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女孩扎马尾辫,穿着A市最优秀的公立高中校服銥嬅,和一双单薄的,洗的发白的运动鞋。
他一定是很疼爱自己的女儿的,那张干瘦的脸上有骄傲的神采,进门后对余君药说:“医生,今天我姑娘陪我过来。”
余君药忍不住笑,对女孩挥了挥手,说你好。
她有些羞涩,站在父亲身后轻声说“余医生好”。
男人又说:
“余医生,上次配完药我就跟人打听了,他们说你们药堂里根本不会有过期的东西,那次药钱是不是其实是您帮我填的?”
余君药眨眨眼,只说自己并不清楚,然后又立马调转话头,问他这段以来的身体状况。
他一一详述,说自己进食困难和腹胀感均有所减轻,虽然仍会感频繁感到恶心,但不会再经常呕吐,只是腹泻次数似乎有所增加。
余君药望他舌苔,原先舌红无苔,如今也有所改善,又为他搭脉,脉弦滑。
她一直致力于为他化浊解毒,健脾和胃。症状有所改善,但其实还未达到预期。
余君药问男人最近有没有看过西医,男人点点头,转身对女儿说:“小圆,你帮爸爸下楼买瓶水。”
支走了女儿,他才说:“几天前做了检查,医院的医生说癌细胞还在扩散,但速度很慢。”
余君药面色凝重。男人却轻松地说:“余医生,我要谢谢你。这次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还剩四个月。上次说我还剩四个月已经过去那么久,多亏了你,我的命已经延长了。”
等他的女儿回来时,余君药已经写好处方。
这次的方剂从上次看诊结束后她就开始揣摩酝酿——毕竟总不能接下来一直用“过期”的借口来让他服用石斛。
再结合今天的诊断,原先的方剂也的确不再适用,她开了一张全新的药方。
男人对她再三道谢。
将要离去时,一直在边上默不作声陪伴父亲的女孩看了很久那张白色的手写处方笺,突然眼睛亮晶晶地对余君药说。
“余医生,我以后也想学中医。”
余君药很难形容这一刻的心情。
有时候关于医学的信仰也会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与琐碎中稍稍褪色,但总会这样的微光告诉她坚持很有意义。
“好好学习。高考完我带你去拜师。”
她有很多了不起的师叔,还有师兄师姐,包括父亲如今仍精力充沛,极乐意招收弟子。
被叫做“小圆”女孩有些期待地问她:“我可以你拜你为师吗?”
余君药很意外,愣了片刻才笑着说:
“这个话题,我们高考完再讨论。”
等你交出寒窗苦读的答卷,等我为你的父亲排除病痛,我再细细地告诉你,授业解惑很难,我再求索数年也不足以成为你的良师,但我愿意陪伴你,鼓励你,做你的挚友,和你一起寻找这份关于生命的答案。
小圆父女走后,余君药继续为后面的患者诊疗。
一点半是下午门诊开始的时间,尽管余君药中午没有休息,但还是在这个时间段迎来了一个患者人数的小高峰。
也就是在这个忙得几乎要焦头烂额的时候,楼下的一个小护士突然急匆匆地跑上来找余君药。
她气喘吁吁,着急地对余君药说:“余医生,有个..有个人在楼下,点名要..要见你,我们怎么劝,她..她都不听,现在下面被她闹的一团乱,你要不下去看看。”
余君药皱眉,她刚结束完一位患者,可以暂时离开。
她一边起身跟着小护士下楼,一边问是什么人。
小护士已经把气捋顺了,手舞足蹈地说:
“是一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阔太,穿的还是Stine Goya呢,后面跟着两个穿西装的保镖。应该不是我们的患者,我们几个在楼下的护士都没见过她,我们问她是需要什么她也不说,只是非要见你。”
余君药脑海里找不出这么一号人物,只觉得疑惑。
在小护士的形容中她以为是一个会大吵大闹的中年妇女,然而亲眼见到了才发现对方姿态优雅地坐在红木宽椅上,虽然盛气凌人,但未发出动静。
造成混乱的是她带来的两个保镖,擅作主张地将整个大厅清场,不允许有其他人坐在周围的椅子上,并要求保持距离。
其他前来挂号的患者自然怨声载道,也造成了医馆进出口的人流拥堵。
余君药不满有人无故这样给医馆和患者添乱,但还是先沉下心,态度平和地问:“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一直闭目养神的杨晓琴缓缓睁眼,看到了面前身穿白大褂的年轻女人。
她忍不住冷哼一声:“你就是余君药?”
长得到有几分姿色,却和她女儿差远了!
“我是。”
余君药自认从未和这位太太有过交集,看着也并非医疗纠纷,实在不知道她为何指名道姓地要找自己。
中年女人缓缓站起,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余君药,才嗤笑道:
“我原以为翕闻挑来挑去是要挑出天上的仙女,没想到倒是找了个故弄玄虚的神棍。”
余君药面色一沉,没想到是因为崔翕闻惹出的麻烦,她压下心中的烦躁:
“您要是有话对我说,可以跟我移步到清静的地方,或是等我下班,我们细细说起。医馆里都是等着治病的普通百姓,大厅椅子本就不多,还是留给有需要的人。”
杨晓琴笑了,傲慢道:
“怎么办呢?你想跟我说,我却不一定想听哦。今天来我就是想看看让崔翕闻放弃这么多名门淑女的余君药究竟是何方神圣,现在见到了,觉得不过如此,一个玩弄糟粕的赤脚郎中罢了,所以就打算走了。至于治病,我倒是想问问他们,要治病怎么不去医院?要来这么个装神弄鬼的地儿,治死了算谁的?拿一堆树根树皮来煎水喝就妄想长生不老,还真是一帮没学过科学的文盲。”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佚䅿够让很多人都听见了。大部分都是切实接受过治疗并取得疗效的人,余君药还没说话,就有不少人站出来骂她愚蠢自大了。
饶是余君药脾气再好,也无法容许此人如此口无遮拦,既侮辱中医,又伤害患者。
她冷声到:“余升允堂是被卫生行政部门批准为非营利性医疗机构,每年接受治疗并取得康复的患者达到将近四万人次,与每年A大第一附属医院的手术量几乎持平,当然,这个数字放在全国乃至全球接受中医治疗的数据中,并不值得一提。而中医作为被世界卫生组织纳入其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医学纲要的现代学科[1],屠呦呦女士因青蒿素而获得诺贝尔生物学奖就与她坚实的中医学科背景密不可分。”
“不过,”余君药话锋一转,冷笑道:“你不需要知道这些,你只需要关注旁人的婚丧嫁娶与家长里短,为一些不值一提的八卦而请出保镖兴师动众地作出大排场,再用华丽的名牌装点自己的无知,这样带动消费促进就业的你,也在用独特的方式做出贡献。”
大厅里本就聚集了好多人,几个在二楼出诊的医生也下了楼过来。
余君药话音刚落,还有人在人群中为她鼓掌,好几个小护士围在一起,惊叹:“君药姐平时文文静静的,居然还有这口才。”
杨晓琴却满脸无所谓,一副你说什么都和我无关的样子,拎起自己的Birkin要走,真的临走前又“咯咯”地笑:
“你应该不知道吧?你老公崔翕闻这时候应该快到机场了,他联系我女儿去接机,好像还要一起用晚餐,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呢。”
“忘了说,翕闻和我女儿青梅竹马,关系一直很好呢。”
作者有话说:
[1]来源于百度百科
第10章
一整个下午,余君药心情都不太好。
她不想看到,即使古往今来有无数前辈的泣血付出,让中医得以在当代临床科学诊疗中发挥出不可替代的作用,它仍能轻而易举的成为一些人口中的“糟粕余孽”。
余君药无意做传教士,将中医宣传的神乎其神、包治百病,但她亦不希望中医切实有效的治疗手段与相关哲学理念被刻意有失公允地冠以偏见。
而且,她也不喜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人发生争执,不喜欢自己的私生活突然成为同事口中津津乐道的话题。
——门诊间隙,师叔方鸾在微信上告诉余君药,在一些同事口中,她已经被传成刚被丈夫扣了绿帽还被羞辱的苦命女人了。
有一个与余君药交好的小护士,给她看了护士群里的截图。
【老公出差连什么时候回来都没告诉妻子,却请别的女人去接机,小三妈妈上工作单位全方位羞辱原配,请问是这剧情对嘛。】
【没错。】
【这一波,君药姐捍卫了中医的尊严,却没能守护自己的婚姻。】
【建议离婚。】
【不是,小余医生那个老公问题真的很大啊。我们之前都没听说过余医生有在谈恋爱,结婚的消息都是方医生透露出来的,而且老余医生也没有一点表示。】
【我记得光我们医馆里喜欢君药姐的男医生就不止两个,她为什么要找一个给自己戴绿帽的。】
【建议君药姐出轨林博士,绿回去。】
【笑死我了。】
余君药颇为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只能在心中默默地想,崔翕闻还不至于到有给她戴绿帽的资格。
事关余升允堂,她联系师叔方鸾,请她建一个没有父亲和其他年纪比较大的医生和药师的工作群,再发几个红包,让大家安抚一下今天过来看病的患者,做好善后处理,更不要往外传了,尽量让这件事影响小下去。
最好也不要让这些德高望重的前辈知道。
都是给予过她指导的恩师,余君药知道他们都有一颗强心脏,但还是不想因那个女人对中医大放厥词而给他们徒增烦恼。
她自己虽然身为药堂的传承人,但到底年纪还轻,又是事件的当事人,不方便直接出面。方鸾师叔年龄适中,既有威严又能和大家打成一片,身份上是老爷子的亲传弟子,最合适不过。
方鸾说放心交给她处理。
余君药把发红包的钱转账给她。
余君药一边继续出门诊,一边趁着间隙关注这件事的处理后续。
到下午门诊已经结束时,方鸾告诉她,患者们并未对余升允堂产生什么不满,反倒是同仇敌忾指责那个女人,就诊秩序很快就恢复正常。
医馆内已经没什么人再说起这件事,也不会发到网上去。
至于患者那边也不用担心,那个来闹事的阔太比医馆这边更害怕,早就让保镖都打点完毕。
余君药谢过师叔,总算觉得隐隐松了一口气。
微信上,嫂嫂宋海心发来语音,时间显示是今天早上,只是余君药到现在才看到。
今天他们夫妻二人均要加班,没有时间去幼儿园接余自由,原本想让孩子的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去帮忙带一下。
可是余自由人小鬼大,非说要让姑姑来接,他要和姑姑单独约会!
最后一条语音,是她的小侄子在上学路上甜甜地说:“姑姑,我们不见不散噢~”
余君药听完,心情顿时轻松不少,她也想和小侄子一起玩来排解工作上的烦恼。
她回复嫂嫂:
【好的嫂嫂,我才看见消息。】
【我下班就去接自由,让他放学后再在幼儿园待十几分钟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