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檀星只好坐在桂树的花坛边,干脆撑着下巴看谢十三挂牌子。
他个子高,能挂到桂树的更高处,不被其他拥挤的福牌打扰,季檀星看着他们的福牌被挂在东边一道主枝上,旁边零零散散有好几个红绳已经褪色的旧木条。
“这样就好了吗?”
谢十三拍了拍手:“对,好了,挂得越高,离神明就越近,愿望就越容易实现,这是当地人的说法。”
季檀星心内暗暗高兴,觉得和谢十三一起做事情实在是太省心了。
如果是她,这会肯定对着拥挤的低枝发愁呢。
两人没在这里逗留太多时间,听说那边有人在试图撞钟,谢十三又带季檀星去看热闹了。
他们刚走,大桂树后就踱出来两个人。
林东满脸兴味看向高处的福牌,和一旁的人道:“还是被我发现了吧,我就知道那小子对林家妹妹准没好心思,还欺负人家不知道庙会习俗,上三结下三结,打的和扎粮食的麻绳一样牢固,生怕给人弄丢了一样。”
林芝抬头看,半晌才垂下眼睛。
她没说什么,好像比往年的庙会更加沉默了一点。
林东心思大没注意,他感叹道:“唉,什么时候我也能在这里挂三结福牌,可惜了,就是还没找到喜欢的人,欸林芝,你挂不挂?你最近这么多愁善感该不会也早恋了吧?”
他说完转头,林芝已经走的只剩背影了。
林东叫了两声也不见她停下,“不就说了两句嘛,这人这几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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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坞镇的庙会要举办整整三天,第一天是最热闹的时候。
季檀星早上吃得少,在神庙会逛吃了大半天,等到夜色初上,庙宇屋檐上的红色灯笼也打开了。
各色摊位都还在,趁着夏夜的凉爽,孜孜不倦的叫卖着。
谢十三拿着两杯梅子酒,递给一旁正在对着炸甜糕馋嘴的季檀星:“喝点?”
季檀星闻了闻:“有度数吗?”
谢十三嗤笑:“果酒,微醺,小姑娘喝多了也没事。”
季檀星半信半疑,小猫一样舔着舌尖尝了尝,谢十三仰头灌了一口,眼眸转向她,眉梢几不可查的挑了挑。
“你什么时候走?”他忽然问。
季檀星差点呛住,她咽下酸甜的梅子酒才道:“……最迟二十号之前,估计得提前走,我爸爸打了好几个电话催了。”
谢十三点头:“车票买了吗?”
季檀星:“买了,我爸爸在网上帮我买的。”
“哪个城市?”
季檀星总觉得谢十三也很在意她的去向,她斟酌回答道:“在青江市,离京北大概六百多公里的路程……”
谢十三垂眸:“是挺远的,你家住青江?”
季檀星嗯了一声:“咱们两个这个地址都离宁坞镇好远啊,也不知道怎么凑在一块来的。”
青江离南方远,京北这种纯粹的北方内陆城市,离得更远,季檀星知道谢十三住在京北后,无时无刻不在感叹两人的奇妙缘分。
夏日的梅子酒带着清甜的桂花香味,风吹过头发都是温柔的感触,空气中有什么在不断发酵。
谢十三忽然道:“明年的八月十三号,你回来宁坞镇吧。”
季檀星眨眼:“嗯?”
谢十三:“我明年暑假应该还来,但要报志愿,不会来的那么早,估计也就是八月的这个时候,你和我差不多,等事情都安排好了再来玩也不迟。”
季檀星后知后觉的喔了一声:“你明年真的回来啊!”
“本来不打算再来的,”谢十三靠在大铁钟边咂了一口酒,“毕竟当初我爷爷和我老子说好了,十八岁之后不再压着我改造。”
季檀星静静听着。
“这不是认识了个你?青江市应该没有地方给你收鸡蛋吧?高二没时间,高三暑假我寻思这不得再回来疯玩一波?”
季檀星没忍住笑了一声,她高兴道:“你说得对,你真的和那些庸俗的城里有钱人一点都不一样,明年暑假我肯定会再回来找你玩……而且以你的水平,你一定会考一个很好的大学!”
庸俗的,城里有钱人?
谢十三神色隐秘:“你也不赖,你们那个数学题,没点水平的学校出不出来。”
季檀星抬头看了看被庙会烟火缭绕的夜空,还是不死心:“十三,三结福牌到底代表什么意思啊?”
谢十三守口如瓶:“秘密。”
季檀星无奈:“那什么时候我能知道这个秘密?”
谢十三:“明年的八月十三号,你要是能准时回来我就告诉你。”
季檀星惊讶:“真的?”
“那当然,我可从不骗人,”谢十三将喝完的杯子捏在手中,“我从小就是个滑头,遵言守信是我老子矫正我的时候教的第一个道理。”
季檀星当然知道谢十三的品格,他说到的事情,绝对就会做到。
事实上她已经开始期待明年的夏天和明年的神庙会,到时候就算谢十三不告诉她,她也ꀭꌗꁅ要去悄悄问写福牌的老爷爷。
“那你过几天也要去火车站吗?”季檀星期待道,“或许我们还可以坐一趟车。”
谢十三却道:“我不是火车站的票,要先转车去省会,从省会回京北。”
季檀星眼睫不解的眨动,空气中酒香蔓延,谢十三忽然弯腰凑近,吐息都带着梅子桂花的甜。
“黄裙子小鸟,京北离宁坞可是大半个中国,你坐火车睡上两天就回去了,我颠簸四五天回去人就没了。”
季檀星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结结巴巴:“你你,坐飞机啊?”
谢十三慢条斯理的嗯了一声,故作腔调道:“贫穷的我每年都要求好久,我老子才给我买一张最便宜的机票。”
季檀星又偷偷笑,眼睛似繁星,神情皎洁如明月诱人。
谢十三一只手支着下颚,斜靠在大钟栏下垂眸看她。
季檀星的梅子酒见了底,没有喝过酒的乖乖女悄悄上了头,微醺酒意让她脸色红润,如同夏天果树上结出来的第一颗露水小樱桃。
季檀星语气疑惑又无意识的黏糊:“你怎么还看我呀?”
“不能看?”谢十三挑眉。
季檀星:“也不是……”
“那不就得了,你看我看了一个暑假,我看你看这么一会就不行了?”谢十三鼻息哼笑了一声,缓缓道:“你说你要和我一个学校多好?”
季檀星眨了眨眼。
“不是说因为身体原因被孤立过吗?”他道。
夏日的夜如松墨一样黑沉,但神庙周围的灯火又通红,从两边的摊位一直蔓延到青石广场的深处。
四周人声杂杂,庙宇的人间烟火掺杂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檀香萦绕在两人鼻端。
季檀星在美梦一般的十七岁夏夜,看到自己喜欢的那个少年神色惫懒,半假半真道:“你要是和我一个学校,我就能带你一路飞回北方,你这么病恹恹的一只小炸毛鸟,我肯定在我的地盘给你圈起来养,哪还有那么多学校里的破事儿?”
不知道什么时候,谢十三主动凑近到距她只有十几厘米,季檀星能感受到他沉稳的呼吸,只用余光就可以看见他唇角的弧度,和锐利微扬的眼睛。
此处氛围正好,他带着酒意的撩人低沉:“在我这儿,谁要是教你做事,小爷就教谁做人。”
第31章
◎神明知道我心意◎
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应该就在十七八岁的少年时,这个时候人往往会遇到一些一生都忘不了的人,和一生都忘不了的风景。
季檀星前十七年都活的无比寡淡,母亲在她上小学的时候就因病去世,父亲忙于工作,偶尔三更半夜的警队还在打电话有紧急案情。
小时候一个人不敢在家待,总觉得闭上眼睛哪里都是“人”,她就天真的给110打电话求助,区号将她的报警电话又自动识别到了父亲的警局附近,警队的叔叔们来了几次,就都知道季副队家有一个洋娃娃一样的漂亮小姑娘。
听起来有点好笑,但实际上都是季檀星那些年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孤独时光。
她怕黑,怕鬼,从很小的时候就被迫学着保护自己。家里没有人就用板凳堵住门,厨房的菜刀锋利她就一日三餐吃外卖,衣服短了脏了旧了还需要主动提示自己的父亲,因为父亲总没有母亲那么细心关注小女孩生活的方方面面。
所以谢十三是季檀星从有意识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说出那样的类似于主动保护的话。
他看起来是那么的笃定和自信,好像只要在他的领地里,她就能摆脱所有的不幸和挣扎。
谢十三甚至不是空口承诺,他在小镇上过了这么多年的暑假,头一次将能联系到自己的邮件地址给了一个外人。
他是一个界限感很分明的人,也因此,当他主动打破那层界限,会让人有一种极度清晰的被拉入私人领地的感觉。
那是一种如同在蛋壳中的温暖,是一种真正的无坚不摧的守护。
……
神庙会过后,林敬芳唉声叹气的给季檀星收拾要走的衣物,季檀星给她帮着忙,还挨个去和鸡舍里的母鸡公鸡们道别。
砂糖橘这两天也蔫蔫的,不知道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终将到来的离别。
“外婆,一会我还要出去一下。”季檀星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她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润,“十三今天早上就要去县城转车了。”
林敬芳捶了捶腰:“小谢今年又要走了哇?”
季檀星点头嗯了一声:“他说了走的时候告诉我,一会有镇子的顺风车去县城,我送完他就会回来了。”
林敬芳语气带着不舍:“唉,镇子上的孩子多了才热闹,一开学,就只剩下我们这些老人喽。”
季檀星一直不愿意去想和外婆分别的事,她想了想还是建议道:“外婆,青江市的医疗条件还算发达,我想着再过一两年,等我上大学了就接您去青江调养身体。”
林敬芳默了默,叹了一口气:“小小,虽说你爸爸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再婚,但总归淼淼已经去世了很多年,外婆待在宁坞镇就挺好的,不想再去给你和你爸爸添麻烦。”
季檀星性格早熟,知道外婆话外的意思是两家关系已经有些生疏了不想再来往,但她还是不愿意放弃:“你放心吧外婆,我爸爸一直爱着我妈妈,他是个很正直的人民警察,也一定会爱戴您的!”
林敬芳苍老的眼神有些复杂,成年人的事情小孩子往往看的太简单了,等到孩子成年,再顾家的单身男人也该考虑考虑自己以后的事情。
况且季新川条件并不差,大城市的公职人员,又还算年轻,这么多年给他暗地里介绍对象的人一定不少。
她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有和孩子说,只是伸出带着皱纹的手,慈爱的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小小乖啊,等有时间,外婆就去青江看看淼淼,好多年都没有见她了。”
季檀星看着始终不松口的老人,只能暂时作罢,但高中毕业后将外婆接到大城市检查身体的想法却没变,在她的心中,季新川总会满足她的一切合理诉求,这点要帮忙的小事压根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