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的一声,陆宴臣将明亮的灯光换成暖橙色,女孩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松懈许多。
比如无所遁形的明亮,昏暗掩藏的状态能让她更自在。
男人转动椅子,侧身对着书桌,语气比刚才缓和许多:“在我面前可以说实话。”
已经很久没问过姜予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亦或者想说什么。
可是他问了。
他的耐心引导将女孩戒备的恐惧感一点一点驱散。
橘色的光芒从女孩明亮的眼睛里透出来,不自觉地向那道声音倾诉内心:“想,也不想。”
“刚开始,他们并不喜欢我。”还记得开学那天,班长骗她去领书,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但是,他们以为我是哑巴后,会帮助我。”当姜乐乐向她投去第一束同情的目光,全班同学对她的态度都转变了。
上课被老师点名,有人主动替她解围;偶尔在学校遇到困难,同学们不约而同为她提供帮助;那些善意的目光,温暖的语言,跟她曾经被孤立的日子截然不同。
她害怕改变现状,担心目前拥有的变成泡沫消散。
关于这点,陆宴臣早有预料,姜予眠的回答完全证实了他的猜测。
他必须得告诉这个小姑娘:“如果一个人仅因为你会说话而对你抱有不友善的想法,这本身就是错的。”
“你不舍得放弃的只是他们的同情。”
姜予眠反问:“同情,有什么不好?”
至少不会伤害她,还会在她受伤时施以援手。
陆宴臣身体微倾,双手交握搭于膝盖间:“你是一个正常的人,真正的你一样可以赢得别人的关注和喜爱。”
“不。”她轻声反驳。
自己的亲身经历已经证明那句话是错的,有人因为嫉妒而伤害她,有人因为她的遭遇而远离。只有同情她的人,才会帮助她。
同学是这样,陆家人也是这样。
陆爷爷不也是因为见她可怜,才满脸心疼将她带回陆家吗?
陆宴臣不也是因为同情,才会待她温柔,表面维护她的自尊吗?
陆宴臣坐直身:“一朵脆弱易折的花朵或许刚开始会被小心呵护,但那并不能长久。真正留到最后的是坚韧而美丽的生命,比起含苞待放,大家更喜欢花盛开。”
“盛开……”她还会迎来盛开那一天吗?
展望未来,姜予眠一片迷茫,她看不清前路,亦不知归途。
“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想。你可以选择自己觉得舒适的方式去跟朋友交流,但我希望你记住今晚的谈话。”不知何时,陆宴臣已经起身来到她面前。
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没有刚见到他时那种压迫,更像是找到一处安全栖身之所。
想被那样可靠的他一直保护着。
隔了很久,她才回答:“我,知道了。”
她会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就这么乖巧地坐着,陆宴臣顺手揉了揉她头发:“以后多说说话,对你恢复有帮助。”
姜予眠扣了扣书包,没应承这句话。
一脱离那种氛围就回想起温柔的背面是无尽冷漠,她其实很怕,怕那件被扔掉的外套只是真相之一。
至少她目前无法不在意。
姜予眠坐如针毡:“我想,回去了。”
陆宴臣应允:“嗯。”
一个字犹如特.赦令,姜予眠拎起书包,转身就走。
“眠眠。”
背后传来的声音让她刚迈开的脚步顿在原地。
陆宴臣注视着那道纤瘦的背影,问:“上次那件事,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姜予眠缓慢将两只脚放于平行位置,仔细想了想,回答道:“我只是,觉得,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归根结底,陆宴臣不欠她的。
过了会儿,书房响起关门声。
站立书桌旁的男人摸出一把打火机,指腹擦动滑轮,表情晦暗不明。
*
其实最近,姜予眠并没有很多时间去跟同学们交流。
一月中旬,各地学校陆续放假,海嘉中学的高三暑假只放两周,假期时间靠近新年,期末考试就安排在除夕前几天。
新的一周开始,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强调期末考试,大多数同学已经麻木。高三的题海战术名不虚传,到现在每天几套试卷下饭,几乎每节课都是讲试卷、将练习册的题,然后再根据上面的题型延伸。
期末考完也不需要领取通知书,每科老师发下来的试卷成套,平均一天几张试卷,几乎占满整个假期。
考试前最后一节课,英文老师站在班上给大家发布新任务:“每个分数等级的寒假作业已经写在黑板上,到时候成绩出来,自觉按照这上面的安排完成作业。”
英语老师把分数划分区间,考得好,作业少,反之作业陆续增多。
“还有一件事,三月市内将举办一场英语演讲大赛,每所学校将推选三篇英文稿参赛,一班的同学,每个人都要写。”
此话一出,教室发出参差不齐的喊叫。
今年的春节在2月上旬,考试结束刚好就到了姜予眠去心理咨询室的日子。
考试完当天,姜予眠主动发信息跟祁医生约时间,对方还笑她积极。
第二天上午,姜予眠站在心理咨询室外,犹豫好久才踏进那扇门。
祁医生见到她,脸上露出熟悉的笑容,左右打量不见其他人来:“宴臣呢?”
姜予眠抬头对上祁医生打量的视线,启唇道:“我,自己来的。”
女孩开口那刻,祁医生都瞪大了眼。
他是从陆宴臣口中得知姜予眠开口说话的事,但那时为了防止她受刺激,没有刨根究底。可这会儿,姜予眠不仅开口,还独自来到他的咨询室。
这……
太意外了。
祁医生给她倒了杯水,让她先坐,偷偷出门打了通电话:“怎么回事?姜予眠自己过来了?”
公司里,正要踏进会议室的男人脚步一顿。
从电话里,陆宴臣得知姜予眠自己去找祁医生的事。
听到祁医生的质问,他只能回:“她没跟我说。”
今天抽不开身,他本打算明天带姜予眠过去,哪知……
旁边的姚助理不断看时间,小声暗示:“陆总,会议快开始了。”
陆宴臣抬手比了个手势,姚助理颔首,抱着文件和电脑先进去。
陆宴臣扫了眼腕表,手机举在耳边:“既然她自己去了,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通话结束后,他按灭屏幕,走进会议厅。
-
咨询室里,祁医生通过沟通发现,语言恢复的姜予眠心情变差许多。前两个月能够愉快沟通,今天困难重重,虽然是姜予眠主动前来,但她更像是在完成一个定时打卡的任务。
“眠眠,我们做咨询呢,并不是说你每个月来我这里就行的,你可以试着把心里的想法告诉我。”
她却说:“没有想法。”
这种一语就能戳破的谎言,姜予眠说得坦坦荡荡。
祁医生很是为难,之前好不容易构建的信任,这么快又崩塌了?
今天待在咨询室的时间格外长,姜予眠出来的时候,已经有辆车熟悉的车等在外面。
她在“走过去”和“假装看不见”之间犹豫两秒,选择前者。
车窗降下,熟悉的司机老赵来替她开门。
后座车门拉开,两个位置都是空的。
他不在。
时隔一月,老赵还挺想念这个乖乖巧巧的小姑娘:“眠眠小姐,陆总最近很忙,你想去哪里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当然,这都是陆老板的安排。
她把能够跟陆宴臣见面的理由用了,接下来两天,那人没有出现。
今天已是除夕。
因为过年,陆家大部分佣人都放了假。
陆老爷子受邀出席某个商业年会,临走前叮嘱陆习跟姜予眠在家里过年,他特意留了大厨给两人准备三餐。
陆习边掏耳朵边应付:“行行行,知道了,爷爷你的车在外面喝西北风呢,赶紧出门吧。”
陆老爷子拿起拐杖敲地面:“眠眠第一次在我们陆家过年,你作为主人家,要好好照顾她。”
“OK,OK。”反正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中午,桌上果然有一顿丰盛的午餐。
陆习游戏刚开局,一边打一边吃,到战局紧张的时候根本顾不得吃饭。姜予眠胃口小,很快就放下碗筷。
她离开饭厅,遇到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的谈婶。
“眠眠,你跟陆习在家里好好过年,我过两天回来。”谈婶有儿有女,孙子都已经上幼儿园,自然要回家团年。
【就,我跟陆习吗?】
“是啊,老爷子今天回不来,宴臣……”提到陆宴臣,谈婶总是欲言又止,“宴臣他从不回家过年,就不用考虑他了。”
姜予眠问:【为什么?】
“这……”谈婶犹豫有些,看到小姑娘充满求知欲的眼神,还是忍不住说了,“你知道的,他父母去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家里气氛都不太好。那年除夕,陆习哭闹不止,嘴里喊着爸妈,老爷子脾气上头说了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