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莺气鼓鼓地撒手。
几根银须,在半空中,晃晃悠悠地飘到地面。
钟将清痛心疾首地捋了捋那把山羊胡。
“没大没小的,不知道你师父我为了保养胡子,每天要花多少时间吗?”
原莺朝他吐舌头。
“喂,还闲聊呢。”前面白衣服的人瞪了他们一眼,小声训斥,“人家骨灰要抬进来了,好好准备。”
“是是。”
钟将清扯着原莺在走道一侧跪好。
“你词背熟了没?”他压低声,“这种大单你给我搞砸了,咱们俩都要喝西北风。”
这是上周原莺向钟将清央来的大单。
主人家神秘得很。
安排了唱词,却不透露任何其他信息。甚至,逝者的身份都没有讲。
所有人一头雾水地乘大巴来,由一位管事的人接进一座园林。七拐八绕,才到这小小一间灵堂外。
新奇得像电影里的桥段。
原莺向他比了个“ok”的手势。
天色灰蒙。
台阶下的脚步声稀零,也没有传来哭声——奇怪,这家人出手阔绰,哭丧的人请了济济一堂,显然重视。
但这亲朋好友,来得也太少了。
原莺悄悄抬头,刚想去偷看,就被钟将清一巴掌摁了下去。
她撅嘴。
乖乖低下脑袋,看几双黑色的皮鞋,从视线最高处走过。
半晌,灵堂里传出一声绵长的:
“暂厝——”
跪倒的众人心领神会。
哭声、哀嚎声、唱词声,顿时一齐地响起。
“……父母在,不远游,怎能狠心离去?妻儿小,责任重,岂敢避而远之……”
原莺低着脑袋摸鱼。
四五十个人一起哭,好像,她出不出声都没事:)
就这么一直摸到了哭七关结束。
原莺高高兴兴地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打算排队去领钱——
“哎哟!”
领子忽然被人揪住,往后一扯,差点没把原莺勒断气。
谁啊?
她怒气冲冲地转头。
刚才那位呵斥过他们的负责人,正把她往灵堂里推。
“里面差个女的,你也去。”
“诶?”
等、等一下——
怎么哭丧也要加班啊?!
被摸鱼惩罚的原莺一个踉跄,摔到了牌位前。
地板是灰色的花岗石。
她的小腿隔着一层麻布,一撞、一蹭。这下眼泪都不需要酝酿了,飞流直下三千尺,直接把火盆浇冒出一簇烟。
呜呜好痛啊。
原莺趴在跪垫上,抱着膝盖,哭得稀里哗啦。
“喂……喂喂。”
边上哭灵的人小声喊她。
“唱词啊,别光顾着哭。”
“呜呜?。%#、&……”
对方:?
原莺心虚地把脑袋埋得更低一点。
她不知道唱什么啊!!
在含含糊糊地接了几句,即将要演不下去的时候,门外传来两道脚步声。
原莺心不在焉地支起耳朵。
窸窣的交谈声后,负责人走进来:“停一下,有人来吊唁。”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是!
一名优秀的社畜,绝不会在老板宣布休息的时候停下。
划水半小时的原莺立刻上岗,哭声比刚才大了一倍。
脚步声愈近。从门外,及近耳后。再到视野里,一双黑色的皮鞋停在她的面前。
原莺哭得更大声了。
一边擦眼泪,一边悄悄抬起视线——该让她停下来了吧?
其实也有点哭累了。
这么努力应该能提议再加两百块。
原莺吸吸鼻子。
忽然,一张白色的纸巾塞进她的视线里。
嗯?
这么有人文关怀。
她没敢接,懵懵地仰起脑袋。
映入眼帘的不是负责人的国字方脸。
严格意义来讲,原莺没看见这个好心人的脸——
黑帽子、黑墨镜、黑口罩。
遮得一点不漏。
但他生得极高。身量优越,宽肩搭一件黑色风衣。
在九月秋始,如一幕晚冬夜色。猝不及防,又来势汹汹。
一瞬间,压倒万家灯烛。
“别哭了。”
他兀自开口。咬字,有一些生硬。
声音是低沉的、冷质的。会让人联想起冬日的暗河,松叶针上的薄霜。
原莺呆了一下。
怎么不是老板啊?
可怜巴巴的小脸,茫然地映在那双黑色的尼龙镜片上。
男人眼神垂下眼皮。片刻,把纸巾递进她的掌心里。
他的手指很凉。
肤色是不算健康的苍白——指骨修长,瘦削,有一些细小的新伤口。
“你这么喜欢他啊。”
男人语气淡淡。
过分苍白的皮肤下,锋锐的喉结微动。
什么喜欢?
原莺没太听清。
但她此刻福至心灵,一把拉住他的手:“灵堂哭丧一天八百包饭,要不要来?”
老板没看见她努力工作不要紧。
拉人也抽成二百呢!
男人顿住了。
片刻,语气终于见起波澜:“……你说什么?”
原莺恳切重复:“灵堂哭丧一天八百……”
男人忽然扯下墨镜。
面上依旧不咸不淡。但声音,是从后槽牙缝里咬出来的。
“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是谁?”
原莺困惑地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