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内没有窗户,烟雾缭绕,味道很不好。约莫坐了四五个人,青豆搬了两张钢折椅。
她问他,周润发帅吗?
傅安洲宛如世外的人,问她,周润发是谁?
青豆指了指戴墨镜、叼牙签的小马哥,“就是他。”
“唔。帅……”
傅安洲和青豆说,自己没来过录像厅,每次路过都会好奇。
青豆以为他害怕突击检查,“你都成年了,别怕。而且南城师大附中的老师管不到这儿。”
傅安洲失笑,“你成年了吗?”
青豆摇头,“没呢,不过快了。”
“你多大?”
“我七三十月的。”
“顾弈呢?”
“啊?他?”青豆想了想,“他七二的。”
“哦,难怪。”傅安洲笑了。
“怎么?”什么难怪?
傅安洲顿了顿:“难怪你看起来这么小,一直觉得你比同龄人要娇小。”
幸好灯光暗,挡住了青豆的脸红。她小声问:“是很矮吗?”
“矮吗?”傅安洲疑惑地让了让身子,打量后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年纪看起来小。不像同学,像邻家的妹妹。”
邻家,妹妹?“唔......”
他们说了会话,很快投入到剧情。青豆不剧透,但遇到心动激动的情节,她会提醒傅安洲注意看。这片子她看过十几遍了,熟悉每一句台词与情节,小马身披风衣,持枪杀进枫林阁时,她直接拽上了傅安洲的袖子,“看啊!看啊!快看!”
傅安洲一直在看,结束也意犹未尽,遗憾这么精彩的电影竟是拦腰看的,没看完整。
他问:“明天还放吗?”
青豆指向门口的黑板,“放的,每天都有。上午9点。”
傅安洲含笑看向青豆,问她明天来吗?
青豆啊了一声。
“我一个人看没意思。”
青豆扭开脸,“哦。好的呀。”
-
从录像厅出来,青豆心跳不停,禁不住想找个贴心人倾诉。于是一路杀去东门桥找素素。
她兴冲冲移开熟悉的木爿,走进院内,却没看到罗素素。
偌大院内,各色湿衣衫簌簌摆荡,水缸内瓢子来回浮动,好不凉快。
于雨霖一家三口支着躺椅摇椅,摇着蒲扇,正在吹凉。
他穿着细格大裤衩,露出两截腿毛旺盛的小腿,一黑一白对撞出分明的森林。身上架了只光洁白皙的脚,手上拿了把剪刀,正一点点帮孟庭剪指甲。
“豆子来啦。好久没看到你了。”孟庭笑盈盈打了声招呼,马上皱眉,踹于雨霖小腹,“轻点儿!”
于雨霖佯作不耐烦地出了口气,又低下头,调整剪刀位置,继续做活。
那只脚挨他唇好近,人稍稍前倾就要亲上去了。
那画面让青豆呼吸困难。
青豆不好意思看,偏身躲开那画面,盯着墙角说:“我找素素。”
“素素去北京了。”
青豆转身,直面孟庭:“啊?”
“工作前去旅个游,看看首都,见见世面。”
青豆:“啊?”
孟庭以为她也想去,“哈哈哈,豆子先好好学习,高考直接考去北京。”
青豆:“啊?”
啊?北京?又是北京?
一定有鬼!
只可惜,青豆不是孙悟空,不能翻个跟头杀去北京,抓住这俩叛徒审问,只能老老实实回家收拾行李,各就各位。
吴会萍回乡下收麦子去了,本来要带青栀一起回去,结果她为了逃农活装病。
所以家里就蓉蓉、青栀。蓉蓉不会弄菜,青栀只会洗碗,两人天天下馆子,懒得出门便白饭就酱瓜,终于等到青豆回来,蓉蓉青栀大呼解脱。
青豆仓促下了两碗面,里里外外还挺忙的。
约莫天光敛尽,顾弈一家三口回来了。青豆听到了顾燮之与顾弈的说话声。
她很想问顾弈高考志愿填的哪儿,考不好也是要有个学校去的,怎么她在学校等了他五天,他连个信都不给她呢。她好奇死了。
吃好弄好冲了凉,青豆累得往床上一躺,懒得动了。转念决定明天下去问顾弈。
也不知怎么的,躺下后,身体疲惫,脑子却很活络。于雨霖抓着孟庭脚的画面挥之不去,挠得青豆心窝子痒。
她一痒,鬼使神差就提起了笔——
鱼娘深谙三推四让的道理。诱书生小啄后立马冷脸,反咬书生轻浮,拂袖要走。上一封信停在了书生的一声唤。
再提笔,青豆一鼓作气,写鱼娘回到八仙桌前。书生递上杯酒,让她消消气。鱼娘道,且饶你一回。书生不敢再靠近,规矩端坐。
饮酒时,鱼娘唇舌咂摸,湿漉勾人,像夕阳时分波光粼粼的河面,一饮一吟,声音黏糊糊的,喘得不像话。书生崩溃,呼吸加速。
写到这里,楼内有声响动静。
青豆沉浸故事,先没在意,后来青栀醒了,走到她身后问她在干吗,为什么打电筒?
青豆吓得赶紧把信纸倒扣,“没干吗。”
黑夜寂静无声,响动突兀清晰。青豆听见了邹榆心的尖叫,惊得倒抽一口气。
青栀轻声说:“好像是顾弈哥哥家。”
“嗯。”
“天啊,不会在打架吧。”
青栀刚说完,凳子掼地四分五裂的地动山摇响彻整栋楼。
第36章 1990·夏 ◇
◎世间好物不坚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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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顾燮之和邹榆心手挽手出现的那一刻, 顾弈猜到会有一场大战。只是没想到,大战会在24小时内爆发。
也许这根引线埋的足够久,稍一点明火,就能引爆。
志愿填报很简单, 本科分三档, 重点、省属、市属, 分数不够本科,就填大专、中专这一档。基本专业都是包分配, 能在师大附中通过预考参加高考, 不会没有工作。
同学们既沉重也不那么沉重。
顾弈估分后,老师给他提了个可有可无的建议。他说, 随改革开放后的工业浪潮,理工科是备受追捧的大热门, 你就随便在清华北大的理工科专业里选一个吧。
顾燮之笑了,说那就填北大吧。
他说这话是因为他们当年住在北大附近, 顾弈有张照片是在未名湖湖畔的博雅塔下拍的。小家伙精气神十足, 拍完照还说, 以后就来这儿念书。
没想到经年后倒真有可能。
顾燮之说完这话, 邹榆心面露不悦, 斩钉截铁:“不允许。”
顾燮之尴尬,“什么不允许?”
她看向他, 语气生硬:“我说了不允许填北大!”
“儿子是高考填志愿!你不允许什么, 能不能考上还不一定呢。”这就是个志愿。
邹榆心一努嘴:“填清华。”
顾燮之压下话题:“这两所没区别,中科大也行, 要么外交学院?还是选专业吧......邮电类也可以考虑。我在国外问过一些朋友, 都说国内土木水利是热门, 这方面清华不错, 金融的话北大光华......”
邹榆心桌子一拍:“我说了不许填北大!”
四周不少同学好奇顾弈的分数,听他们一家三口压声窃窃,面色不善,以为顾弈考砸了。
邹榆心的“不许填北大”一出,所有人都有了答案,默默看回自己尴尬的计分草稿,转头和水平相当的同学商量去了。
顾弈面无表情,冷声道:“你们出去行吗?我自己填。”
“......”夫妻俩在阳台上各站各的,没有对话。等顾弈出来,立刻冲到他面前,“填的哪一所?”
顾弈没理他们,径直往下走。邹榆心追着顾弈:“你没填北大吧。”
“二档填的哪里?”顾燮之关心这个。
邹榆心:“不是北大吧,你别把我气死。”
如果他们足够了解自己的儿子,就应该回教室问老师要他的志愿表看。换作程青豆看见顾弈这副表情,结合前情提要,一定会这么做。但他们不了解自己的儿子,还以为能从他嘴里直接问出来。
夫妻俩带着问号,一路从南城师大附中,到南城理工,再回到东门桥。
天色已晚,邹榆心草草弄了碗面,临睡前,她服了软,以为顾弈填的就是北大,不想告诉她,所以说:“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我管不着你。”
顾弈沉默。顾燮之也沉默。
要是这晚一直这么沉默就好了,大家又心知肚明,这种沉默一定会在某一刻爆发。顾弈忽然想,要是永远不高考也不错,可以在宿舍里插科打诨,可以帮女同学打个水,换张笑脸,而不是像这一晚......
邹榆心洗完澡进了屋,一直发出响动,没有主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