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杳适时拿出自己准备的马鞍,心里觉得挺好,今年这几个款爷都不砸钱了,对比下来,她的礼物显得非常低调奢华有内涵,于是很有底气地说:“抵我半月工资呢!”
江何收下那马鞍,拿在手里,能摸出来质感极佳,他却皮笑肉不笑地揶揄道:“我生日还是马生日?真难为死你了,要不我明年再养条狗,衣食住行包圆了,你还能再送四年礼物不用愁。”
孟杳乐了,“那感情好,你争取再多养点猫啊鸟啊的,我几十年的礼物都不用费脑子想了。”
胡开尔就爱看江何被怼,在一旁拱火,“好主意好主意!”
江何却没生气,反而笑开来,应了,“行啊,我真养了,你最好几十年一直送……”
他轻飘飘的尾音被淹没在骤然爆发的烟花声中,一头绿毛的雷卡攥着打火机从海浪边跑过来,“江何生日快乐!!!”
巨大的烟花升空,将人心里的犹疑都照得无处遁形。
江何仰头看那绚烂的烟花,同朋友们的笑容和祝福一样明亮,明亮到他没有办法在这一刻悄悄扭头看一眼孟杳的表情,去等她回答,未来几十年的生日礼物,是不是真的会一直送啊?
我真的打算养猫养狗了,他想,鸟和兔子也行,乌龟也行,乌龟活得更长。
烟花几分钟就燃尽,沙滩上却没有沉寂下来。
沈趋庭追着雷卡薅他那头绿毛,胡开尔眼疾手快地爬上那辆新买的沙滩摩托,载着孟杳尖叫着一圈又一圈地奔驰。
江何在冬日的焰火中听到了他最好的朋友们对他新一岁的祝福,真诚坦荡,一如往年。
挺好,他踢了踢脚边踩住的一片贝壳,笑了。
*
第二天,其他人都还在睡,孟杳早早起了床。毕竟是副导演,再加上刚刚失业,她破天荒敬业起来,打算去片场给林拓帮忙。
她走到厨房,先拿出胡开尔昨晚调的面糊,贴了张便签写好烘烤注意事项,又顺手做了几份快手早餐,碾蛋三明治加酸奶碗。
刚做完,听见楼上传来开门声,紧接着有人站在楼梯口问——“谁这么早?”
是江何。
清晨刚起,他声音里透着一股沙哑的慵懒,低沉磁性。
孟杳蓦地木了一秒,没答话,江何见状便要走下来。
听见他下楼梯的脚步,孟杳忙道:“我!我片场还有事,得先走,给你们做了早餐,下楼可以吃!”
然后背上包就往外走,“走了哈!”
她三步并两步走到门口,听见江何的脚步声折返,而后是楼上卫生间门被关上的声音,夹着懒散的一句——
“哦,注意安全。”
别墅里恢复寂静。
而孟杳隔着玻璃门看见屋里吧台上她自己打算吃的那个三明治,心头一阵莫名——“我紧张什么?”
她空着肚子上了车,没看见有人站在露台上目送她走远。
到东城快中午,今天的片场仍然在林拓家。孟杳饥肠辘辘,停好车后先去早餐店打包了一碗馄饨。
闻着香气,想到莫嘉禾,便给她发消息问:[今天要不要来片场?给你打包一份馄饨?]
等了几分钟,莫嘉禾没回复。孟杳也不奇怪,她回微信一直不太勤,拎着自己的馄饨往林拓家走。
路上遇到搬道具的林拓和张雷,一人抱俩青花瓷花瓶,胳膊上还勾着几幅装饰画。
孟杳知道这是新添的置景道具,伸手要帮忙。
被花瓶挡住视线的林拓看见凭空出现的一只手,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用手腕一推,他的花瓶还牢牢抱在怀里,孟杳却被推得一个趔趄,滚烫的馄饨洒出来,雪白的羽绒服一片遭殃。
哗啦一声,林拓才反应过来不对劲,挪开花瓶一看,居然是孟杳。
还是张雷反应快,轻手轻脚地搁下花瓶,扶着孟杳的胳膊,“没事吧?!全脏了,我靠,这衣服算是废了!”
孟杳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袖子,想着自己难得工作积极性如此高涨,作为一个便宜副导演主动跑来帮忙,居然出师不利,自嘲地摆摆手,“不用,我拿去干洗看看。”
林拓又是愧疚又是匪夷所思,不知所措了半天,问:“你怎么来了?”
孟杳再一次恨不得把几个月前跟他看对眼的自己戳瞎,白他一眼,“不是你让我来当副导演?”
“但你不是有正经工作?”林拓是真纳闷。他邀请孟杳当副导演当然是发自真心,他直觉孟杳会是个很棒的故事家和记录者;可他又并没抱太大的期待,孟杳看起来并不是很有热情的那类人,他以为她顶多能做一个不出错的辅助。
孟杳心里莫名地有一种受挫感,这种感觉已经多年没有过了。往前追溯的话,大概就像五六岁上小学的时候,兴致勃勃地穿了新衣服背好小书包,到了学校却发现课桌破、老师凶、同桌鼻涕还多。
她撂下一句:“被开了。”把稀烂的饭盒并一袋子汤汤水水丢进垃圾桶,脱下羽绒服瑟缩着冲进林拓家。
东城不供暖,孟杳不得不穿上张雷买来给穿反季戏服的演员保暖的备用军大衣,缩成个鹌鹑坐在监视器前度过了她正式作为导演的第一个下午。
隔三差五她还脱下军大衣下场帮忙,陪精益求精的谈梦顺台词、给过于热情的唐玛丽女士降降温,甚至帮两位女主角整理发型,她这副导演当得特别任劳任怨,每次缩着脖子去缩着脖子回,鼻头一次比一次红,看得林拓傻眼,啧啧啧地给她比大拇指,“敬业!”
孟杳回他一个微笑,“彼此彼此。”明明他也不断来来回回,调道具、镜头、台词,冻得脸都白了。
演员拍到六点收工,孟杳留下来帮林拓和张雷收拾收拾现场,顺走了一件军大衣,再坐回车里已经快八点。
手机里多了很多消息,胡开尔一人就占了大半,夸她做的三明治太好吃以后一定要教她,夸她留下的便签很详细帮助她烤出了非常成功的金条蛋糕而江何这个不要脸的家伙一个人吃了三块,甚至连她写在便签上的字她也夸,说好看、书法家!
她一个人在孟杳的屏幕里热热闹闹地讲了很多,孟杳哭笑不得,回了一串表情包说谢谢。
紧接着看到莫嘉禾的消息,在她发送消息两个多小时后,她回复说家里事忙,最近可能不方便去片场了。
孟杳皱了皱眉,但终究没多问。她们俩越是相熟,莫嘉禾似乎就越不愿意跟她谈论她的家庭。孟杳曾经就这个问题问过钟牧原,他的回复一如既往的温和,他说她们是朋友,那就按照朋友之间舒适的方式相处,更难的部分,交给他这个医生。
他不再告诉她莫嘉禾的病情状况,每次都说她已经好转很多;他也不再提及“参与治疗”、“协助治疗”的字眼,这让孟杳感激。
她更想做莫嘉禾的朋友,像所有普通的好朋友一样相处。总是被提醒莫嘉禾是抑郁症患者、而她需要对她的治疗负责,对她来说是巨大的压力。孟杳知道自己不能胜任朋友之外的任何角色。
孟杳回复完莫嘉禾才看见最后一条消息。
是少有联系的房东,很有风度的东城老太太,微信措辞有礼:[孟小姐,近几天是否有空?关于你的租约,我们谈一谈吧。]
孟杳大致知道是什么事了。
她在车里坐了很久,沉沉地叹了口气,发动车子去面对接踵而来的又一件不如意。
作者的话
林不答
作者
( ー̀εー́ )
一些你怂我也怂但你不甘心我也不甘心的互相试探。
第36章 .“那住我家吧,借个房间给你。”
孟杳回到新梅雅苑才发现房东太太已经等在楼下。入冬的天,单薄的老太太裹一件蓝色棉衣,脊背挺直的。她身边跟着人高马大、身穿一件短款羽绒服的儿子,揣着兜,倒显得背影瑟缩。
何阿姨的儿子是来找孟杳要赔偿的。
林继芳在这间屋子里过世,那天救护车来的阵仗很大。孟杳知道何阿姨一早心里就为难,因为她这一个月给她发了好几条微信,嘘寒问暖,但始终没有点破主题,毕竟是体面人,孟杳的亲人刚过世,她不愿意开口。
孟杳一直想着主动和她协商,但事情太多,耽误到现在。
就等到了何阿姨这个特别盛气凌人的儿子。
他劈头便埋怨孟杳不厚道,屋子里多一个租客常住本就不合规矩;又说他母亲是靠这套房子养老的,现在房子成了凶宅,以后租或卖都难,这孟杳要负责任;最后点明诉求,孟杳得赔钱,不然就上法庭。
孟杳知道从法律上讲房东是没有立场向她索赔的,可她不想把事情做得太难看。
她记得第一次看房时见到何阿姨,她刚从琴行上课回来,穿一件简单又时髦的米白色风衣,背了一把大提琴,满头银丝间写满风华。
何阿姨那时刚退休,但被一家有名的琴行请去代课,儿子说琴行离他家近,便把她接到家里住。
她是孟杳从没见过的那种老太太,叫孟杳第一面就心生好感。
租房三年,何阿姨涨了两次价,但逢年过节寄来的点心水果更多。每一份礼物都细心妥帖地包装好,叫同城快递送过来,附一张亲手写的卡片,简练一两句祝福,有几乎不像现代人的好风度。
孟杳试图问何阿姨的意见,却总被那男人打断。他满口说着“不要欺负我妈心软”、“老人家不懂”,阻止孟杳与何阿姨沟通。
孟杳筋疲力尽,陷入僵局不愿再争吵时,一直沉默的何阿姨忽然爆发了。
她很用力地搡了一下自己的膀子,从儿子的手臂下挣脱,然后退了一步远抬头质问他:“我怎么不懂呢?我也是音乐学院本科毕业的,我在重点中学教了一辈子书,我的学历和工资不比你差,我为什么不懂呢?”
他儿子也懵了,低声哄了几句,见她坚决不要孟杳赔偿,也火大了。母子俩当着孟杳的面大吵一架,家里头拿何阿姨当免费保姆、借何阿姨存款退休金买房的腌臜事全抖出来,一地鸡毛。
最后男人恼羞成怒,摔门而去。
何阿姨鼻翼翕动两下,硬生生将委屈的眼泪忍下来,再抬头依旧对孟杳笑:“孟小姐,我不需要你赔偿什么,这在法律上都是没道理的。只是可能要麻烦你,能不能尽快搬出去?”
“押金和多付的租金我全数退给你,我知道这有些突然,但如果可以的话,一周内,行不行?”何阿姨条理清晰,不卑不亢。
“您是要自己住吗?”孟杳看着她问。
何阿姨眼神闪烁了一下,笑了笑,“是的,所以麻烦你了。”
孟杳点头,“我明天就搬出去。”
“不急,不急……我知道这太匆忙,一周内就很好了。”
孟杳笑着摇头,大言不惭,“不匆忙,我朋友很多,想找房子随时都有!”紧接着又问:“您今晚……要不就在这里住吧?我刚好把卧室收一收,很快。”
“不用不用!”何阿姨反应强烈地拒绝了,“没有那么匆忙的。”
孟杳沉默,她怀疑何阿姨今晚并没有地方可去。
何阿姨看着她顿了两秒,笑着拿出手机给她看,“我今晚准备了好地方呢。你看,这是我在抖音上抢到的酒店。”
孟杳看了一眼,的确是某高级连锁酒店两天一夜的体验券。但是验券日期快过了,想必已经囤了很久很久。
“我想去泡一个澡,明天还有早餐和下午茶……这家饭店的蝴蝶酥很不错的,我以前很喜欢的。”何阿姨盯着手机屏幕,有点像在自言自语,忽然又抬头问她,“这种券,不是骗人的吧……我是不是去那个酒店,让人家扫一下码就可以啦?”
孟杳笑了,肯定地点头,“是真的,您带好身份证就行。”
何阿姨高兴地点头,似乎又有点不好意思,用很小的声音说:“其实这种东西,我是真的不太懂了……老啦,越来越差劲……”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手机屏幕的亮光映出她深刻的皱纹和被皱纹包裹住的,一双黯淡的眼睛。
和孟杳第一次见时很不一样了。
孟杳很难过。
“我送您过去?”她问。
何阿姨似乎有点惊讶,愣了几秒摆手,“不不,不用了,我会用打车软件的。”
孟杳这次没那么客气,她自作主张地揽着何阿姨的肩,“顺路呢,刚好我去找朋友让他帮我留意租房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