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落执拗地想着,只要别影响池倾阳,别的都无所谓。
这个想法仿佛一针麻药,扎进她的身体里,帮助她屏蔽掉那些痛苦。
让她感到安慰的是,没过几天,池倾阳从伦敦发回一张照片。
中国代表团夺得金牌,站上了IMO的最高领奖台。那个耀眼的男生身穿红色队服,被几名队友夹在正中间。
他态度敷衍地配合拍照,仍是一副目中无人的德行。那双黑眸子半睁不睁,像是在嫌弃题太简单,都把他给写困了。
谭落没忍住,在书法班上笑了出来。
暑假来上书法课的小孩可多了,她这一笑刺破了宁静,大家齐刷刷扭头看她。
才来三天,谭落凭借一手好字,以绝对的强者姿态成功收获了一群迷弟迷妹。
小孩子们丢下笔,一窝蜂跑来问她笑什么。
他们瞄见照片,又说她肯定在看男朋友。
一帮学生小蜜蜂似的围着她,嗡嗡乱叫。
谭落故意装凶,绷着脸喝了一声,叫他们回到位置上坐好,这些小孩装作害怕,哇哇大叫着回去写字了。
虽然他们不是真的害怕谭落,但是很敬重这位写字好看的姐姐。
收拾完小屁孩,谭落再度捧起手机。
[谭落:什么时候回来?]
[池倾阳:明天的票]
霎时,她的喜悦折损大半。
按照原计划,池倾阳这会儿应该在机场,今晚就能到家。
[谭落:又晚了一天?]
[池倾阳:嗯,临时有变]
[谭落:那你明天几点到南琊?]
[池倾阳:估计得晚上九点钟]
[谭落:好吧……在家等你,一路平安]
间隔半分钟左右,对方发来两个字:[谭落]
这两个文字仿佛自带声音,此时此刻,她感觉那个人就伏在自己的耳畔呢喃。
她发去一个问号。
[池倾阳:没事]
[池倾阳:想着要见到你了,挺高兴的]
窗外树影攒动,夏天的熏风是如此醉人。谭落像是喝了酒一般,脖颈发红。
她慢慢回到:[我也是。]
望着树杈上一唱一和的成双鸟儿,谭落把手机按在心口。
明晚就能见到他了。
想到这些,她的喜悦又一寸一寸,悄然生长。
晚上,受孙老师差遣,谭落去文具店买墨水和裁纸刀。
书法班所处的写字楼,位于南琊市职高对面。她要置办东西,得走到职高南门的文具店去。
谭落对职高这种地方没什么好印象,她初中时,曾在职高附近留下了很不好的回忆。
谭永德的二婚对象叫魏小琴,这女人唯利是图,屡次怂恿谭永德贪污受贿,谭永德一开始不肯,魏小琴明里暗里嘲笑他是胆小鬼。
这女人很有姿色,年轻时在酒吧当歌女,后来给某个大款当小三,怀了孕,生了孩子。
可惜她没能生个儿子,她傍上的大款重男轻女,有了新欢后,把她无情地扫地出门了。
这些事,谭永德一开始也不知道,最早知道的人反而是谭落。
魏小琴的女儿叫魏萱萱。有一天,那姑娘在家和她妈吵架,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谭落放学回来,无意间听到她们在屋里互骂。
老妈抓到了女儿和别人上床的证据,骂她是贱人。女儿把老妈那些不光彩的过往全都抖了出来,笑她是骚货。俩人都想掐死对方。
谭落一个乖乖女,她听到这些,三观崩塌。
要知道,魏萱萱的年纪比她小几个月,她们那时候是初中生。
谭永德曾经和谭落说,叫她照顾萱萱妹妹,说那是个可怜姑娘,谭落也都答应了。直到见了本人她才知道,什么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魏萱萱的爹妈都不靠谱,从来没有好好教育过她。她叛逆早熟,成天翘课,和社会混子走得很近。
魏萱萱非常看不惯谭落,嫌她性格窝囊,说她装乖,还骂她内心肯定是个婊。子
谭落避之不及,让谭永德给自己办了住校,只有周末才回家。
可她退让到了这个份上,魏萱萱依然不满意,只要她在家,总是免不了被这个妹妹折磨。
没过多久,东窗事发,谭永德因为经济犯罪入狱。魏小琴提前察觉风向不对,顺利脱身,卷走钱财。
谭永德进监狱后,魏萱萱带自己混社会的男朋友来找谭落,把她揍了一顿,声称这是“报仇”。
究竟是什么仇,谭落至今也不懂。
谭落站在马路对面,观望良久。职高后门有不少酒吧,这里是著名的酒吧一条街。晚上七点,酒吧陆陆续续开门营业,有不少打扮火辣的男男女女出入其中。
那家文具店和酒吧街毗邻,显得格格不入。
谭落提起一口气憋着,趁周围没什么人,快步跑向了那家文具店。买好东西,她拎着塑料袋匆匆往回走。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她的人生总是怕什么来什么。
与四个浑身烟味的男生擦肩而过时,她被人给拽住了胳膊。
拽她的黄毛瘦猴叼着半支烟,黄毛瞥了眼她身上的校服:“哟,青中的?好学生啊。”
他的同伴打趣道:“小美女,怎么跑我们的地盘来了?想找人玩玩?”
那位男士纹着花臂,他朝谭落抛来一个自认为很帅的眼神,谭落强忍住翻涌的反胃感。
“哥几个都挺闲,要不……你挑一个,陪你爽一晚上?不要钱的。”
一个人耍流氓,别的人跟着笑。
谭落刚想把胳膊甩开,一只黏糊糊的手便朝她脸上摸来,她立刻挥手拍开,对方来了劲,非要摸她一下不可。
推扯过程中,她的袖子被人推高,露出了细嫩的手肘。
小混混发现宝贝似的叫道:“哎呦,烟疤?妹妹,你玩得挺野啊,喜欢自虐是不是?”
另外一个猥琐地搓起手来:“早说啊,我最喜欢这种玩法!”
谭落看过很多防身教学,她在脑内和假想敌演练过无数次,可是真遇到了,一个动作都想不起来。
这帮人暂时没敢做出太出格的举动,顶多是拽着她不让走,时不时刮一下她的脸。
她沉默得像一具人偶。
记忆如同水底沉淀的泥沙,被这一块一块投入水中的石头重新激起,浑浊了一汪清泉。
她想起初中时,她被几个男的揪进面包车里,车子开到一所职高附近的小巷。
就是在那里,魏萱萱的男朋友带人打她踢她,强迫她给魏萱萱跪下磕头。她不愿意,他们便用烟头烫她胳膊,逼她就范。
全过程也不过几分钟,在谭落的记忆里,它却像几个世纪那么长。
而这一刻,没人注意到谭落变成了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
他们以为她不懂反抗。
殊不知,她的手悄悄伸向塑料袋,握住了那把裁纸刀。
眼前的这些人,到底是以前揍她的人,还是刚刚遇见的混混,她已然分辨不清。
太阳穴擂鼓般地跳动,血气上涌,几乎冲昏她的头,数日来积蓄的委屈和愤怒一触即发。
她残忍地想。
捅死这帮人算了。
不能怪她啊,是他们该死。
她从袋子里拿出了裁纸刀,紧紧攥住,即将捅向抓住她不放手的男人。
就在这短短一瞬间,那男的竟在一声闷响中倒了下去,发出惨叫。
这一切太过突然,众人都惊呆了,谭落持刀的手也僵在半空。
小混混们没能反应过来,池倾阳的身影宛如一道白色闪电,他一个前滑步向前逼近,再度抡起拳头,揍趴了第二个人。
少年的拳头带出一股烈风,擦着谭落的脸侧打出去,正撞她身后那人的面门。第三个小混混捂着脸嗷嗷乱叫。
最后一个人终于知道要还手,池倾阳没给机会,他扶着谭落的肩膀,窄瘦有力的腰身猛然拧动,抬腿一记回旋踢踹在对方裆部。
四人都挂了彩,池倾阳趁他们没缓过气来,毫不恋战,搂过谭落的腰转身就跑。
他们跑了好远好远,一路上,谭落手里始终攥着那把刀。
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时,谭落像是灵魂出窍了一般,双眼无神。
“你不是……明天才回来吗?”她恍惚地问道。
池倾阳没有立刻回答,汗水从他俊朗的面颊滑落,滴在谭落手上。
“谭落,把刀给我。”
她不肯松劲。
“乖,听话。”
他眸光决然,使劲去掰谭落的手。
她攥得实在太紧,连池倾阳都费了些劲才掰松她的五指。
他松了口气,垂下眼,目光柔软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