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落浑然不觉,仍旧愣在原地。
她定定地看着铁门上几个大字:
谭永德!!!
欠债还钱!
杀人偿命!
那是用赤红油漆涂上去的字,仿佛泼满了淋漓鲜血。
为什么谭永德的名字会出现在这里?
那个混蛋究竟欠了什么钱?欠着谁的命?
谭落叫了网约车,赶去医院。
她再次路过小卖部,目睹了事情经过的陈叔告诉她,今早,一伙人开吉普车来到巷口,那帮人手持棍棒,听口音是外地人。
他们敲开小红楼的门,把池问海和李淑芳当成了谭落的姥姥姥爷,张嘴就要他们交出外孙女,说那小崽种得替她老子还钱。
池问海一开始还好言好语地了解情况,说着说着,那帮莽夫油盐不进,出口成脏。
池问海也急了,叫他们滚,两方起了肢体冲突,李淑芳跑出来劝架。
这个过程中,李奶奶被其中一个男的搡倒,老太太的脑袋磕在台阶尖角上,当场昏迷不醒。
谭落听到这里,也快昏过去了。
如果李奶奶为此失去生命,她该怎么面对池倾阳?
谭落向苍天祈祷,坐车赶到医院。
李淑芬躺在急救室里,依然没有恢复意识。
池问海也有皮外伤,做了简单包扎。老爷子的岁数摆在那,医生嘱咐了,得进一步做全面检查。
池天恒带着老婆陪在医院,男人见到谭落,窜起来就想抡她一巴掌。他被自己老婆狠狠拦着,劝住了。
池问海护在谭落前面,冲自己儿子喊:“你打她做什么!她一个小姑娘!”
“不打她打谁?!爸,你这叫引狼入室!”
池天恒指着谭落怒吼:“你爹在外面闹出了人命!人家叫你父债子偿!”
池问海气得跺脚:“别说了……就你有嘴!”
谭落不停地道歉,她说对不起,池天恒骂得更狠了:“闭嘴吧!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倒是和我妈换换!怎么他妈的不是你躺在那!”
这里是医院,他们动静太大,引来保安。
池问海把谭落拽走了,领她去一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谭落喘得厉害,半天都缓不下来。她结结巴巴地问李淑芳情况如何,老爷子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他也很心疼自己的老伴,眼里闪着泪花。
谭落强忍着晕眩感,进一步询问今早的来龙去脉。
池问海说,那帮人和她父亲有过节,好像是被她父亲给骗了,损失了很多钱。
由于谭永德进了监狱,这笔钱无人赔偿,受骗的人万念俱灰,跳楼了。
前来要债的这伙人,是死者亲属雇佣的。
死者上有老下有小,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由于被谭永德骗光了钱,他最终不堪重负一走了之,妻子一人也无法支撑这个家。
走投无路之时,她得知谭永德有个女儿,这女儿在书法界小有名气,拿过不少奖。
她一定有钱还,找她去。
更具体的情况,池问海也不清楚:“小谭啊,恐怕……你得去问问你爸。”
谭落茫然点头:“爷爷,他们有没有说……我爸到底欠了多少钱?”
池问海沉默半晌,比出一根手指。
总不至于为了一万块闹得天翻地覆,如果是十万,也不该是这个手势。
谭落绝望地问:“一、一百万……?”
池问海不说话,算是默认。
谭落捂着脸,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几乎把自己一半的魂魄都吐没了。
她和池问海道歉,然后动身前往监狱。
谭落想立刻向自己的爹求证,是不是真的欠了别人一百万。
路上,她把谭永德当年的判决书翻出来了,谭落没有仔细阅读过这份判决书。过去,她不太想面对父亲的罪行。
这一查,谭永德的罪名里确实有“诈骗罪”这一项,他当年是数罪并罚。
数小时后,谭落到达监狱。
面对女儿的质问,谭永德面无表情地说:“我已经在服刑了,还想要我怎样?”
谭落心灰意冷:“所以,人家自杀,确实和你有关系?”
“他最近才死,与我没关系。”谭永德挪了下听筒的位置,有些不耐烦地说,“就算有,不都已经判我的刑了?到底有什么好问的。”
谭落撑着额头,怀抱最后一丝希望:“这钱……我们能不能还给人家?”
谭永德乍然冷笑:“我在蹲监狱,变不出一百万。”
谭落的声音极哑:“可是人家来找我要钱了……”
她只想知道,到底该怎么样。
谭永德的脸死尸般僵硬:“哦,那你还啊。”
他感到莫名其妙,那语气像是在说:人家是找你,又不是找我,关我屁事?
谭落吃了黄连一般,苦得表情扭曲:“我怎么还?我还不起啊,那可是一百万。”
“那你报警好了。”
谭落莽起一拳砸向谭永德的脸,她的拳头被两人之间的防弹玻璃拦住,拳峰破裂,鲜血直流。
她感觉不到痛。
狱警把她从会见室里拖了出去,直到最后一刻,谭落都在骂谭永德是个混蛋,诅咒他死在监狱里。
谭落失魂落魄,在监狱门口坐了很久很久。
不知不觉,天都黑了。
手机收到一条信息,是池问海给她发来的,她拿起手机一看,这才注意到末班车即将开走。
池问海的信息很长。
“小谭:好消息,你奶奶醒了。你在哪?回家了没有?我今晚留在医院陪你奶奶,你自己在家,关好门,谁敲都别开。”
“今天的事错不在你,希望你不要自责。人这一辈子会遇到很多坎坷,没有过不去的坎。一百万,也不算是天文数字。我和你奶奶商量了,我们可以借你钱,你先把债主摆平,之后再慢慢还给我们。不知你是否接受这样的解决方式?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我们理解你的不容易,遇到事情,你不要自己硬抗,你有我们一大家子,你不是一个人。——池问海。”
谭落的眼泪差点掉出来。她仰起头,硬生生把眼泪卡在眼眶里。
池问海有老花眼,要打这么多字,肯定费了不少力气。即便如此,老人家也愿意为她付出这个时间。
谭落实在是恨透了自己。
为什么她总是给身边的好人带去灾难?
今天是弯月,月亮在天上替老天爷嘲笑她。
她精疲力尽地站起身,打算去坐末班车。
这时,一个陌生的号码打来电话,归属地显示为“东淮”。
谭落猜到了来电人的身份,她清了清干哑的喉咙,接通电话。
“直说吧,我希望你立刻从我家消失。”
池天恒冰冷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我妈扫了CT,颅内出血,需要立刻动手术。我爸有几处骨折,他本来就骨质疏松,这是很可怕的。”
谭落的心凉了。
池问海为了不让她难过,隐瞒了实情。
池天恒说:“我听说了你的经历,从道义上讲,我可怜你。所以,你住在我爸家,我没有出手干涉。”
“实际上我很生气,因为你离我儿子太近了,我担心你影响他的成长。我爸向我保证,不会有事,我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情况不一样。你离开我们家又不是活不了,而我父母快要被你害死了。”
“我很害怕,怕我儿子也会被你害死。”
池天恒似乎冷静了不少,他没有再骂谭落,语气也算是平和。
“小谭,池倾阳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们的人生轨迹完全不同,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如果你对池倾阳怀有青春期的好感,那么你更应该明白,他不能被你拖累。”
“我恳请你理解一个父亲,求求你了。”
谭落紧握手机,颤抖的肩膀慢慢舒展,下沉,她的脊梁被无形重担压得很弯。
她说:“我知道了。”
池天恒在那头松了口气:“我暂时瞒着阳阳,没让他知道爷爷奶奶出事。他明天下午回来,麻烦你在那之前尽快离开,以后再也不要和他联系。”
“我会编个理由,向他解释你为什么离开,希望你配合一点,什么都别和他说。我儿子的生活充满阳光,我不想让他接触这些黑暗的东西。”
接着,池天恒说了一句对谭落而言极具侮辱性的话语:“我赞助你一笔路费,你马上走吧。”
这哪是赞助?
这是打发。
“不用了叔叔,谢谢您的好意。”
谭落问起李奶奶的手术费,池天恒没告诉她,男人仍是那句话:“我不要你赔偿,我只要你马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