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掏出手机无意识地划着,并没有太大兴趣听周小檬激动的追星发言。
“怎么微博上都说他不上镜,这还不上镜啊,那真人得好看成什么样?思婉姐,你有没有见过他本人呀?”
被点到名,薛思婉短暂地抬眼看向前排,周小檬正抱着iPad刷微博。从她的角度,勉强可以窥见屏幕一角,男人的黑色运动衣摆,和冷白且骨节分明的指背。
她收回目光,温声问:“谁?”
周小檬当她助理有两年多,她合作过的男演员对方都见过,不过周小檬喜欢的艺人大多都是选秀男idol或者偶像歌手,平时不大接触得到。
薛思婉摇下车窗透口气,知道接下来她会听到一个没有听过或者听过但不认识的名字,然后话题就此终结。
“辞哥啊。”
“哦,我不……”
不认识已经到了嘴边,薛思婉骤然顿住。
大约因为才下过雨。
沪市四月的夜风格外冷,顺着敞开的车窗吹进来,五脏六腑都跟着发凉。
薛思婉的唇齿好像被这风吹得发僵,再讲话时有种形容不出的生涩,她又问一遍:“你说谁?”
“辞哥,梁亦辞啊。”
“思婉姐你不会不知道吧?”
……
怎么会不知道呢。
车外不知何时酝酿出些许雨丝,顺着窗子敞开的缝隙钻进来,薛思婉就这么在毛毛细雨中失了神。
“那思婉姐见过没有,认不认识?”
见过。
认不认识……
她回过神儿,很低地笑一声,他们算哪门子认识。
所以薛思婉思忖过后只答:“不算认识。”
“这样啊。”
周小檬看起来有些失落,一个人背过身继续嘟囔。
路途的后半程周小檬还跟她说了什么薛思婉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倚在车窗边被刻骨的冷风吹着,满脑子都是那年昏黑无人的夏夜天台,他把她按在墙边,长指夹下叼着的烟,周遭全是浅淡的烟气。
他的气息掠过她的唇,狭长眼轻掀,声线淡漠神情莫辨地问她。
——“所以,你跟我是什么关系。”
她咬着下唇不敢看他。
好久好久,才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拉过他的手腕,就着他的手吸了一口烟。
那天晚上她始终没把想说话的说出口。
倒是学了抽烟,从那往后几乎烟不离手。
……
薛思婉恍着神摇上车窗。
八年前的那晚她没有想到,后来,那些话竟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
薛思婉在清河会馆不出意料又一次吃了闭门羹。
清河会馆内部暗调装潢,开着亮度不高温黄色的灯,像蒙在远山雾霭深处的秘密花园。
她这一趟连张制片包房门的也没能进去。
侍应生进包房去问过张制片,对方说她不是他今晚的客人。没等侍应生犯难,她主动提出要在大厅里等一等。
这座南墙她是要真的撞了,才能够甘心。
这种局散场向来很慢。
薛思婉坐在会所大厅中央的圆环沙发一角,头顶上方温和的灯光弥散,如梦似幻。
墙上挂钟的时针转了一圈接一圈,夜半十二点,她才终于等到那边散场。
她迎上去的时候张制片那个包厢里的人鱼贯而出,却始终没见着张制片的影儿。
之前接待她的侍应生挠着头跟她说着官话,看对方的态度,薛思婉大约可以猜到张制片的去向。
她没再多言,只是拨通周小檬的电话,轻声问对方那边是什么情况。
“思婉姐你算得可太准了,张制片真的从后门出来了!往后面小公园那边儿去了。”周小檬没听完她讲话就接口,语速很快,声音听起来有种刻意放小声的激动,“而且你知道吗这里还有……”
“好,我现在马上过来。今天辛苦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
从正门出去绕道到后门那边少说也要三两分钟,薛思婉来不及跟周小檬多讲,说完这句就边小跑着下楼边撂下电话。
她的高跟鞋有八厘米,细高跟。
从清河会馆的正门绕了一大圈跑到后门外隐蔽的小路边,薛思婉整个人已经禁不住有些气喘。
清河会馆的后面是沪市一个知名的高级住宅小区,以优越的安保水平著称。沪市有好几个知名艺人在这里落户。
越过会馆后门这条隐蔽的小路,一个落地松树丛掩映的半开放式公园连接着后面小区的侧门。
不管是会馆后面、眼前的路,还是不远处的公园,都设计得颇具隐秘性。
如果不是之前去过圈里一位前辈在这个小区的家,薛思婉也不会知道这后面别有洞天。
她过去的时候,周小檬大概已经听了她的话下班回家休息。
整个后门外出去她见不到第二个人。眼前是一条没有路灯,尽头遁在黑暗里的羊肠小路。薛思婉深吸了一口气,大着胆子进去。
张制片果然就在小路尽头的公园里。
刚刚的一路没有灯。
小路走尽进了公园里也只是有两盏半新不旧的路灯,灯柱很粗,柱顶是一个浑圆的球形灯。
弥弥发散着月白色的光。
已经是午夜时分。
公园里只张制片他们那三四个人,正站在路灯下的长椅边,不知在说什么。
已经追到这里来,薛思婉顾不得那么多,干脆把心一横,快步上前去。
她攥紧白色开衫长长的衣袖,步走得不太稳。
跟他们还有三五步的距离时,薛思婉正欲开口叫人,却抢先听到张制片讲话。
他讲话的时候稍躬着身,冲着坐在长椅上的人。薛思婉这才注意到原来长椅上还有人在,不过那人刚好被躬身的张制片和灯柱的暗影整个挡住。
只露出一边很白的掌背。手指细长分明,骨节被月光细细勾勒。他手上拉着一根绳子,牵着一只吐着舌,气势汹汹的大狼狗。
薛思婉听见张制片掏出烟,递到那人面前笑说这么晚还能在这儿碰上是缘分,您来根儿烟。
她没听见接下来长椅上的人给了什么回应,只是发觉那人手上牵的狼狗发现了她,半秒钟后,开始冲着她声声地吠。
不远处的几人理所当然地转头看向她。
薛思婉暗自吸一口气,礼貌地开口:“张哥,我过来是……”
大约明天是个旷古烁今的阴雨天,今夜夜半长空一漆如洗,天边刮来的风也渗透着秋日似的沁凉。
薛思婉接下来的话被死死卡在喉口。
——长椅上的男人在看她。
他穿宽松的黑色运动套,同色的鸭舌帽。
他有一双黑曜石样的眼睛,叼一根未点燃的烟,眼里满是淡漠疏离。
……
是不告而别的梁亦辞。
张制片的声音将薛思婉的思绪拉回现实,薄线衫的袖口被攥得发皱,她将目光抽回落到张制片的身上。
脑海里满是一个声音在叫嚣着说今天不是求张制片的好时机。
今天确实不是一个好时机。
让他看见她的狼狈,看见她如何奴颜婢膝卑微祈怜。
她想走。
张制片却已经开口:“思婉啊,如果是为了戏的事找我,那我可真帮不上忙,那都是资方决定的。”
话已到了这份上,薛思婉试图忽略不远处那道意味不明的目光,连委婉迂回也忘了,低声问:“张哥,真的不能再谈吗,片酬档期都不是问题。”
“你是聪明姑娘,你知道不是片酬更不是档期的问题。不过你张哥我手里多得是项目,你今儿也算是找对人了。”
张制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过她面前来,大手扫落她肩上的树叶,语调意味深长,
“你看你,巴巴儿等几个钟头了吧?”
“这样,现在还早,我家就在后边儿,再组个局一起喝一杯?”
薛思婉退开半步,侧目余光中年轻男人懒怠地起身,一眼也未看过她的方向。
眼前的张制片手里的烟也没点,跟她说着话的时候从口袋里摸出个打火机,大约夜风盛,连点了几次也点不着。
张制片倒也不恼,冲着薛思婉扬扬手里的金属打火机:“来思婉,劳驾给点上。”
旁边跟张制片一道的两三个中年男人跟边儿上起哄。
薛思婉短暂地闭了闭眼,她这一趟,果然是自取其辱。
打火机被塞到她手上,她指尖攥紧金属外壳整个指甲都被压得发白。
场面一度陷入僵持,直到她向在场这个个儿她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妥协投降。
“啪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