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香味日夜缠绕顾弈,让他难以入睡,消磨掉不少精力。好在大学课业没有高中繁重,支半宿也不碍事。
校舍前有一条羊肠小道,两侧种着翠柏树与栀子花。一到春日,花香沁脾,迷得人走不动道。这海飞丝的味道比该死的栀子花还要香浓缠人。
程青豆早前问过他,二十岁想要什么生日礼物?顾弈知道她经济不宽裕,朝她摊手,要白日买的西瓜泡泡糖。青豆才没信,一定要他说一个。顾弈当时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虎子说青豆的橡皮很香。
他说,我要你的橡皮。
青豆疑惑,橡皮?
顾弈说,“听说很香......礼物只要特别就好了。”
她问:“就是因为香吗?”
然后,程青豆就送了他一瓶香波洗发水。还不是便宜的国产,是高级的合资。
顾弈并没有感谢,也不准备像个毛小子一样,把它藏在橱柜珍藏,供奉一生。他每周去两次澡堂搓澡,必带上这瓶洗发水,狠狠挤一坨,揉进头发,搓出腻人的泡沫,任水流冲刷沫子,覆满全身。
在一众脏汉子拿皂搓身的澡堂,顾弈显得过分小资产阶级。
程青豆在四月寄来一封信,汇报青栀学舞蹈不积极,果然三分钟热度,现在全靠“顾弈哥哥放假要来看她跳舞”支着动力。她问他,回来会看栀子跳舞吗?又说栀子花开了,她这张信纸与栀子花夹了一周,不知有否染上香气,让他闻闻。
顾弈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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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虎子和邹榆心寄去一张黑白照片,是学校阶梯教室留的影。他手上转着支钢笔,嘴角噙着分明的笑意。
是摄影社团的女同学章敏拍的。
章敏知道顾弈有相机,一直想招他进社团。顾弈为了躲避这种无聊的活动,这学期索性没带相机。章敏不死心,问他为什么有条件不参加群体活动。
摄影社的门槛不低,好多同学没碰过相机,没有相机,更别提爱好。导致这个社一直招不到人。
顾弈只能说自己有社团了。章敏不依不饶,问他哪个社团。不参加社团活动的,基本都是在外有活计的人,要么打工要么倒货要么做家教。班级统计没有参加社团的人,顾弈赫然无耻在列。他既不挣钱也不参加活动,非常不融入集体。
当然他们正好穿过羽毛球场,花圃旁有学生正在发自制传单。
那传单上明晃晃画着颗篮球,顾弈站到队列,一边扬声问,“谁管这个社团,我要加入,”一边对章敏宣布,“我加入这个社团!”
失策的是,那不是篮球社,那是健美操社。
虽然顾弈的身高站在队伍里格格不入,但是副社长看中他的皮相,认为带得出去,很兴奋地当场给他做了登记。
章敏气极顾弈这破罐破摔的样儿,要跟他明算账。
当时为了讨好他、靠近他,在阶梯教室拍下这张照片,还费功夫在暗房洗印。现在,照片她要烧掉。
其实她想问的是,这照片可以在后续照片展上使用吗。但章敏被顾弈加入健美操社也不加入摄影社的行为气到,扬言要烧掉。
顾弈花3块钱跟她买了底片和洗出来的这张黑白照,勉强两清。
他拿去彩扩,才知这就是张黑白底片。
寄去照片,邹榆心特意打来电话,问他怎么是黑白的?
虎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解读道,是不是生命里没了青色,就剩一片黑白了。
这张照片当然会被好事的虎子展示给青豆,她的反应不得而知,但通过迅速追来的一封信,可窥见一二。
青豆剽窃天风白衣的写信风格,给顾弈抄了段《鹿鼎记》关于神龙教“豹胎易筋丸”的内容。
她说吃了这玩意,毒性会定期发作,需要每年服用一次解药,否则人身体会发生剧变。信里,她描述银杏树上的白头翁又发春了,这次闹得厉害,窝都翻掉在地上。同学们玩笑要吃蛋,吓得她守了好几天。
青豆说,放鸟窝真费劲,当时就想,要是顾弈在就好了。每次去门房大爷那里,翻来找去,扑了一场又一场空,她像中了豹胎易筋丸的毒,需要一封信作解药。青豆问他,回来还会理她吗?
顾弈合上信,丢进橱柜。
他想问,那鸟窝后来是谁放上去的?
不过,按照程青豆这种赶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感情笨驴,他不动才是上策。
顾弈依旧没回。
可能就是两封信把青豆逼急了。这才一通过预考,便支虎子打来电话。
顾弈仍是没回。电话里也吝啬恭喜。
他没有想要故意折磨程青豆。某种意义上来说,顾弈认为自己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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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十年代的华西采用英文讲课,到九十年代,有几位老师依然保持这样的习惯,时不时飙出大段英文。因此对学生的英文水平要求比较高。顾弈有顾燮之这位国家珍稀的留洋老父亲,英文自然比别的正常高考上来的优秀一大截,可饶是如此,他仍然每天坚持晚自习。
不然,干吗呢?
学校附近的三家录像厅,片子都老掉牙了。到西城溜了一圈,顾弈才不得不承认,虎子的看片品味属实不错。把他口味养刁了。
他呆自习阶梯教室,也不全看专业书念英文,还看金庸。图书馆的金庸被翻烂了,这学期,他把奶奶的那套金庸带到学校,闲时翻翻。
他记得程青豆一直喜欢程灵素,将程灵素奉为心头的朱砂痣。
确实,在飞狐外传一书中,程灵素是个遗憾,所以袁紫衣风评不佳。
谁不爱善良深情的程灵素呢,但顾弈却觉得,程青豆没必要讨厌袁紫衣。
程青豆以为自己是程灵素,其实她在顾弈眼里就是袁紫衣。勾人心魄,等人上了勾,失了控,再推拒对方,表示自己是出家人,不谈男女事。
笑话......
顾弈很想把这个想法告诉青豆,气死她,但他憋住了。没办法,他喜欢假装程灵素的袁紫衣。
作者有话说:
晚上见
第58章 1992·夏 ◇
◎夏日插曲1◎
高考前, 青豆陷入了友情空白。
她像回到因丑闻而被孤立的程家村草棚小学,像回到刚读高一因顶撞老师罚站,被视为异类的阶段。
虎子拥有她没有的照片,接到她没有的电话, 知晓她无从得知的近况。
青豆失落次数多了, 虎子也会安慰她, 让她别理顾弈,好好跟傅安洲在一块。他也不错, 家里有钱。
青豆苦涩:“我没有......”
她懒得说这些事。这件事离她还很远。
程青松的事就够她愁的了。据说卖掉舞厅还有两万块的缺口。青豆细问, 他又不说,只称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你只要好好读书就好。
蓉蓉回了趟娘家,当晚拿了钱回来。她说是跟冯世鹏借的。
吴会萍一听不好, 又回了趟程家村。她现在跑南弁镇熟门熟路,知道买票也知道换车, 一来一回麻麻溜溜。
家中无人知道她来去无踪的动向, 只有青栀知道妈妈回家了, 青松问回家干吗, 四五月田里有什么急活?青栀不晓得。
吴会萍去了一天, 回来扛了一袋子钱。
路上遇到劫车,那流氓随手一翻, 在青栀用旧的斜挎军绿包里找到一卷一千块。
吴会萍当时面无表情, 就像被吓住了,一动没动, 甚至都没求人家给她留点儿。
旁边被抢了50的年轻姑娘哭天抢地, 说她就是来打工的, 这是她全部的钱, 现在工作还没找到,落脚点也没有,不能没有这个钱。
因为她哭得厉害,又有吴会萍的一千垫底,那帮劫车的满载而归,把50块丢给了那姑娘,并放了全车人一马。
等拿刀的两个流氓走了,司机才赶紧驱车至电话亭,投币打电话报警。
司机师傅为难,问吴会萍怎么办,是在这里等警察,还是往南城继续开。
车上无人说话,一是被劫匪吓傻了,二是被一千块吓傻了。
最后是吴会萍开的口。她让他们继续开。
她总共揣了两万块,这钱是她给青豆和青栀攒的嫁妆。村里寅吃卯粮,存不住钱,存了钱也会被借去,青柏在山上有收入的事早传开了,加上程家盖房,大办喜酒,一看就知道日子好了。
青松大伯家儿子结婚办酒造房,再到他叔儿子办酒造房,各个来伸手。都是亲戚,肯定得借。
眼下儿子欠了债,她赶紧来要钱。本来她不急,想让青松吃点苦,该他长点教训,当爹了还这么虎,不老老实实,居然借高利贷炒股。
她计划过年再去要钱,给青松补窟窿,谁料冯蓉蓉回家拿钱。这不是让亲家看了笑话。
吴会萍这才急得夜不能寐,赶紧跟东家请假,回家去收债。
那臭胖子拿到一千块钱高兴得找不着北,也不会想到一个头发半白的女人全身上下各个部位、各个明兜暗兜、各只鞋里,藏满了钱。吴会萍把最多的一沓藏在裤头的兜里,非常谨慎。
换平时,她看到一块钱没了都要急,可今天,她亲眼看人家拿走一千块,一边点钱一边满意,她竟做到一声没吭。
那个差点被抢了50的年轻女人很老实,感激吴会萍,一路安慰她,生怕她回去没钱坐车,表示等会有人来接她,要不要送她一程。
吴会萍心头慌,一双手止不住地发抖,有个人说话倒也好。
交流基本情况后,才知她们是南弁镇老乡。听说吴会萍可以介绍保姆工作,小汪给吴会萍留了联系方式。
作为礼貌,吴会萍得回一个,但她全身都是钱,不便翻找东西,于是对小汪说:“我记不得楼下电话了,我回去打给你。”
小汪忙不迭点头:“好的,谢谢吴姐。”
吴会萍当小汪就是个进城打工的老乡,没想一到南城汽车站,小汪坐上了方家的车。
这辆黑色桑塔纳吴会萍过年才坐过,右车门有道弧形划痕,她以为脏了,使劲擦过一次。
所以即便记不得车牌号,对车也记得很清楚。
小汪不好意思,邀请吴会萍上车,感谢她替她挡灾。
吴会萍连忙摆手,喉头发紧地连连后退。
驾驶车窗没有降下,但吴会萍知道自己被看见了。她有一种预感,小汪打开车门,害羞娇柔的那一抹笑,是对那个人。
那家吵架动辄摔筷子砸饭碗所伴随的“小王”,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这件事和自己无关。吴会萍如是安慰自己。
回到家,她把钱给了蓉蓉,让她赶紧拿去还了,又匆匆回南城花园上工去了。
蓉蓉惊讶地看着床上一卷一团像草纸一样的钱,问青豆:“哪儿来这么多钱的?”
青豆扒着门,急忙要叫吴会萍。她坐了一天车,身上臭烘烘,头发乱糟糟,怎么也不整理一下就走了。不是说那家人很爱干净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