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两手把吹风机捧到陈焱面前,上供一般:“一时大意,绝不再犯!”
接过电吹风,男人脸上的暗霾转淡。
“给你钱自己买新的去。”
陈端端眼睛一亮:“真的啊?”
她赶快掏出手机,一副趁火打劫的架势。
“那我要买两千多的那个!”
陈焱冷哼:“随便你。”
在转账页面上摁下“3000”,他继续往厨房走。
“Yes!谢谢老哥!”美滋滋收完钱,女孩又跟进厨房,“哥,哥哥——”
“我听说,拍电影的去你们消防队了?”
陈焱打开冰箱。
“听谁说的?”
“凌云哥啊!刚他随口提了两句。”
趁冰箱门还没关,陈端端快速伸手,嗖地顺了罐可乐出来。
“他还说,今天去的是工作人员,以后可能整个剧组都会去。”
“哥,你知道这个电影的主演有谁么?”
虎口控住瓶身,陈焱两指旋开水瓶盖。
“不知道。”
“那——”陈端端闪身挡在他面前,俩眼放光,“等演员去你们那儿了,我能去围观么?说不定有我喜欢的呢!”
陈焱面无表情地绕开她。
“不能。”
“……”
陈端端扁嘴“切”了下,小声嘟哝了句“我找凌云哥去”,一溜烟回一楼卧室了。
陈焱盯着地砖出神片刻,仰脖喝完冰水,抬手将水瓶扔进垃圾桶。
走上二楼,他推开自己卧室旁边的那扇门。
进门左手即是独立卫生间,陈焱没开灯,只弯腰打开洗脸池下面的柜子,将手里的吹风机放进去。
它最后一次被用完,就是放在这个位置的。
合上柜门退到门口,他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卧室,轻轻带上门。
拧开另一间的卧室门,陈焱摁下墙上的开关。
这两年他调休也常住消防队的宿舍,家里卧室的东西并不比隔壁多多少。
墙上卡卡西的海报早已撤掉,床上的被子被叠成标准的豆腐块。除了床具是军营绿,房里面积最大的颜色是书柜和书桌的木色。
拉开桌前的小抽屉,里面只躺着一个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皮是灰色羊毛毡,抓到手上毛毛剌剌的。
解开毛毡上的绑绳,陈焱缓慢翻开笔记。
本子很厚,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电路图,立体几何,方程配平……
女孩清秀又不失笔力的字体,细致地记录着他曾经的每一道错题。
翻过半本,笔迹和内容俱变。
黑色的字体潦草,记录下来的全是日期:
2013.3
2013.4
2013.5
……
最后一个日期,是2021.2
每一个日期上面,都被划了一条横线。
记录下,再划掉。
整整八年,九十六个月。
他记下的日期有九十六个,划掉的日期就有九十六个……
垂眼凝视笔记本半晌,陈焱推开钢笔帽,一笔一划:
2021.3
笔尖回到新添的文字前面,顿了片刻,没有划掉这个日期。
陈焱阖了下眼皮,撂开笔记本,又摸出一支烟来点燃咬进嘴里,踱步到窗前。
窗户拉开,一阵夜风无声拂进来。
燎亮男人唇间灼热的红点。
也轻轻翻动桌上的笔记本。
纸张在风力下哗啦啦向前翻,直至扉页。
被抚弄过最多遍的这一页,页脚都打起卷,也微微泛开黄。
纸面上,少女的字迹历经时光,依旧清晰:
To 我的少年
执炬前行
永远,光芒万丈。
第46章
将入夜, 燕南巷便陷入宁静。
浔安的旅游发展起来后,筒子楼的不少居民都把自家改成民宿租出去了,非旅游季时这边人不多, 晚上很安静。
祁汐洗完澡坐在沙发上,一手拿着毛巾擦拭半干的卷发, 另手举着手机在耳边。
“……那边潮得很,你衣服得从箱子里拿出来啊, 不然就捂坏了。”
祁汐“嗯”了声:“知道了妈。”
大三那年,作为全专业绩点前三,她被南都大学派去港城大学做交流生。交流两年, 祁汐从金融数学跨到戏剧文学, 又在那边读了一年的研究生。
毕业后除了码字, 她也没少在外面跑。
早习惯独立生活, 只有妈妈还当她是小孩子。
“你这两天好好吃饭没?是不光点外卖啦?”
“哎呀妈——”祁汐无奈笑, “你就别操心我了,顾好你自己的身体。”
“我怎么了,我早没事儿了啊。之前体检医生不还说了,现在我这身体,可比你们这些天天熬夜吃外卖的年轻人都好!”
席蔓又问:“汐汐啊,那边房子卖怎么样了?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祁汐默了片刻:“再过一阵子吧。”
“时菁也在这边, 我们还有些工作上的事。”
“哦好, 她在你们互相也有个照应。”席蔓放心道,“这次回去, 你还见过你们以前的同学什么没?”
涂抹身体乳的手停住,祁汐很慢地眨了下眼。
“没有。”
席蔓没再多问什么, 只嘱咐道:“你别成天总闷屋里写书。浔安那边现在不好多人都去玩, 没事儿你也多出去走走……”
又听妈妈念叨了几句, 祁汐挂断电话。
盯着睡裙下光洁的小腿出神半晌,她从沙发上起来,走到桌边拆路上取回来的快递。
是编辑寄来的几本样书。
这次她的书再版,出版公司做得很用心,光封面就来来回回改了好几次。
祁汐很喜欢这个书封——白衫少男和蓝裙少女并肩站在阳光满布的桐树下,青春气息满满,也很恰合书名:《无尽夏》。
翻了翻书,祁汐又掀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登录网站。
就像没想到陈焱会当消防员一样,当初离开浔安时她也不会料到,自己以后能靠笔杆子吃饭。
《无尽夏》是她大一时写的第一本,篇幅不长,内容也不复杂:转学到小镇的盛夏受到班里同学的排挤欺凌,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意外结识的严霍将她从这场霸凌里解救出来。
少年痞劣,桀骜,张扬又夺目。
和安静不起眼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在那个泥泞昏暗的小镇,严霍是唯一和她一起仰望星空的人。
两人越走越近的时候,盛夏家里横生意外。很多事她来不及解释,很多话她也来不及跟严霍说。
很多他们约定好一起要做的事,都没来得及完成。
少年就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
他们分开在曾经共同期待的下一个盛夏到来之前。
——正如当年的他们一样。
她的陈焱的事情无人知晓全貌,祁汐也不愿意跟别人说。
文字,是她唯一能够纾发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