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檀星将钥匙装进兜里,手里抱着金灿灿的黄色菊花,她语气逐渐恢复正常道:“我不想因为怨恨将自己变得面目全非,也想尽力的过好不被闲人打扰心情的生活,今天我要去看我妈妈,过年的时候有时间我会回去一趟,先这样。”
季新川连忙出声:“檀星——”
季檀星挂电话的手指一顿,听见她过往十多年都信任依赖的那把沉厚嗓音缓缓道:“抱歉……替我和你妈妈问候。”
季檀星没有回复,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站在还未打开的门前,垂着头看不清楚表情。
谢十三说的一点都没错。
像林峰那样数十年如一日钟爱一人的男人ꀭꌗꁅ真的很少见,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男人都是俗人。
都在庸庸碌碌的为自己活着。
而这个道理,她直到现在才通晓。
因为这点岔子,出门的时间又拖延了十来分钟,可能是因为今天跨年,街上的杂人比以往要多一点。
几乎人人脸上都带着欢乐兴奋的表情,而抱着一束祭奠用的花逆着人流行走的季檀星,就像是和整个喧嚣世界都格格不入。
这种情况下打车也变得分外艰难,很多司机一听她要在这个时间点去郊外墓园,直接就挥手拒绝了。
季檀星穿着一件短白色带毛茸领的羽绒服,在寒风中等了大半个小时,才等到了一辆愿意双倍价钱拉她的车子。
上车,掉头,熟悉的方向映入眼帘,季檀星撑着下巴看向窗外,路边琳琅满目的玻璃店面不是贴着圣诞树和雪花,就是贴着红色的财字福字。
到处都是浓厚的节日气氛,好像人人都成双成对。
她看了两眼,只觉得眼睛刺痛难受,便又默默的转回了视线。
到达墓园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了。
偌大的园子只有一个值班的大叔在,季檀星熟门熟路的登记,值班大叔认识她,笑着道:“今年又一个人来了啊?”
季檀星也笑着嗯了一声。
大叔人长的颇具福相,一双笑眯眼,耳垂又厚又大:“明年得带着男朋友一起来看亲人了,不然你的亲人肯定还会操心。”
季檀星不好意思道:“这事得看运气和缘分。”
而她一向运气都很差就是了。
不想那些有的没的,季檀星抱着花往里面走了十来分钟,林林总总的墓碑在常人眼里看着有点阴森,但在季檀星的眼里反倒带着一点迫不及待。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和妈妈说话,想要告诉她这一年来发生的新的事情。
林淼是因为突发疾病去世的,去世的时候才三十岁,正是一个女人最漂亮温婉的时候。
季檀星神情平静的找到老地方,然后顶着冻通红的耳尖慢慢蹲下,用手指擦了擦林淼微笑着的遗像。
她看起来是那么温柔美丽,满足了季檀星对于母亲和亲人的一切想象。
季檀星放好花束一时间没说话。
她在努力挖掘那些七岁之前的已经久远的记忆,试图以此来拼凑出林淼的音容笑貌。
空气安静几息,只有风吹着奠纸花的声音在响。
季檀星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一直都在靠着回忆生活,十七岁之前靠着回忆纪念母亲,十七岁之后又靠着回忆来想象谢十三在世界的哪里。
“妈妈,今年的我会收到新年礼物吗?”
季檀星坐在冰冷的台阶上小声道,“以前每年过年,你都会给我准备礼物,我已经好多年都没有收到啦。”
她自言自语了半天,说到了工作上的趣事和成绩,又说到了和殷罗的搞笑乌龙,她攥了攥冻僵的手指最后道:“您还记得我十七岁和您说过的谢十三吗?”
“我最近又想起他了……我好像一直都有在想他,开心了想,难过了也想,偶尔会幻想他某天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再带着我玩管着我吃药……有时候我都在思考,将那个相机让谢十三拿走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季檀星在冷风中吸了吸冰冷的鼻尖:“因为把所有东西都塞给了他,又没有想到会失去了他,这些年,一个人靠着模模糊糊的回忆过的好辛苦啊。”
季檀星的确是一个会调节自己情绪的人,至少在别人眼中她总是不会让人太担心。
但有些时候,不经意就会发现细致伪装的温墩皮囊下,是一个已经不堪重负摇摇晃晃的脆弱灵魂。
季檀星很想每天晚上都安安心心的睡觉,而不是总是要将窗户和门缝留出来,以确保自己在紧急时刻能够呼救或者逃出去。
她也很想每天都好好吃饭,但一个人有时候连燃气灶都不太想开,只凑活一顿是一顿。
季檀星絮絮叨叨的和林淼说了而很多话,临走的时候她悄声道:“爸爸是个大笨蛋,我永远也不想原谅他。”
留下了祭奠的东西,季檀星裹着羽绒服走在寒风中,去赶墓园最后一趟通往市区的公交。
值班的大叔远远的和她道:“我看人面相很准哦,你这个小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前半生活的安逸,后半生也会活的安逸,明年带着男朋友来看你的家人吧!”
季檀星也学着谢十三的模样往背后洒脱的挥了挥手,她虽然一个字也不相信,但仍然礼貌又带着笑意的道谢:“承您吉言,元旦快乐。”
……
回到海渡花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快九点,小区里上了年纪的原住民多,没有年轻人那么闹腾,很多早早都已经睡下了。
偶尔有几个小子在楼下的沙池里玩,没多久也被父母叫回了家。
季檀星呼出一团团白雾,尖俏的下巴埋在毛茸领子里,手揣在兜里默默上楼。
不知道怎么的,三楼到四楼的感应灯坏了,季檀星在二楼跺了好几次脚不见动静,只好认命的摸黑往上爬。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她听见楼底下的防盗门又响了一声,好像是住户回来了。
她心情不太好,不想与旁人碰见,便气喘吁吁的加快了脚步。
但身后那个人的脚步好像比她还要快,就像是跑上来的一样,季檀星不喜欢这种急促的声音,快速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门锁。
却在拉开半扇门的那一刻,眼睛余光看到上来的人肩膀上扛着一个水桶。
不是住户。
季檀星觉得这人稍微有点眼熟,半只脚踏入家门的时候才想起他好像是上次送错了门的水工。
正要准备关门,沉重水桶忽然就咕噜噜的滚了过来,刚好支住了她的大门。
动静有点大,季檀星手下意识的一抖,她抬头尽量语气平稳道:“我家没有订水。”
送水的男人踏上最后两层阶梯,蓝色的送水帽下面一双尖细的眼睛笑起来:“我当然知道小姐没有订水啊。”
季檀星皱眉:“那你——”
话还没有说完,她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推进了客厅内,季檀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一双眼睛甚至还带着刚才的迷茫。
“送水工”随意将水桶踢到一边,紧随她其后的踏了进来,肮脏的鞋子在刚打扫干净的地板上留下了泥水的痕迹。
“……妈的,这么好的目标居然跟了三次才跟上,”他语气阴沉又诡异,“我说小姐你运气可真好,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每次都能和上一次一样幸运?”
季檀星倒在地上神色空白,细看之下,她的身体有点异于常人的僵硬和迟钝。
那人缓缓走进,在黑暗的房间内蓦地甩出了一截折叠刀:“钱,卡,都在哪?”
……
漆黑的迈巴赫缓缓驶入海渡花园,因为是第一次开进住户小区,车主需要去值班的物业那里办理车辆准入码。
谢则来回耽误了一点时间,蓝牙耳机一闪一闪,显示正在通话中。
“草!你他妈还真走了啊!我在你家门外啊大哥!”
谢则慢条斯理的啊了一声:“我哪次骗过人。”
崔北喊道:“你不对劲!你肯定不对劲!上次这么不对劲的时候还是你他妈十八岁半死不活那一年!”
笑死,谁他妈半死不活了。
谢则嗤道:“没事挂了,新家还没进去过呢。”
崔北连忙道:“不是则哥,你到底住哪啊!”
谢则吊儿郎当语气敷衍:“某不知名小区,房主和我爷爷认识,我来这里抓鸟,顺便给人当中国好邻居。”
他懒得再说太多,不再管崔北罗里吧嗦的怒号,直接挂断了蓝牙。
物业小姐红着脸将出入证递给谢则:“元旦快乐先生,祝您在海渡花园生活愉快。”
谢则挑起唇角朝她笑了一下,没戴口罩,给物业小姐迷的七荤八素,转身的瞬间却又快速淡漠了下去。
他的变化好像也没有很大,还是那个表面游戏人间内里生人勿进的谢十三。
谢则拎着钥匙串,一边走一边习惯性观察海渡花园内部环境,等到了七号楼底下,抬头,就看见402的灯还没开,好像主人出去跨年玩还没有回来。
他停了几秒,打开一楼坏掉的防盗门,抬脚一步一步的走了上去。
像一个守株待兔不急不缓的猎人。
401的房门已经被打扫的很干净,谢则爬了四楼面不改色心不跳,踏上最后一层阶梯后,才缓缓歪头朝对门看了看。
七年来,这是他和季小小距离最接近的时刻。
不管当初她是因为什么原因隐瞒了身份,只要知道季檀星和季小小是一个人,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差别。
甚至他们还从完全陌生的关系变成了父辈的世交。
多么有意思。
谢则眼眸转向402,门口的地垫有点扭曲,还有一桶送到了却没被主人接收的水桶,侧边贴着一张写着编号的纸标签。
他掏出钥匙,拧进401的孔洞旋转,咔哒一下ꀭꌗꁅ。
窗外忽然传来跨年的烟花声,似是小区住户在放,声音大到好像掩盖了整个世界的嘈杂。
黑色的立领防风衣盖住了一点硬朗突出的喉结,留出了轮廓锋利的下颚,烟花瞬间的爆炸在男人没有表情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谢则开门的动作突然停住。
他的敏锐度和视力都远超常人,再次转身走近两步,果不其然看见水桶的纸标签上面赫然写着“送7-502”。
谢则俯身扶正躺倒在地的水桶,眼眸微眯,半歪在一旁的外门地垫上,粗暴的印了一双明显不属于女人的大号脚印。
他缓缓皱起眉头,下一秒,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季檀星家门的门把。
作者有话说:
宝贝,你的新年礼物自己把自己送到家门口了。
(今天双更,后面还有,因为感觉卡在这里不地道,于是连夜敲烂键盘——昔昔哭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