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的时候,罗嘉懿低头摸了一根烟,看向旁边。
温蓝笑笑:“你抽吧,我不介意。”
罗嘉懿也笑:“也是,你要是介意,就不会跟江景行那个老烟枪在一起。”
温蓝一怔,困惑地望着她:“他?老烟枪?不会吧?他在我面前基本不抽的。”
她的表情太真,以至于罗嘉懿一时分辨不出真假。
但确实挺刺人。
江景行在自己面前可从来不顾忌。
不过,这种想法只在脑子里匆匆一过,理智又回来了。
温蓝大抵是在诓她。
罗嘉懿笑了笑,表情转为郑重:“温蓝,你不用对我这么防备,我来不是找茬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对吗?就算我们以前有矛盾,也是过去式了,我都要离开鼎华了,我们之间还能有什么矛盾?有也早就烟消云散了。”
温蓝也收起了脸上的表情,略微沉吟:“你到底想说什么?”
“想告诉你一些事情。”
“关于江景行的?”温蓝不用猜也知道。
她轻轻一笑:“那就不必说了。”她站起来,“你说什么我都不信。”
“你听都不敢听吗?”罗嘉懿挑眉。
“你不用激我,知道你不怀好意我还留下来陪你演,那我不是脑子有问题?吃饱着撑的?”
罗嘉懿像是第一天认识她一样,颇有刮目相看的味道:“从前觉得你谦虚又谨慎,对领导殷勤又不失体面,原来都是装的,刺儿都在骨子里。”
温蓝假装没听懂她话语里的嘲讽,笑了笑:“在什么位置就做什么样的事而已。”
罗嘉懿也笑了笑,不再纠结这个:“你很聪明,很多事情都看破不说破,因为你知道刨根究底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人生没有圆满。这一点,我挺佩服的。”
温蓝皱着眉望向她,等着她下面的话。
“当初你和傅京南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其实一个圈子的,大家都有所耳闻。那么爱,后来又为什么分开了呢?”
“这是我的私事,无可奉告。”
“因为他妈反对?”罗嘉懿放下茶杯,缓缓走到落地窗边。外面是明晃晃的太阳,照得她的脸孔仿佛蒙上一层盈盈的白光。
“那你知道他妈为什么那么激烈地反对吗?”
温蓝没说话,只是那样平静地看着她。
罗嘉懿回头冲她一笑:“你这么聪明,应该已经猜到了。”
温蓝心跳加速,心底莫名生出些许不吉祥。
虽然表情镇定,手心却慢慢沁出冷汗。
“虽然你很美丽,也很优秀,但对于江景行那样的男人来说,并不算多么特别。他为什么一直关注着你,无条件地对你好?这真的是出于爱吗?他只是嫉妒傅京南,看不得他过得比自己好,所以就破坏你们的感情。”
罗嘉懿错了,她从来没有往那个地方想过。一开始她也有过不解,有过迷茫,为什么江景行这样冷漠的人会对自己另眼相待。
哪怕他们四年前就认识,他也不该如此。
这有悖于常理。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他一开始的一切行为就有了合理的动机。无非是算计后的愧疚,对她心生不忍。
可是,如果他连最亲的兄弟都会算计,那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忽然想起那日他跟自己说过的话,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无意之举。可真的是无意吗?
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傅京南的事情是,凌旭的事情也是。一次她会信,可次次就未免太巧了。
他觉得她很傻,所以可以把她玩弄于鼓掌中?
温蓝从未有过的迷茫。
罗嘉懿望过来,温蓝没有再看她,而是微微垂着头,幽黑的睫毛如蝴蝶纤弱的触足,覆住了眼底的情绪。
罗嘉懿摸不准她的意思,但也觉得够了:“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可能觉得你跟我挺像的吧。其实我们都很热爱设计,都想要追求纯粹的灵感,但又困囿于这个该死又现实庸俗的市场。我是喜欢江景行,但没有那么喜欢,他这个人太可怕了,你还是早为自己打算吧。以中宸对鼎华的控股,你就是他手里的一只小鸟,想捏死就捏死。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离职?我想做自己的事,不想再给人当制衡开疆的棋子。”
温蓝想要冷笑一声,到嘴的话却说不出口,脸上火辣辣的。
虽然罗嘉懿只是陈述的口吻,但她心里也明白。
她能这么快上位,挤走莫文熙、踩在罗嘉懿头上,就是因为江景行。就算他什么都不做,以中宸对鼎华的控股,她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之前她觉得自己也很有能力,从来没有向他开口求助过,也能摆平很多事情。
但是无形间,她还是享受着他给予的人脉和资源。
这遮羞布被人这么明晃晃地扯开,到底是不太美妙的。虽然夫妻一体,借着亲戚朋友丈夫的光没什么,可总是受制于人确实不是她的性格。
而且,如果四年前开始他就在算计她,她对他而言到底算什么?
她之前所有的感动岂不都成了笑话?
再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了。
为什么要让她一颗心已经系在他身上时才发现——他对她所有的付出,都并非出于真心。
……
江景行回来时已经很晚了,一进门他就闻到一股浓烈呛人的烟味。
屋子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怎么不开灯啊?”他笑了一声,抬手按下开光键,将防风的皮手套慢条斯理地摘下来,朝温蓝走去。
温蓝侧对着他坐在沙发里,背脊挺直,有着练舞者独特而优美的肩颈线和背脊弧度,自带清高傲岸的风骨。
只有她想对着你笑时,她才会发自内心地笑。
他曾经也只能远远望着她,而她的眼里,从来没有他。
不是喜欢,无关厌恶,只是一种自然而彻底的无视。
曾经他不以为意,可随着对她的感情深入、难以自拔,这种不甘就像是蚀骨的痛,在他心底里逐渐挖开一个洞,需要用毕生去填补。
有时候也无可奈何,她为何可以如此冷漠?
可没关系,她此刻就在他身边。他俯下身抱住她,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温暖而纤柔的气息,陶醉地闭上眼睛。
“怎么不说话?这两天连个消息都不给我发,是不是工作很忙?”
温蓝终于开口了:“我工作忙不忙,你不是了若指掌吗?你对鼎华的控股究竟达到了多少?恐怕也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吧?”
她的语气尚算平静,只是,江景行还是很敏锐地察觉出其中的尖刻。
她很少这样跟他说话,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些微的惊诧过后,他很快冷静下来,笑一笑看向她:“怎么了?我哪儿得罪你了吗?”
温蓝说:“你心里清楚。”
“你不跟我说,我怎么知道?”
温蓝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人。有时候,真的不得不佩服他的心理素质。要换了别人这种时候早就慌乱得丢盔弃甲。
可是,他不一样,哪怕真的到了绝境,也不会丧失理智。
他也在赌,赌她知道了多少。
她不开口掀牌,他就绝对不会率先亮牌。
以不变应万变。
数百米的高空,窗外暗沉沉一片,仿佛蒙上了一块黑布,只有远处偶尔闪过的射灯,倏忽一下照亮一片田地。可黯淡下去后,四周又归于死寂。
温蓝说:“当年是你告诉京南他妈妈,我跟京南的事情,对吗?”
“是。我不是早就跟你坦白过了吗?”
她冷笑,禁不住微微发抖:“可你没说你是故意的!你说你是不小心,那会儿你跟我不熟,他妈是你的小姨,对你还不错,她问你你不得不说!”
些许之差,就完全把自己摆在了一个被动的位置。
塑造了一个重情重义、无奈大度的形象。
可是事实呢,完全相反。
不得不说,他真的很会玩弄人心,把握别人的心理。
“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吗?打一棍子,再给一颗甜枣,觉得把别人玩弄在手心里,很好玩?”温蓝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又傻又笨,对伤害算计过自己的人感激涕零?”
他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略微沉吟才抬起头:“我对你是真心的,每一分情意都是真的。”
温蓝多看了他一眼:“避重就轻。你知道我说的不是现在!”
“过去的事情很重要吗?”他眼眸微垂,不紧不慢地说,“还是,你对京南旧情难忘,所以现在还这么在意?”
“你不要倒打一耙。”温蓝都气笑了,目光冰冷地盯视他,“你知道我在意的不是这个。你一开始接近我,就不是出于真心。”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才喜欢上的她?
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在她对他倾心相付的时候,他是真心相待,还是像个局外人一样看戏?享受着自己征服她的过程,看着她一点点沦陷的快意。
践踏她的尊严,把她玩弄在股掌上。
“江景行,我不知道哪个是真的你,哪个是假的。”她摇摇头,叹了口气,眼神疲惫。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爱她,像对待爱人一样的爱,还是把她当做手掌心里一只可以玩弄的小鸟。
过去不计较,是因为她全身心信任他,也觉得他是真的为她好。
如今信任不再,回首过去,自己跟他手心的鸟又有什么区别?
她的工作,她的事业,甚至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让她在面对他时都提不起底气来。
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他是不是也深知这一点,所以这种时候也能这么游刃有余,这么镇定自若?
温蓝深呼吸,真不想跟他争吵,可胸腔里的气息在不断翻涌,把她往不可名状的地方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