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他抱着胃部弓起身子,过了好一阵才抬起上半身。
成州平拧开那个保温瓶的盖子,喝了口蜂蜜水,从喉咙到胃部都舒服了起来,别说这玩意儿还挺管用的。
现在凌晨四点,天还没亮。成州平靠着靠背睡了半小时,起来后去卫生间洗了把脸,醒了醒神。
他给老周发了条报平安的短信,然后一个人静静坐到天亮,穿好衣服离开医院。
小松的夜班持续到早晨八点。
她来这里第一天,就发现分配的宿舍关系非常为妙。她不想让自己置身于那种压抑的氛围里,所以第二天速战速决,在医院旁边的小区租了间房。
这是她的精神洁癖,她可以忍受学校里的宿舍,因为她对那个地方没有特殊感情。
这里不一样。
关于日出、雪山、德钦的记忆,是非常干净的,她不想自己的记忆被污染。
结束夜班的时候,她没有和别的同学一起离开,而是先去了住院楼的存衣室。
管理存衣室的是一个白族大姐,第一眼见着小松,就说小松像她女儿。
小松把刚从外面买的糯米饭放她面前,“我刚买的,您还没吃早饭吧。”
白族大姐热情地说:“你这姑娘怎么这么懂事,你爸妈是怎么养的你啊。”
小松说:“昨天晚上有个送急诊的病人,叫黄河,他现在醒了在找手机,我顺道帮他拿一下,您方便吗?”
“昨天就来了这一个住院的,衣服在101,钥匙你自己去拿吧。”
小松说:“要不然还是您去吧,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合规?”
白族大姐说:“你还能抢他手机不成?”
小松微笑说:“那我就自己上手啦!”
她拿着钥匙,走进存衣室里,打开柜门,从黄河的运动外套里找到了他的手机。打开手机,电量不到百分之十。
她划开屏保,没想到竟然直接打开了。
小松没有丝毫犹豫,立马点开他的手机通讯,搜到叫作“刘锋”的名字,但是没有搜到。
黄河手机里一堆乱七八糟的人,小松没有接着翻他的通讯录,而是点开来电显示。
果然,最近一条来电显示的主人,备注是:「锋哥」。
怕自己找错号码,她又点开黄河的短信,这个「锋哥」也赫然在目。
点开两人的对话,小松确认无疑,此「锋哥」,就是刘锋,也就是成州平。
黄河发一长串文字,他才回一句“嗯。”
这说话语气,除了成州平,还能是谁?
她把这个「锋哥」的电话号码原封不动搬到了自己的手机上,然后又悄悄把黄河手机放了回去,关上衣柜柜门。
做完“贼”,小松长长喘了一口气,她感受了一会儿自己的心跳,感慨真不是谁都能做坏事的。
离开存衣间,小松和白族大姐打了招呼离开。
今天天气也好,她心情也很好。
小松回到出租屋里,一觉睡到下午,醒来点了份外卖吃了。
她假期带了五千块出来,花了三千租房。三千块,在这个县城里租到的已经是豪宅了。
小区环境很好,她租的是大开间,落地窗很大,一到下午,阳光穿过树影,光斑打在玻璃上,十分漂亮。
小松趴在床上边晒太阳边看一本科幻小说,刚看到高潮的时候,有人打来了电话。
是李永青。
李永青对她这个侄女很照顾。
李长青是李家人的痛处,李长青年迈的父母,至今觉得如果当年他们能拼命拦住李长青,不让他从事这个职业,他就不会牺牲。
李家人对李长青的愧疚都弥补在了小松身上。
小松很清楚这种照顾对她带来了很多好处,也很清楚,这种照顾和她无关。
接通电话,李永青问了问她在云南的情况,小松说:“都很好,不过我不太习惯宿舍,自己租了房住。”
李永青说:“一个人住吗?”
小松说:“嗯。”
“那一定得注意安全,人生地不熟的,出事了怎么办?”
小松说:“我会注意安全的,谢谢姑姑关心啊。”
李永青被她调皮的语气逗笑了,“你啊,真跟你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租房花了不少钱吧,我给你转点零花钱呗。”
小松说:“不用了,我们吃住都在医院,不如攒着开学给我。”
李永青说:“手上一定要有余粮,钱不够了立马告诉我,知道吗?”
结束和李永青的通话,小松已经忘了自己刚才看书的内容。她合上书,又睡了一会儿。
醒来时,屋子昏暗,小松打开台灯,去洗了个澡,洗完澡又煮了一大锅挂面。
她以前没上过夜班,虽说是倒班的,但人是日光生物,哪怕白天休息的再好,晚上也没法保持状态在线,她强逼着自己吃完了一大锅挂面。
之后她看了会儿手术视频,让自己调整到工作状态。
小松不敢太晚去医院,她八点的时候先去了宿舍,然后随着大流去了医院。
今晚刚开始,急诊室和昨天一样清闲,一点了才接了一个阑尾炎病人。
就在所有人都无聊地看手机时候,前台接到急救电话,一个工地发生坍塌事故,几十个民工受伤,县医院的病床不够,要送他们医院。
护士长立马打起精神,“大家做好准备,保持通道畅通,实习生别添乱。”
救护车的声音没有停止过,不断有人送来。
小松在医院见习的时候,遇到过车祸里受伤的人,当时她以为那会是自己见过最鲜血淋漓的场面,比起今夜,简直小巫见大巫。
建筑支撑体系坍塌,钢筋和混泥土板直接压倒了工人,几个被钢筋穿肺的重症送去了县医院,剩下的都送到了他们这里。
凌晨四点的时候,护士长才有空喝口水,她对一帮疲惫不堪的实习生们说,“你们去休息半个小时,四点半,精精神神的回来干活。”
实习生们还没反应过来刚才护士长说了什么。
小松去护士那里要了杯咖啡,端到楼下,她远远看到楼梯前坐着一个佝偻的身影。
小松走到对方身后,向前探身看了眼,发现他的手上全是血,小松询问:“请问您要看医生吗?”
对方闻声,回头看向小松。
这是个老人,看上去有六十来岁了,满是皱纹的脸上一片乌黑。
他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摆了摆,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不用,我这就走。”
小松说:“你的手被砸到了么?”
手被混泥土板砸到,很有可能骨折。在小松的认知里,这必须得看大夫。
对方点点头,声音充满委屈,“我没医保,没钱看大夫。”
小松的心忽然紧巴起来。
因为专业的缘故,她平时也会看一眼新闻上写的医保普及率。
百分之九十几的覆盖率是很高了,可剩下的人呢?主流的目光永远不会落在他们身上。
小松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她说:“没事,我先带您去急诊,费用您别担心,我们医院会负责的。”
老人哭了起来:“谢谢小姑娘,你们是菩萨,救人命的。”
小松把这事告诉护士长之后,当然免不了挨一顿骂。
护士长说:“他那伤口,先止血、再去骨科拍片、治疗,你知道下来多少钱吗?你什么玩意儿啊跟病人信口开河?”
小松没说话,等护士长骂完,确定她没别的话要骂了,才开口说:“不就是几千块嘛,我给他付。”
她要是没看见还好,可她看见了,如果不管的话,一辈子都良心过意不去。
小松又莽撞、又轴,这些全是遗传她爸的。
“哟,果然大城市来的啊,这么大方。”另一个护士笑道。
护士长说:“行,你掏钱,我真小瞧你们现在这些学生了。”
小松问过护士长,这一套治疗下来,至少得花个三五千。
她租房花了三千,现在卡里就只有两千块钱,这是她两个月的全部生活费。
早知道就不租房了...她后悔地想,果然不该贪一时之快啊。
她疲惫地离开医院大楼,四下张望了一下,没有别人。她拿出手机,拨了一串数字。
她没有把“刘锋”的手机号存到自己的手机里,如果她手机被偷的话,会很麻烦。
她选择了一种最原始的办法记住了他的手机号:背。
她的记忆力是真的被医学教材磨砺出来了,记十一位的数字,不在话下。
她拨通电话,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声音。
随着这个声音重复进行,她的心脏变得越发紧张。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这一调整倒好了,打好的腹稿全忘了。
电话在猝不及防地时候被接起。
“找谁?”
“喂...是锋哥吗?我是李犹松。”小松可以压低声音。
成州平听出来是她。
老实说,他吓坏了。
他是被这通电话吵醒的,按接听的时候是迷迷糊糊的,听到小松的声音,他被惊醒了。
她到底怎么弄到他手机号的?而且,大半夜打给他。
小松听到对方的沉默,她补充说:“就是嵩县二院的实习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