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叶光晨:“时候不早了,明天还得去给你爷爷拿药,该早睡就早睡。”
许盼夏腿被压得很痛,不是重物挤压,像是狩猎,像是被狼叼住的兔腿。
狼的牙齿和攻击一样坚硬。
氧气稀薄,呼吸灼热。
她仰起脖子,叶迦澜看到她脖颈上清晰的一道血管,好像一按就裂。
叶迦澜说:“好。”
“夏夏睡了吗?”
叶迦澜低头看许盼夏,她一脸惊慌,呼吸难抑。这是冬天,暖气也不够热,空调只开26度,她耳侧有被汗水打湿的发。
刚刚那块儿还是干的。
出了这么多的水。
叶迦澜说:“我不知道,可能睡了吧。”
已经多久没有这样亲密过了。
兄妹,朋友,亲人,爱人。
除了最后一个,前三项,都是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渐渐疏远的。
隔了几秒钟,叶光晨才说:“行,睡吧。”
“好。”
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叶迦澜终于松开捂住许盼夏唇的手。
恼人的手机震动终于停了,他也不去拿,抬手,稳稳托着手机给许盼夏。许盼夏一半恼一半后怕地将那手机劈手夺来:“你疯了。”
叶迦澜摘下眼镜,放在一旁。
他承认:“可能。”
许盼夏说:“你知不知道刚才的事要是被家里人看到会怎么样?你想让我再被骂一次狐狸精?”
叶迦澜脸色变了:“我不会。”
“你要是不想让我挨骂,”许盼夏闷声,“就还是和前几天那样,和我保持好正经的距离……就普通兄妹,多好。我不想再被人指着鼻子骂’勾引哥哥’’不要脸的小狐狸精’这样的脏话,就好像我图你们家钱似的。”
忆及往事,许盼夏有些低落,但不需要叶迦澜安慰,她揉了揉自己的脸,朝着叶迦澜笑了笑:“回去吧,哥。”
叶迦澜不言语,他下床,整理衣服。
门还开着。
他的手都放在门把手上了,又转身看许盼夏:“别忘了上锁,普通的兄妹间,隔扇门也要上锁。”
许盼夏坐在床上,低头划拉手机,一声“嗯”。
叶迦澜离开了。
他脱掉衣服,躺在床上,睁着眼睛。
但一直到入睡,叶迦澜都没听到许盼夏房间门落锁的声音。
她一夜没有上锁。
老家里的一天是从六点钟开始的,遥遥听见鸡打鸣、叫卖声传来,叶迦澜便起身下床。
隔壁房间仍旧静悄悄,没有丝毫声音。
叶迦澜下楼,看见叶光晨站在厨房门口。
叶光晨向叶迦澜做了一个手势:“过来,帮我一块儿做饭。”
叶迦澜跟随叶光晨走进厨房,他刚低头挽好衣袖,叶光晨忽然转身,狠狠抬手。
叶迦澜眼睛清明地看着自己爸。
他不躲不避:“爸。”
那巴掌最终没有落下。
叶光晨后退一步,他颓然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打你。”
“迦澜,四年前,你堂哥做了糊涂事,差点……夏夏。你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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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叶迦澜(十九)
清晨空旷而寂寥,冬天烧着暖气,最不缺的就是热水。
叶光晨在外面少做饭,但回到老家,基本什么都是挽着袖子自己来。早上做饭也是这样,老人觉浅,奶奶去外面早餐铺子里买包子,爷爷身体不好,在院子里慢慢悠悠地转圈、复健,叶光晨刚煮上粥和鸡蛋,神色不悦地望着叶迦澜:“昨天晚上,你和夏夏在做什么?”
“没什么,”叶迦澜说,“就是聊聊天。”
叶光晨明显不信,他这几年白发长了不少,高薪意味着高压,赚钱多的工作,无论犯不犯法,往往都伴随着操心。
锅里的热水烧开了,和还生硬的米一同咕咕噜噜地响。门开着,窗户上结了一层霜,叶光晨犹疑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又沉默地去拿了白菜来切。
“我就不该安排你们睡隔壁,”叶光晨说,“晚上——”
说到这里,叶光晨顿了顿,又说:“夏夏什么时候回北京?”
他的神色已经渐渐恢复,显然已经从那种情绪中及时抽离。
那巴掌虽然没有真正打在叶迦澜脸上,但在叶光晨心里,也算已经打过了。
叶迦澜说:“马上快过年了,你让夏夏一个人回北京?你还记得许阿姨怎么和你说的?”
“那是大人之间的事,”叶光晨提高声音,“和你没关系。我是答应过你许阿姨,送夏夏读大学,她现在有没有好好读大学?嗯?”
说到这里,外面传来一声落地的响,叶迦澜不说话,探身看,空荡荡的,没有人,是电视柜上的一个雕刻小葫芦,跌了下来。
叶迦澜捡起,重新摆好,回头看,确认不是许盼夏下楼。
重新回到厨房时,叶光晨已经咚咚咚切好白菜丝葱姜蒜,锅里倒了点花生油,掂着锅润了一遍锅底,烧热,已经打算起火炒菜。
叶迦澜拉上厨房的玻璃门,压低声音:“您好好想想,她一个女孩子,去年在北京一个人生活,过的是什么日子?她的脚本身就有冻疮,去年她舍不得花钱租房,连暖气都没有……”
叶光晨捻了几粒晒干的花椒壳丢进锅里,油已经烧热了,被这么一刺激,噼里啪啦要溅起油,房间里呛起一阵香味儿,辛辣刺鼻。
他说:“我知道夏夏是个好孩子,也很可怜。”
新鲜的姜丝和葱丝、青椒丝混合在一起,带着未干的水滴一块儿下了锅,冷水遇热油,炸了锅,一滴油溅在叶光晨手上,他转身,将白菜丝下锅,翻炒:“但你最好给我想清楚,夏夏是你妹。”
呛人的油烟味儿在厨房中迅速扩散蔓延,辣椒的焦香,花椒的麻香,还有葱姜的特殊气味,热油一激,全都一股脑儿涌出。
“你没和许阿姨登记结婚,”叶迦澜说,“我俩什么关系都没有。”
“那是你觉得,”叶光晨开了油烟机,他说,“我拿夏夏当亲女儿。”
“有人会让亲女儿大过年的走?有人会让亲女儿孤零零在外一个人过年?”叶迦澜问,“爸,您这样做,许阿姨如果知道,也会——”
“我是为你好,”叶光晨皱眉,他说,“那事闹得多大?鸡飞狗跳,鸡犬不宁。嚼舌根的人那么多,一点儿破事能从年头传到年尾。你以为咱们这次回家,就没人碎嘴?你以为我这几年都不带夏夏回来是为什么?”
叶迦澜说:“根本不是她的错。”
“怪就怪你那个嘴碎的大爷和大娘,小小一件事闹成这样……”叶光晨叹气,“我当然知道不关夏夏的事。但她毕竟是个女孩,你知道,现在这个风气。”
叶迦澜说:“当时我就不该带着夏夏回来。”
叶光晨骤然沉下脸:“行了,你给我收敛点,后来不是也道歉了?夏夏已经说不追究了,你也别再提这事。过去就过去了,只为了你堂哥一时鬼迷心窍,你还真打算把自己亲兄弟送到监狱?那时候你把他打个半死不说,这些年,他脸也丢尽了,也搬走了,算受惩罚了吧?最重要的一点,迦澜,你爷爷奶奶老了,身体不行了,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叶迦澜说:“我不会让她一个人在那个出租屋过年。”
叶光晨哂笑:“我知道你们都还很年轻,总觉得没什么事能难倒你们……但,迦澜,再有几年,你们就该毕业了。找工作,结婚生子,你们再怎么不情愿,还是要安安稳稳地走。”
“你要是不信,尽管放手去做,”叶光晨专注炒菜,“以前我不信命,后来我信了。有些东西,你再怎么努力,那也不是你的。我不干扰这事,腿在人身上,我拦也拦不住,能走多远是你的本事。我只提醒一点,藏好了,我能理解青春期荷尔蒙的荡漾,我也年轻过,冲动过,我理解,但老人受不了这刺激,别把事搞到像上次那样难看。”
“还有,”叶光晨说,“出去的时候把厨房门打开。”
叶迦澜不欲再同父亲沟通,他去了卫生间,又去洗把脸,重新回到自己卧室,许盼夏还在隔壁的房间休息。现在这个房间也装了空调,吹得人脸干燥的热,叶迦澜在床边安静坐了一阵,直到被打湿头发上的水蒸发、变干。
到了快吃早餐的时候,许盼夏才起床下楼,她规规矩矩地和爷爷奶奶、叶光晨打招呼,坐下来吃饭。爷爷兴致勃勃地和她聊:“等过几天,最后一个集会,我带你们去看,这几年比前几年还热闹,听说还请了舞狮子的,还有……”
许盼夏说:“爷爷,我买了车票,明天就走了。”
叶迦澜安静吃饭,面色沉郁。
爷爷一愣:“咋?不搁家过年啊?”
“不了,”许盼夏匆匆扒了几口饭,对爷爷笑,故作轻松,“我来就是看您的。其实我那边寒假里有工作,得去公司加班……”
“不加班,加什么班!”爷爷说,“听爷爷的,咱们不去,啊?留在家里面,好好地陪陪爷爷……公司付给你多少钱,爷爷给你出双倍的,给咱乖囡囡包个大红包……”
许盼夏眼一热。
平心而论,爷爷对她真的很好。
她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人生的前十几年,没有外公外婆,没有爷爷奶奶,只和妈妈相依为命,因而对老人、对长辈的感情概念并不清晰。
但爷爷是个好人,真把她当孙女疼。
虽然……
爷爷也真的尽力了。
许盼夏放低声音:“爷爷,这挺重要的,关系到我的学分考核,还有奖学金,未来的工作……”
她扯得越来越远,其实那些话也就哄哄这些不了解的老人罢了。
餐桌上唯二能揭穿她明显谎言的两个人,一个叶光晨正吃饭,没有丝毫参与规劝的意思;而叶迦澜——
“夏夏说的对,”叶迦澜对爷爷说,“您让她回去吧,她那份工作挺不容易的,也很需要这份工作经验。爷爷,今天晚上,咱们就当提前过年了,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