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咬一口,别愁眉苦脸了。”
谢潇言说着,插在裤兜里的手抬起来,送到她眼前。真给她发泄机会。
苏弥也没客气,一口咬住他虎口的位置。总算有点解气,但没料到一抬眸对上他笑意微澜的眼,她先蹙起眉,瞧一瞧他白皙的手背上慢慢浮肿起来的齿痕,清晰深刻,但又丝毫伤不到他的样子,她讶异说:“你怎么不喊疼?”
谢潇言还能笑得出来:“不疼啊,软绵绵一下,牙口跟小猫似的。”
真是谢谢他,她又成功地被气到了。
她牙都疼,他手不疼?!
他笑着,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松松地将人带到身前,把她脑袋按到一边肩侧,好言好地安抚道:“不瞪我了乖乖。一会儿好好吃饭,今天我做东,你得给我把本吃回来,知不知道?”
见他态度还算可以,苏弥正要点头说行,转念又想到什么,睚眦必究道:“我只吃你不吃的白菜。”
什么白菜不白菜?
谢潇言一头雾水,也不知道碎嘴的黎映寒跟她说了什么,摊子留给他收拾也就罢了,也不说清楚该从哪儿下手。
很快,叮一声,电梯到了顶层餐厅。
门敞ʝƨɢℓℓ开一瞬,外边热闹的人声流了进来。苏弥本被迫侧靠在他身上,见状赶紧把谢潇言推开,只不过反应动作过于强烈,反而吸引了几双视线看过来。
好像是剧组的演员。
在一群够着脑袋来看热闹的演员中间,苏弥认出了立刻闪开眼神的樊嘉玉。
出了电梯,苏弥走在前面,给谢潇言留了一个“我不认识你”的冷酷后脑。
她步伐很快,跟进那几个女演员中间,走到樊嘉玉身侧,苏弥很自来熟地问了句:“你们的剧什么时候上?”
“啊?”女生诧异地抬眼看她,在确定是不是跟自己说话。
苏弥也看向她薄薄的眼皮,又问一遍:“剧什么时候上。”
小姑娘有点怯怯在闪躲,只看她一眼,视线又迅速压下去:“应该、应该是下半年吧。还没有送审呢。”
苏弥会对这个女孩有印象,之前电视剧官宣的时候去看过她的微博,就顺势滑了下去多留意了会儿,微博主页的文字和画风是很浓烈的文青调调。
一是觉得她拍照很好看,二是她的气质在演员这一群体里很独树一帜,苏弥就关注了她一段时间。
没想到本人居然这么腼腆。
苏弥不太知道怎么亲近这样沉默的女孩,于是想法子夸了她一下:“你拍照片很好看哎。”
樊嘉玉的眸子里果然挤出一点受宠若惊的笑意,但淡淡的,被尽可能压制着,她抿了抿唇,害羞地说:“谢谢。”
谢潇言远远看见苏弥在演员这一桌坐下,他给她眼神示意,问要不要过来?苏弥也给他眼神示意:走开。
她残酷地碾碎了他秀恩爱的梦。谢潇言站在桌前环视一圈一个比一个殷勤的乙方,最终也犹豫一番,没强行让苏弥过来。
只不过人是坐那桌了,眼睛却长在了这桌。
苏弥坐这桌,余光又总往旁边瞄。
她想要坐定,但耳朵是听不懂拒绝的。越是想着不要看他、不要想他。思绪就越是不受控地飞过去。
咬了口菜,苏弥愤愤地嚼,使出吃奶的劲,嚼碎某人的白月光!
樊嘉玉在她身侧,她很沉闷,也一直在吃东西,歇下来就玩会儿手机,很少跟旁边机灵的女孩子们打趣,有也只是生硬地接几句茬。十几分钟过去,就偷偷和苏弥评价过两三句菜品的口味。
苏弥倒是受了好几杯敬酒,大家都心知肚明,她的身份很难低调。有人特地过来想跟她认识,跟她碰杯说:“谢太好,有机会认识一下。”
苏弥礼貌地微笑回应:“我叫苏弥。”
酒过三巡,恍惚间,听见旁边人开口讲了句什么,那一道浅薄的声音像是飘在这热闹的尘寰之外,淡雅而平和:“我们是一个学校的。”
苏弥一愣:“什么?”她指指自己,“是说我吗?”
“嗯,你是三中的学姐。”
她惊讶道:“真的吗?你也是三中的?怪不得我觉得你很眼熟!”
樊嘉玉点点头,微微笑说:“是真的,有一次元旦晚会我表演跳舞,你的节目在我后面一个,我的裙子被踩脏了,是你帮我擦干净。”
虽然苏弥不太记得这件事了,但樊嘉玉的脸确实让她有熟悉感,且她又讲得那么真诚,眼睛炯亮看着苏弥,好像是鼓足了很大勇气才将这段往事翻回来讲。
一定不是杜撰的细节。
可惜很惭愧,她是真的没有印象。
在对方略一迟钝后,樊嘉玉又在给双方台阶下似的迅速接话:“如果你想拍照,我可以给你拍。”
苏弥:“好啊,那加个联系方式吧?”
微信加上,苏弥才知道她就是那个给谢潇言新年祝福的“嘉鱼”。
那时他还忘了回复人家消息,见小姑娘平静又内向的样子,苏弥更觉得他可恶了。
苏弥问她:“你有没有出过摄影作品集啊什么的?”
樊嘉玉讷讷地摇头,自嘲地一笑说:“我还没有到那个水平呢,可能会被人家说割粉丝韭菜吧——不过我有自己建了一个博客,里面存了这些年我拍照片,也有在学校里拍的,你想看的话可以看一看。”
“你博客是什么?”
“我发给你。”
很快一个网址传过来,苏弥点进去,页面已经显得很有年代感了。
主页的名为Jiayu’blog,她的头像是一只麦兜。
苏弥惊讶问:“哇,你喜欢麦兜啊?我一个朋友也——”
她说到一半,戛然停住,余光又弯弯绕绕折到某人身上,谢潇言侧坐着,视线平平投在她的身上。苏弥没有回看他,托着一边脸挡住,听樊嘉玉讲话。
她点头:“对啊,很感人的。”
“有这么好看吗?”
樊嘉玉说:“我觉得很好看的,里面有很多的道理,有一些动画片是给小朋友看的,但是麦兜的故事是给大人看的。看完能够得到很多关于人生的启发,我每年都会全部看一遍。”
有好长一段时间,苏弥对这个猪猪的动画形象有偏见。一看到麦兜就想起她跟谢潇言为了动画片争抢遥控器的光景。
她以为这个喜好够小众了,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听局外人提起。
苏弥突然产生了好奇,想去看一看。
她话还没接,下一秒,霍然一个人影欠身过来。
他莽撞随性得没有预警、不着痕迹,一下挡在她眼前,霸占她视线。
苏弥要对别人讲的话霎时间咽回去,她愕然抬头看他。
谢潇言横在苏弥跟樊嘉玉之间,抚着苏弥的后脑将她往身前按了按,到距他腹部一尺距,他稍稍折下身,戏谑悠闲的声音传进她耳朵:“那边那个,穿红衣服的李总,看见没?”
苏弥循声看过去,点点头。
“喝大了要跟我谈生意,上赶着给爷送钱呢。我去会会,你先回,我让陈柏丛送你。”
“……哦,你去呗。”
碍于还有旁人在场,苏弥得体笑了下,没拂他面子。
谢潇言留下一句“走了,回去等我”,而后揉了揉苏弥的发顶便撤了。
苏弥再去看樊嘉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觉得她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插曲,又往后缩远了很多。
方才她手前满满一杯橙汁,转眼就空了。喝得不像她性子的急。
樊嘉玉放下玻璃杯,笑得有点别扭。苏弥还在想刚才讲到哪里了,就听见她说:“你是不是要回家了?那下次有机会再聊吧?”
苏弥点头:“……哦,好啊。”
于是也没多逗留,回去的车上清净多了,缺少了一些极度自恋的声音,但这份安静倒是又让她有些不习惯。
苏弥撑着脑袋,做什么都漫不经心,总还因为一些琐碎事在闷闷不乐。
回到家中,苏弥点开樊嘉玉的博客看了看。
上学的时候,苏弥也跟着时尚的大部队注册过博客,但她鲜少经营,没有那么多时间停留在互联网上,因而也遗憾地丢失了很多鲜活的瞬间。
樊嘉玉的博客内容很饱满,苏弥能想象到有一些寡言的人,会更为善于运用文字与艺术。
苏弥点进日志这一栏,颇为空旷。
仅有一篇,名为《枯草、浪潮》,发表时间有六七年了。
她点进去看了看,居然是一首诗:
我是枯草/你是浪潮
是我日夜渴望又触碰不到的汹涌
我是影子/你是月亮
是我竭力迫近却只能遥遥相望的彼岸
你是张扬火焰里的明净山水
是这颗星球的统领者/是土地衰竭与茂盛轮转的开关
是我与执念旷日持久的战役
是永垂不朽的诗/永隔万里的思念
——嘉鱼
好文艺。
苏弥非常佩服一切会写情诗、情书的人,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表达能力不好。想得多,说得笨。
粗略地扫一遍这些潮湿、低潮的文字,剔透而晦涩,像是女孩把自己装进了一个喊不出回声的盒子,再在里面写下字句。
时隔多年的她误入这个盒子的瞬间,仿佛隔了一道遥远的濛濛的泪,因而真相就在眼前,却又若隐若现。
苏弥退出,又点进blog相册。
相册大概有十几个,按时间排列,从校园到工作,樊嘉玉把她的摄影作品分门别类,做得工整精细,苏弥扫过去一眼,看到最后一个锁定的相册,被命名为“他”。
她手指悬在屏幕上好一会儿,好奇心作祟,很想点进这个明知进不去的相册,又迟钝了一下。
苏弥皱着眉,忽然想起刚刚那首诗,怎么觉得在哪儿看过?
明净山水,好熟悉的词组。
想到这儿,她退回去,再点开日志的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