲,连忙站出来代为道歉:“很抱歉黄先生,请问是有人影响到您休息了吗?”
说完他也转头看向许蜜语和史幻幻,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谁去打扰客人休息了吗?”
史幻幻摇头:“不是我。”
值班经理于是转头看一眼许蜜语,眼神里带有谴责。然后他马上转回去对黄先生道歉:“先生,真的很抱歉,打扰到您了,这是我们服务不够周到!”
黄先生不顾值班经理的道歉,抬手朝着许蜜语一指:“是你上去按的门铃对吧?你在这等着,二十分钟后我有话跟你说!”随后他又急又冲地问了句,“附近哪里有卖褪黑素和胃药的药店?”
值班经理告诉他:“出门左转过马路的那条街上,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药店。”
黄先生应一声知道了,然后不忘对许蜜语再说一次:“你不许走,等我回来,记住了!”
他语气很冲地讲完这句话,转身就走出酒店去。
大堂里,所有在值班的人都看向许蜜语。
值班经理更是有些又烦又无语的样子,他解开一颗上衣西装的扣子叉着腰直喘气:“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给客人气得都半夜出去找药店了?”
史幻幻这时一点都不懈怠,她口齿伶俐地把刚才叫醒事件的经过从头到尾给值班经理讲了一遍。
值班经理又向许蜜语询问了几个细节,然后他叉着腰喘着气,语气很无奈地对许蜜语说:“咱们前厅这个工作啊,它得动脑子!既然客人都按了请勿打扰了,你怎么还去敲门?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是凌晨三点叫醒,当时也是他自己没说清不是吗?你何必非要去趟这个浑水呢?”
前面许蜜语都一直耐心听着。只是说到这里时,许蜜语忍不住反问:“虽然客人当时没说清,可我们当时也没问清,不是吗?”
值班经理一下被噎在那。这确实是酒店工作人员做得不到位。
但他拿黄先生发火说事:“可不管怎么样,现在黄先生被你吵到了,看样子还气得还睡不着了,等下他买完褪黑素回来要是和你算账、甚至投诉你,你说我得怎么处理?我只能依他的意思处理你!你说你消消停停值个班多好,非要给自己找麻烦。你当时就该听听幻幻的劝,虽然你是她领导但你毕竟刚到前厅,经验肯定还是她们更足。”
史幻幻在一旁跟着点头。赞同完值班经理她还见缝插针地打了下许蜜语的脸:“主管大人,我刚刚都跟你说了最好不要去多管这个闲事,你非不听,结果现在被客人指着鼻子警告不许,您啊,现在快想想等下客人回来找你算账你该怎么应对吧。”
许蜜语不言不语地听着值班经理和史幻幻这些话。
她没有被他们的话说得后悔或者害怕。与担心自己比起来,其实她现在更担心的,是客人的身体不会有什么事吧?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黄先生回来了。
但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在他身旁还挽着一位和他年纪相仿、气质婉约的中年女人。
他们一起走到前台。
值班经理赶紧也赶过来,许蜜语和史幻幻也都站起身。
黄先生没顾上理别人,用眼神找到许蜜语之后立刻锁定目标开了口。
“是你上去敲了我的门把我叫醒的对吧?”
值班经理听到他说话语气还是很冲,忍不住又开始道歉:“很抱歉黄先生,如果她打扰到您休息了,我们会对她进行批评和强化培训的,请您消消气!”
黄先生扭头看着值班经理,语气更冲了:“谁说我生气了?我说话就是这样!还有她又没做错什么,你干嘛老想着批评人家?”
他话音一落,在场的人全都错愕起来。
黄先生转去对许蜜语说话:“我让你留下来,是我要谢谢你!多亏你来敲我的门把我叫醒,不然我接我妻子就得晚了,我妻子就得在机场干等我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今天是我们结婚二十周年纪念日,是个顶顶重要的日子,去年我生病差点死翘翘,都是我妻子照顾我把我从鬼门关抓回来的。我就想趁着大难不死,好好和我妻子庆祝一下这个二十周年纪念日。可是不巧,偏偏又赶上我出差,我妻子就说那她坐飞机赶过来,我们一起在这边庆祝,庆祝完她再回家去照顾孩子。”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转头问史幻幻:“我记得你,下午就是你给我办的入住,我当时告诉你三点钟给我提供叫醒服务来着,你为什么没有叫醒我?”
史幻幻被他冲冲的语气问得一激灵,本能地防御性解释:“您说的是白天的三点钟,所以我就以为是下午三点钟……”
“怎么会是下午三点钟?下午我会直接告诉你十五点好吧?”黄先生大声地说。
史幻幻使劲微笑,努力为自己辩解:“可是黄先生,您看现在确实不是白天啊,现在是凌晨、黑天……”
“凌晨凌晨,什么叫晨?晨,就是白天!”黄先生没好气地说道,顿了顿,他又问史幻幻,“还有如果你真的不确定到底是什么时候的几点钟,我办入住的时候你就应该跟我核实一下,我说的到底是凌晨三点还是下午的十五点,对吧?结果你又不核实,又不按时叫醒,害我差点把我老婆晾在机场,真是想想都气,我真是很想投诉你一下!”
黄太太在一旁拍他的手,让他消消气:“好啦好啦,你这不是已经接到我了么,快别气了!”
黄先生很听妻子的话,立刻平复情绪,然后对妻子说:“可最后还是害你在机场多吹了十分钟风,一想到这个我就很气,如果她按我办入住时说的三点钟准时叫醒我,你根本就不用吹这十分钟的风了!”
黄太太笑道:“没关系啦,星市的风又不冷。”
黄先生拍拍她的手,然后指着许蜜语又对她说:“还好这位女士上去敲门叫我了,她应该就是在我昨天下午办入住的时候听到我说了一句需要叫醒,就给当回事地记下来了。”他一转头又去批评史幻幻,“你看看人家,多细心负责!你再看看你,笑得到是挺周到,服务可真是一点也不周到!”
黄先生数落完史幻幻,又转回头对许蜜语郑重道谢,然后又道歉:“不好意思哦,我认定我会被叫醒电话叫醒,所以你去敲门叫我的时候我有点没反应过来,以为有人敲错门,还很凶地骂了你,真是不好意思极了!刚刚让你等在这里也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想对你亲口说声谢谢和不好意思!”
黄太太也在一旁温婉地笑着说谢谢。
许蜜语连忙说:“千万别客气,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对她来说,现在不管黄先生是要道歉还是要道谢,都不重要;她从二十分钟前开始,比较关心的一直是另外一件事,“黄先生,我想问您一下,您刚才问哪里有卖褪黑素和胃药的药店,是您失眠或者胃不舒服了吗?”
黄先生摇头笑道:“没有没有,我是担心我妻子这个时间回酒店睡不着觉,所以突然想到可以去药店给她买点褪黑素。另外她的胃不太好,换了水土我怕她的胃会不舒服,就想提前买瓶胃药预备着。”顿了顿他又说,“我刚才那么凶,你开口关心的却是我们的身体,你让我越发觉得我对你的态度很不好、很对不住你咯!”
许蜜语笑起来,开始放送人情大礼包:“其实我们值班经理和我这位同事也都一直在关心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的。”
黄先生看了眼值班经理又看了眼史幻幻,说道:“那好吧,既然她也这么担心我,那我不就再怪她工作失误了,我不投诉她了。”顿了顿,他有些烦恼似的发牢骚,“哎呀我这个人真是没原则,简直听不得一点好话。”
黄太太在一旁笑着拍他的手,两个人挽在一起上楼回房间去了。
史幻幻看一眼许蜜语,想说点什么又张不开嘴似的,最后什么也没说。
值班经理没有放弃,还在努力为自己的错判往回找补着:“其实仔细想,许主管你的做法还真是没错哈,不只没错还很有几分壮烈的色彩在里头呢!因为你其实是打算,哪怕用自己被投诉垫底,也别耽误客人的正事。做得好做得好啊!”
“……”许蜜语想,值班经理能做到值班经理,是有点东西的。起码反正话这方面的技能,他真的是掌握得炉火纯青。
许蜜语写当晚值班日志的时候,没有强调自己的英明,也没有描述前台史幻幻和话务员的过失。她只记录下了一切正常。
第二天下夜班的时候话务员来找史幻幻一起走,顺便想跟她一起私下吐槽许蜜语夜班时的多管闲事。
“许蜜语这人真逗,还想让我大半夜三点给客人打叫醒电话,记录上明明说的是下午,她非要我半夜去得罪客人,这不是抽风吗?我啊,没听她的,我消极抵抗来着。你说她这人,空降上任的,对我们前厅部哪有我们自己了解啊?还总想比比划划地指导我们,真是有意思。”
史幻幻听着这番话时,表情一直在变化,从安静地听渐渐变到讪讪地听,又从讪讪地听变成心虚地听。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告诉话务员:“行了,你就别得便宜卖乖了,其实昨天要不是许蜜语,咱俩最后都得被客人投诉!”
她把事情经过讲出来,告诉给话务员听。
话务员听完咂舌半天,说了句:“所以最后,许蜜语不仅没摆官威罚我们,还替我们把这事直接埋了?”
史幻幻点点头。
话务员又默半晌,然后愤愤说道:“真会做人!”顿了顿,更加愤愤,“可是真讨厌,我偏偏就吃这套!幻幻你说她这人怎么这样啊,干嘛这么会做人?搞得我都要讨厌不起来她了!好烦!”
史幻幻也很生气:“谁又不是呢!我感觉她再这么又会做事又会做人,我可快要变成前厅部的叛徒了,我也快讨厌不起来她了!”
两个人苦恼又气愤地挽在一起下夜班去了。到最后她们也没搞明白她们到底在烦恼气愤些什么。
两天后史幻幻上班的时候想,不能被许蜜语这么轻易就给哄住了,怎么说这女人都是靠新任大老板空降过来的,这点裙带关系是毋庸置疑怎么洗都洗不掉的。
可也就是在当天,新任大老板纪大总裁出去办事回来,走进酒店正门后穿越大堂时,正在大堂帮忙接待来往顾客的许蜜语笑脸盈然地对他弯腰行礼打招呼,叫他“纪总好”。
史幻幻站在前台后面看得真真的,那位帅得冒泡的纪总闻声没给出一丁点的好脸色,反而还洒露出很多的嫌弃和不耐烦在脸上。
“叫那么大声干什么,显得你认识我?”
和他的表情相比,他说话的内容和语气更是毒辣,史幻幻想如果是她站在这位纪总对面,一定已经腿软了。
她看到许蜜语连忙道歉后退,把本来也没有挡住的路让出得更宽广来,让大老板目中无人地通行过去。
史幻幻在一旁看得咂舌,转头和身旁另外一位前台服务员陆晓妍对了个眼神后,忍不住压低声音说:“看起来这位新老板和许主管之间,也不像是有多硬的裙带关系?他好像还挺不耐烦许主管的?”
陆晓妍也压低声音回她道:“可不吗,刚才许主管就例行打个招呼,就招来个劈头盖脸的吼。我听我客房部的老铁文雪说了,咱们这位新老板啊,有点喜怒无常,挺让人捉摸不透的,心血来潮时可能会帮你,气不顺就蔑视你、嘲讽你。当然他大部分时间都是气不顺的。文雪还说,其实许主管人很不错,能处,能力也强,还不显摆不争功。她说时间长了我们就能体会到了,让我们别着急慢慢品。”
史幻幻“哦”了一声。
进了VIP电梯后,薛睿忍不住问纪封:“老板,您刚才是心情不好吗?我看蜜语姐刚刚好像都被您给吼愣住了。”
纪封瞥他一眼:“天天的废话怎么那么多?”
薛睿听到这句答非所问,一下有如醍醐灌顶。只有在不想正面回答问题时,纪封才会这么答非所问。
“啊老板,我突然有个想法……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您故意这么表现的呢?好让前厅的人看到,您其实对蜜语姐态度很差,好让他们没那么排斥蜜语姐?”
他的话音刚落,纪封就在中途把电梯门按开了。
他把薛睿一把推出去,冷声告诉他:“你废话太多,吵到我了。自己顺着消防梯走上去吧。”
薛睿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载走无情的纪封,悔得直扇自己嘴巴。
好好的,瞎说什么大实话!
上次和纪封打招呼被他吼了以后,许蜜语悄悄地审视了一下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对,怎么就又惹得纪封对她嫌弃加嘲讽全开。
想来想去,她觉得也许是自己用纸巾给他擦脸上肉屑这件事,触碰到了他的“边界感”?她想起之前她有次不小心抓住他衣袖,被他当场呵斥谁允许她碰他的。
可她也有一点不太明白——纪封对她放开的边界感的标准,让她有些捉摸不透。
有时她觉得他放任自己离他很近,可有时他又莫名把她踢得很远,比如只因为她例行的打招呼,他就突然怒声相斥。
所以说到底其实是他自己有一点喜怒无常吧?
许蜜语这样对自己说着。然后告诫自己,以后再在大堂遇见纪封时,她能退就赶紧退走,退不走就把“纪总好”叫得小声些,也小心些。
接下来一段日子,许蜜语自觉自己把距离感和边界感都维持得很好,应该是叫纪封满意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觉得纪封好像更不爽了,甚至还在最近一次她对他小心翼翼打招呼后,他又一次很没好气地冷声质问她:“你是在故意给我上眼色吗?之前说你叫得太大声了,你现在就开始给我弄声如蚊讷这套?怎么,我还不能说你了,一说就消极抵抗?”
“……”
许蜜语被批评得双眼瞪大无法说话。
正话反话都叫他纪封给说了,她没话可说。
大声不行,小声也不行,她想也许她应该把自己毒哑。
只是同事们渐渐好像对她有了一点好脸色。似乎他们发现她也并不是太得新老板的青睐,相反不管她怎么做,在新老板那里都很看不顺眼,他们因而对她倒多起一丝友善和同情。
这天午休时,柯文雪跑到前台来,趁着陆晓妍也换班吃午饭和她一起吐槽聊天。
“别提了,我们楼层住进一个特别难缠的客人,是个老头,那可真不是一般的难缠!天啊他可太能折腾人了,把我们整个楼层的服务员加领班都快折腾吐了!”
她把那位老头怎样折腾人的花把势讲出来,吸引得不只陆晓妍,连礼宾和接待员他们都忍不住凑过来一起听,听完一起哎呀呀地咂舌。
“这老头折腾人都折腾出花来了,这人才放在古代,绝对的十大酷刑研发者!”柯文雪边说边无语摇头,
“真同情你们,我们虽然也被折腾,但基本也就是办理入住和退房两个时间点。但你们客房部就惨了,不管跟什么样的奇葩都得长时间近距离肉搏。”陆晓妍同情无比地对柯文雪说道。
柯文雪叹口气,四处看看,问了声:“你们许主管呢?”
她在找许蜜语。
“咱们聊得好好的,你找她干嘛呀?”接待员邓蓉有点不以为意加阴阳怪气地问了句。
“孩子你要搞清楚,我是特意来找她的,顺带着才跟你们聊的!”柯文雪立刻回道。
接待员一下被她怼住了,一时接不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