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翻阅。
空气中似乎有一丝奇怪的凝滞感。
陶冉看向西澄,后者向她打了个“先走”的手势。
陶冉职场拼杀十年,敏锐细腻,就这片刻已发觉细微的异样,朝她微一点头。
西澄转身,沿着左边的廊道往前,她的房间就在一楼。
在场摸不着头脑的只有丁总监,略遗憾地看着那个走掉的身影,“怎么走了,话还没说完呢。”
梁聿之合上文件夹,侧眸瞥他:“你又不认识,有什么好说?”
视线远处,那身影已走到廊道尽头,进了房间。
丁总监莫名被怼,感到很无辜。
陶冉心中则越发肯定,这两个人不对。
第47章 ◎我该如何理解唐小姐的意思◎
那天之后, 展览正式开放,馆里人流量大增,需要时时关注现场状况,这期间仅有的一点空闲西澄只逛了逛经纬展位左右的几家, 主会场更是没有机会进去。
短短几天会期, 这一片区域聚集了太多人, 300多家企业,专家学者、企业高管、投资人……单单媒体记者就有900多位, 酒店满员。
在这么多的人中, 要第二次碰到同一个人显然是低概率事件。
西澄没再看到陶冉,也没去星凌的展位, 但却再次遇见了梁聿之。
是会期的第二天晚上。
西澄已经回到酒店,经纬的宣传总监打电话过来, 说张总安排了晚餐,请她也一道去。那位张总, 西澄知道, 在之前的饭局上见过两回, 给她的印象并不好, 之前有组里的leader顶着, 她推掉过两次庆功宴,但这回一起来的只有实习生, 她就是思格的代表。
踏入餐厅之前, 西澄以为只是经纬内部的晚餐,直到走进包厢, 她才知道不是这个性质。
业内人士齐聚的盛会, 是同行交流的平台, 也是商务社交的机会。
在这样的饭局上安排几位女性活络气氛增加趣味, 似乎是身居高位的人心照不宣的共识。除了西澄,被叫过去的还有经纬自己的一位女员工。
那位宣传总监早已空出了张总右手边的座位,请西澄坐。
张总正和两位衣冠楚楚的男士聊天。
其中一位戴细边眼镜,长相端正,注意到西澄,问:“这位是……”
“哦,我们的合作方,思格的唐小姐。”张总微胖的脸侧过来,“Cici,这两位是兴达的郑总,丰越的吴总。”
梁聿之就是在这时进了包厢。
西澄听见张总喊了一声“聿之”,继而那身影走来,惯常的职场装束。在对面落了座,他言语淡然与另外两位打招呼。
张总转向西澄,“Cici,星凌的梁总。”顺口玩笑了一句,“今天这可都算是你们思格的潜在大客户啊,别放过机会。”
西澄维持着体面的微笑,视线落过去,从那疏朗冷清的眉眼滑落,最终停在纤尘不染的衬衣袖口。他的手搭在桌上,温淡的声音问:“明天是有经纬的演讲吧?”
明显是当不认识她。
幸好她不必参与他们的交流,毕竟张总今天的宴请不需要会说话的人。
做做摆设而已。
后面便是司空见惯的酒局推拉,西澄虽是职场新人,也已然不陌生,只是今天现场多了个旧相识。她以前不知道他在应酬场上的样子,现在见到了,说游刃有余并不为过。
他们聊的话题很广,AI领域的前沿技术,陌生难懂的名词,近几年的投资方向,后来跳出行业,也谈经济、时政。
酒过三巡,话题就更加开放跳跃。
西澄注意到他会避开某些话题,不高兴接的话他笑笑沉默。
在这个过程中,她在做合格的花瓶,偶尔张总笑着叫她喝酒,她被蒋津语带出来的,酒量多少也进步了点。
张总一直是那张笑眯眯的脸,眼底褶子堆出奇怪的慈祥气质。
桌上气氛很好。
到后来,张总肥腻的脸上漾出了红,不知怎么注意到西澄搁在桌沿的手,毫不避忌地捏到手里,“Cici,这手怎么弄的。”大为可惜的语气,仿佛看到无暇白玉上多出一道裂纹。
西澄手背的疤痕其实淡掉很多,但不可能完全消失,近看仍然明显。
张总这么一句把大家视线都引了过去。
隔着桌上一片盘碟酒杯,梁聿之看着那只纤白的手,不知是因为那处疤痕还是因为张总摩挲她手背的动作,他的烦躁快要压不住。
西澄答了一句:“是旧伤,不小心弄的。”
她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
吴总笑笑接过话:“都说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唐小姐的这张脸即使伤了,也还是好看的。”
张总仍然惋惜:“我认识一位医生,做整容美容的,技术精湛,晚点看看能不能做疤痕修复。”
“谢谢张总。”
“再喝一杯吧。”
西澄端起酒杯,忽然听到淡淡的声音:“张总,想起来还有点私事同你聊,要不换个场子吧,顶楼酒吧还不错。”又看旁边,“一起坐坐?”
那两位也有兴趣,郑总说:“那正好,本来还想明晚上去看看。”
张总见状便道:“行,听聿之的。”转头对经纬的宣传总监说,“那你们撤吧,两位女士你送送。”
西澄临走前,朝对面瞥去一眼,他依然容色平静,凉薄的一张脸,也依然不看她。
回到酒店,刚过九点半。
西澄走去洗脸台,水龙头打开,她慢慢地洗掉脸庞的黏腻感,凉水扑到眼睛里,疲累和憋闷得到缓解,然而心口某处仍然不断溢出躁郁感,像加热到五十度的羽毛在胸腔里温柔扫荡,从最初的若有若无渐渐变得清晰强烈,到八十度,羽毛干硬粗糙起来,她的脸也跟着变热,似酒劲蓬发的状态,但她并没有喝醉。
室内充足的冷气也无法令她纾解。
西澄靠在沙发上,大脑空白地待了一刻钟,起身走出去。
夜里十一点,梁聿之与几位同行道别,离开酒吧。他喝了不少,但神智清醒,只有额角酸胀不适。
方重远得知他在上海,发来消息没回,这个点直接拨了电话来。
狐朋狗友就是不分时刻地扰人。
梁聿之边接电话边往酒店走。
侧门外的小广场比白日安静许多,喷泉的水柱上升、迸落,绵延不绝,映着流光溢彩的一圈灯火,华丽沪城的微小缩影。
是在方重远挂掉电话的那一秒,梁聿之走到喷泉另一侧,看见了灯光下清薄的身影。
轻微地一停之后,他提步往前。
“梁聿之。”西澄叫他的名字。
他没回身,但也没继续走,背影孤冷地立在那里。
西澄走近一步,“要不要聊聊?”
“我和唐小姐没什么好聊的吧。”淡然生疏的语气。
“以前……”
“别提以前。我早不记得和你的以前。”
他的声音忽然冷漠,笃定得好像他们之间已经两讫,见面就该当彼此陌生人。
西澄找不到别的话说。以为他要走了,再抬眸却依然看到他被夜风吹得微微鼓起的袖管。
“你不已经是斯杨的大股东了吗,是那些股份不够吃,要努力到这个地步?”倏然的一句,混在风里的低沉嗓音。
西澄愣了一下。
“你不是也很努力吗?”
他无话可说了,这次是真的打算走,然而身后人再次开口:“梁聿之……”
飘飘渺渺的声音,像在梦里叫他。
西澄感觉胸腔里的羽毛烧到了一百度。
“今天,要不要一起住?”
意识到的时候,这句话已经出口了。
梁聿之霍然转身,灯光下嘲讽地扯唇,“我该怎么理解唐小姐的意思?”
西澄:“就是那个意思。”
梁聿之几乎气笑了,胸腔到喉口都是难抑的酸怒。
“你不是在谈恋爱吗,不是有男朋友吗?你们不是感情很好吗?出个差就这么耐不住寂寞,几天也忍不了,你指望我愿意当你的一夜情小三?我是不是该感谢唐小姐这么看得上我。”
西澄不清楚他怎么知道谈恋爱的事,或许是蒋津语,她没反驳,只告知事实,“我已经分手了。”
梁聿之快无法分辨自己是什么感受,眼底无理由地泛热,他别开脸,“唐小姐真是洒脱,想必也很容易找到下一个吧。”
西澄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的手指蜷起来,摸到湿腻的手心,温温的声音说,“我们……挺合拍的吧,你没有怀念过吗?”
“那种虚伪恶心的记忆,我为什么要怀念?我说过,我早不记得了。”
“我记得,我们在浴室里……”
“唐西澄,”他冰冷粗暴地打断她,“你没有羞耻心吗?”
“也有的。”西澄沉默了下,“你没有想法就算了,那……拜拜。”
西澄抬脚离开,走进酒店大门,沿着廊道回到自己的房间。
进了房间,她直接去洗澡,温凉的水冲了几遍,出来站在镜前吹头发,想着明天结束要不要去找邹嘉聊聊。
已经过了十一点半,她没什么睡意。
从洗手间出来,换了睡衣,忽然听到敲门声。顿了一下,西澄走过去。
门一打开,外面的人一步跨入,西澄被推到墙上,肩背撞到整排开关。瞬间陷入一片漆黑,门被踢上,有人疾风骤雨一般咬上她的嘴唇,他身上的香水和酒味一齐激烈地袭涌而来。
不知道他喝了哪些酒,很烈,横冲直撞中,凶悍的舌尖几乎将残留的浓酽全数渡给她。
不知道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