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没分的,你见陈北炙对谁动过真的?他那样的,浑得明明白白,偏姑娘们都喜欢。”
赵胜在讲台咳了一声,对话声停了。
逢冬后座的女生顺利地借到了练习册。
陈北炙。
这是逢冬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
京大附中的学生里分成两派,一派混日子的,一派埋头苦学的。
前者占大多数。
下午最后一节课前,肖柠从外边走进来,敲了敲逢冬的桌子:“外边有人找。”
逢冬推开教室门,看见倪蓉。
倪蓉的棉袄里还系着围裙,上边被油污晕了一层又一层,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
倪蓉跟魏长明开了家面馆,这几年生意不好做,魏长明有时候出去跑跑出租,店基本上是倪蓉在看。
看上去是直接从面馆过来的。
倪蓉侧着头,拿一口方言大声讲电话,侧脸的赘肉堆在一起,随着夸张愤怒的表情抖动着。
看见逢冬,她顿了一下,挂了电话。
逢冬听见她说的最后一句是:“窝囊废,指着你西北风都没得喝,回去再跟你算账。”
显然是打给魏长明的电话。
逢冬的心里大概有了数。
发阴的云层层叠叠地压下来,外面的风冷,逢冬没穿外套,脸颊被吹起层薄红,鼻尖冰凉。
她把手放进兜里时,倪蓉已经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一副算账的模样。
“东西呢?”
说着伸手去扯她的胳膊。
发腻的油烟味扑面,逢冬轻轻皱了下眉,朝外偏了点头。
“卡我早上给舅舅了。”
“密码是什么?”
“等高考结束,妈才会告诉我。”
倪蓉的嘴里立刻变得不干不净起来:“便宜货,跟你那死鬼爹妈一样,怎么着,供你上学,还盘算着在老娘家白吃白住。”
逢冬的胳膊被倪蓉掐着,那件围裙散发出的油烟味几乎将她整个裹住,她抬起眼睛,看见教室门后晃着几个人影。
有不少人在看。
而那些目光,好奇的,嘲弄的,冷漠的。
没有人打算帮她。
逢冬收回视线,看了倪蓉一眼,声音轻淡:“舅妈,我有奖学金。”
“而且,镀城的房子过户给了舅舅。”
倪蓉的眼角上吊,阴阳怪气:“行啊,翅膀挺硬,你就不怕我把那点事抖到学校里,让你这些同学都看看听听...”
逢冬的脸颊冻得发木,她轻轻呼口气,干冷的空气里立刻起了圈白雾。
“舅妈,我要上课了。”
“上课?”倪蓉扯着她胳膊,“魏子蓁白纸黑字给我写了,收留你,那笔钱都过到我们名下。合同都在,怎么着,你也想进去一趟,好看看你妈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倪蓉的声音不自觉地弱了一点。
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不避不闪,漂亮,安静,倪蓉却无端觉得头皮发麻。
逢冬垂下眼睛往外走,倪蓉的手松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毫不客气地掐住少女的胳膊。倪蓉干活干惯了,劲出奇地大,逢冬被堵在走廊拐角。
她停住脚步,视线从热热闹闹的班门口扫过,又短暂停在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倪蓉扯着嗓门:“行,今儿你看着,我这就报警,让警察看看这白纸黑字的合同怎么说。”
动静闹得不小,连旁边的班都陆陆续续有人站在门口看,年级里不少人都听说这个新来的转校生了,漂亮,舞跳得好,前年拿了G奖金牌,连贴在校园墙上的赵玉楠都只拿了铜奖。
美好的东西,总得坠下神坛,才足够令人兴奋。这大概就是最世俗的人性。
逢冬口鼻间的气都是冰凉的,她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时,走廊尽头突然晃出个人影。
那些直勾勾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很快朝那边转过去。
陈北炙站在那儿,卫衣帽子扣在头顶,背靠着办公室的门板,抬手,不紧不慢地敲了三下。
逢冬抬起头时,他的视线也正好从她身上扫过。
夕阳顺着少女扎起的发,落在她白皙修长的后颈,她的表情是安静的,安静中透着冷,并没有什么类似于委屈和难过的情绪。
“报警吗,里边有电话。”他的视线转到倪蓉身上,偏了下头示意。
贴着玻璃的人群瞬间偃旗息鼓,做鸟兽散。
没多久,办公室的门开了,年级主任李智探出头来,厚重的眼镜片折着光,往这边看了一眼:“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才听见,还是因为三声敲门,不得不听见。
倪蓉的气焰瞬间落了一截,掐着她胳膊的手也松了。
烟快烧到头,陈北炙的手收进裤袋里,舌尖抵着上颚,懒散地笑,转身走。
是戏看完的模样。
倪蓉的眼珠转了转,拿着那张“白纸黑字”反映情况去了。
逢冬站在原地,冷风从围巾灌进去,一直灌入五脏六腑。
她这时候才感觉到冷,冻得轻咳了一声,转身回了教室。
意料之中,无数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逢冬回了坐位,抽出练习册。
低头的时候,眼前都是夕阳里漆黑锋利的眼。
像是看透了一切,偏一副不紧不慢看好戏的样子。
很有点邪坏的劲儿,能轻易把人的情绪挑得跌宕起伏。
她打开笔盖算一道数学题,算到最后,对答案,错了。
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外边的天黑了下来,教室里早没什么人了,逢冬关了灯往外走。
京大附中有专门的舞蹈教室,给舞蹈生练早晚功,最近学校有商演,是个国际性的,舞蹈生基本都报了名,快要开始选拔了,很多人在这儿练舞。
舞蹈教室很大,顶灯打得极亮,逢冬进去的时候,几个穿着练功服的女生在把杆压腿。
这个年级的女孩子们都是爱美的,练功服上花了心思,有的改过,下摆收上去,露出漂亮的腰窝,有的坠了细细的珍珠肩带。
逢冬从更衣室出来时,看见正中间站着个女生。
头发盘在脑后,漂亮,明艳,前呼后拥。
是昨天给陈北炙点烟的姑娘。
赵玉楠。
有人从逢冬身边走过,边走边拿压低的声音八卦。
“赵玉楠之前不是不跳舞了,现在又回来了。”
“为什么啊?”
“不知道,没准就是不想学了。”
“我看不像。”
赵玉楠的身边堆着几个奶茶的外带袋,正笑盈盈地发。
“阿炙请大伙儿的奶茶,换了零卡糖。”
舞蹈生大多注意身材,她想得可谓周到。
逢冬去把杆压腿,换腿的时候,赵玉楠拿着杯奶茶走过来。
“你就是新来的同学吗,听说很厉害,G奖金牌呢,小沈老师都快把你夸到天上去了。”
小沈老师是这儿的舞蹈老师。
逢冬的眼睫垂了一下:“前年报名的人少。”
赵玉楠参加的是去年的。
她笑了,把奶茶递过去,看清逢冬的脸时,手顿了一下,神色间出现遮掩不住的细微变化。
逢冬抬起眼睛:“谢谢。”
赵玉楠这才松了手,走几步,又回头看她一眼。
少女的腕上套着皮筋,正在重扎松开的马尾。
清冷。
安静。
没有攻击性。
第3章 逢冬
接下来的几天里,逢冬每天都去舞蹈教室练晚功。
如果能被选拔参加商演,会有一笔演出费,不是小数字,逢冬需要这笔钱。
赵玉楠也经常过来,她没有报名选拔,也不练舞,大多数时候拿着本书在一边的椅子上翻,听说是准备考进一班。
为了谁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