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蓓并不知内里渊源,只她想着估计再不几天,她们就该听说自己和楚二爷恋情了。
便含糊搪塞道:“大明星只在电影画报上见到,我可从没肖想过。还是热衷于把学上好,之后从事编辑、翻译或者商务一类的工作。”
正说着话,忽然外面传来猛地一声“砰”!紧接着灯灭了,一片漆黑,女人们尖叫着往前台大堂涌去。
阮蓓和严怡几个不明原因,也跟着人群去到了外面大堂。
大堂经理紧急命人打探,连在十二楼办公的大老板徐爵兴,都拄着拐杖微瘸地亲自下来了。这里的女客,各个可不是普通的非富即贵。
徐爵兴一身得体条纹西装,雍荣闲步站在中间,谦逊沉稳地安抚道:“大家别慌,我们第一时间命人查看,开水房的电路短路,灯泡炸了。为了弥补各位尊贵的太太,今天所有的消费都免单,另赠每人一份精美果盘,和楼下的宠物保养卡。”
里头财政厅的三姨太,便顶着头上的发胶说道:“刚才听得爆炸,以为是枪]声,可把命都吓没掉。被徐老板这样一慷慨,倒是宽抚住了。好了好了,都知道申城慷慨没人比得过徐老板,就依你说的。”
然后灯光立刻恢复透亮,大家拍着胸口,想想虚惊一场却沾了大便宜,便又乐得回去继续消遣。
徐爵兴夹着雪茄,看向严怡几个年轻姑娘。阮蓓正站在云菲菲身旁,洁白丝绸浴袍裹着单薄削肩,窥出内里深深蜜蜜的一缕细壑,仿佛薄纸伸进去都须费点力。而双腿白皙柔长,不是瘦,是刚刚好纤细的美,像一株出尘涤世的雪昙花。
是的,雪昙花,生怕一不小心她就乍然消失。
他胸前被烟味咳了咳,故作淡漠地错开视线,只对严怡问道:“严小姐怎样了,可有被吓着?”
严怡大方地笑道:“吓是吓到了,可也被徐叔叔的大方周到安抚好了。徐叔叔这么大的生意,却事事亲力亲为,难怪事业做得越来越好。”
严家搞小银行的,上到主家儿女,下到姨太佣人,都惯会圆滑说话。往常这种恭维徐爵兴听得并无多大感觉,但高兴她今天把阮蓓带来。他就说:“严行长上次说的那事,你让他这两天来找我,一些细节再商议。”
这意思是可以开始商谈合作了。
严怡高兴得连忙道谢,又把阮蓓牵过来说:“阮蓓可有被吓到?”
徐爵兴这就借势看向阮蓓,暗自地目不转睛,关切道:“蓓蓓小姐受惊了,还好吗?”
他言语温和,满带着平易近人的关切。阮蓓没想到咏乐门的大老板,竟然是眼前这位中等个,看起来儒雅精干的中年慈善家,可是…她也听说咏乐门背后还营生着其他产业,完全与眼前男人的温儒相搭不上。
但社会本就是浑沌不清的,尤其在繁花锦簇的江滩上。她应道:“我没事,谢谢徐先生关心。徐先生以后直接称呼我名字就好。”
莫名不适应“蓓蓓小姐”的称呼,阮蓓并无心以社交名媛立足。
她的音软沁柔,听得徐爵兴如沐春风。他喜欢这句“徐先生”。
走了两步,又站在门边回头说道:“对了,你们学外语的吧?等下到我办公室,帮我个忙。有个英国邮电报的记者要来采访我,我那翻译请假回了老家,正好临时派不到人,就冒昧占用你们一点时间,免得那群洋记者看我不太懂英语,到时乱编一通。可以吗?”
严怡家里有业务求他,哪有答不可以的,当然点头应下来。
第28章 临时翻译
接着又做了会儿头发, 云菲菲和秋晶因为已提前约好皮鞋商公子看电影,就先走了。
阮蓓和严怡去到十二层董事长办公室,门已开着, 里面英国记者刚好坐下,见她们来, 就正式进入了采访。
阮蓓英文发音标准,语感也好, 但实战少。于是她负责把英国记者的话翻译给徐爵兴,严怡则难一点, 把徐爵兴的中译英给记者。
这样她就须面对着徐爵兴说话了。
徐爵兴四十多岁年纪,保养得温润利落, 浓密的一字眉,底下桃花眼内敛阅历。想来年轻时,应该也是个不错貌相的男人。
他觊觎阮蓓多日了, 从那晚严家舞会上便一直惦念。他玩处]女有瘾,且甚挑剔,看见阮蓓便知遇到了绝品。奈何这阵时日枫帮为了筹谋公董局首董之位, 四处请客张罗,更听说托上楚勋预备撒出二百万。徐爵兴这边因为梁笙被送进去,关键时刻生生少了一枚得力帮手。忙了一段,结果转头间,竟然就让楚勋捷足先登, 还带去看了什么歌剧, 说是女朋友、太太。
呵,人道楚二爷克禁自持, 无懈可击,终不过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没棋逢对手而已。《申娱周刊》那张照片徐爵兴也看了,阮蓓姣美脸上的情动扑闪,早该知道会出事!
难说他楚二爷好巧不巧,刚好那天晚上与她共舞。
但先不论楚勋和阮蓓进展到哪种阶段,倘若他徐爵兴能得到就罢,得不到的楚勋也休想趁意。
阮蓓对人一贯大方自如,看向徐爵兴说话时,眸光直视,只把这次翻译当成个工作实践。
徐爵兴带着鼓励用心倾听,不时对她点头赞肯一笑。被英国记者问到一些敏感话题,他也总是维护国人的一面。阮蓓虽然因他背后的生意,对他暗生忌惮,倒也还是生出几分敬意。
徐爵兴若对她笑的话,她便也礼貌地抿一抿唇,商务礼仪周全。
一个小时的采访结束,正好到了晚饭的时间。徐爵兴便说请二位功臣用餐,原以为就是附近饭店,结果车停下来,才知开到了他住的洋房。
保姆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菜肴,进门便闻到香味。徐大老板竟然第一次家庭宴请,就连严怡本人都觉得受宠若惊。
三层的洋房,装修得富丽又雍雅,漆得黝亮的木质楼梯,家具散发一缕淡淡木香。
餐厅的椭圆形桌上摆了林林总总十道菜,徐爵兴坐在中间主座,严怡和阮蓓同坐在一侧。剁椒鱼头、麻仁香酥鸭、花菇无黄蛋、红烧肉,有辣有不辣的。
严怡看着一半的湘菜,一半的粤菜,只当粤菜是为阮蓓准备。笑说:“早就听传徐叔叔家的厨子一绝,今天真是沾光了!徐叔叔是湖南人?”
徐爵兴饶有兴致道:“严格说来,一半湖南人一半广东惠州人。我母亲是广东的,也在广东生活过一段年月,所以听到说蓓蓓…哦,阮蓓会唱粤戏,就顿觉倍感亲切。呵呵,多吃点,家里请的是宫廷名厨的关门弟子,外面吃不到的口味。比如这道砂锅番鸭汤,炖得骨头都烂熟了,尝尝看。”
他亲自起身,给严怡盛了一碗汤。严怡有心撮合两人,便“识趣”地让给阮蓓,说自己来,徐爵兴也就没坚持。那碗汤就特地盛给阮蓓了。
严怡乍然有所悟的模样,说道:“难得听徐叔叔讲这些,原来与阮蓓如此亲近,都是广东人呢。我们阿蓓独自一人在申城,徐叔叔正好也单身,真叫个有缘。请恕我身为好闺蜜的多嘴拜托,之后徐叔叔定要多加提携关照。”
这银行家里出来的果然人精,句句掐着他的要点说。徐爵兴听得落意,乐呵道:“这是必然的,我对阮蓓一见如故,惆怅不能早点儿遇到。阮蓓以后把这里当成自己家,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有甚需要的,打个电话,我随时安排。任何事也不及我蓓蓓的事情重要。”
他这话表露出来的好感与探路就比较明显了,说罢嘴角牵笑,眼睛亮亮地看向阮蓓,满含着一种殷切期许。
十八]九岁大学生,这些情感上的敏锐必定有,若是想接,便顺当利落地给予回应,毕竟他徐爵兴多少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他只玩处的,而对阮蓓,他甚至想要更多更久,为此,徐爵兴正准备把梁笙派去忙活别的一段时间,省得提前撞见。
阮蓓睫毛微颤,听得略不对味。但又不确定是否他原本就有的慈善家的和善,或者自己多虑了,她便大方回答道:“徐先生大忙人,怎好麻烦您呢,就这一顿晚餐便已经盛情难却了。”
徐爵兴感觉出距离的意味,眼神暗沉,看来不能操之过急。
他调转了话锋,看向严怡说:“严小姐和蔡副科长的亲事应该也快了吧?这阵子像是刮的桃花风,比如你和蔡致銮这对才子佳人,秋家和皮鞋大王覃家一对,重点还有楚勋与枫帮二小姐的亲事,估摸这两个月得操办起来,报纸该有一波热闹了!”
阮蓓听得拿勺子的手一抖。
严怡羞赧蹙眉,答道:“早呢,最近报纸上的消息徐叔叔没看?致銮忙得夜以继日还不讨好,怕是得到下半年了。还是楚勋哥和妍小姐的更为令人瞩目,一个玉树临风,一个娇丽千金,凤协鸾和好生登对,严怡哪里敢与之媲美!”
话中对楚勋和那位妍小姐的赞许溢美之词,好像楚勋与她是众望所归,备受瞩目的事。
听得阮蓓心间如刀剜了一剜,敏锐地记起,昨晚车上问楚勋这事时,他没有直接解释,只用明星和官场夫人作反证。后来做的过程中,男人轩昂深抵着她研磨,更是狠冽宠得她涟涟水润,宫邸都似因他打开了,使得阮蓓感觉仿佛冤枉了他似的。
一时想起刘鼎祥的那句“小情]人”,如坐针毡。她不是不信任楚勋,只觉一下凌乱,便下意识道:“楚勋和枫帮二小姐的亲事,在两个月内就要成了?”
徐爵兴随性地说:“哦,阮蓓来这么久没听说过?枫帮和楚二爷的既定关系,申城圈子里差不多都传开了。若不然江滩这么多名花俏柳,怎一个也不去招惹他?楚二爷更为了妍小姐,愣是风月不沾。眼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可不得花重锦官城,惹得多少人艳羡。对了,三桩喜事相逢,严家不如考虑和另两家一起举办了?”
枫帮和徐爵兴人所共知的不合,不理解徐爵兴怎的突然这么说。严怡听得吃惊,赶忙谦虚道:“可攀比不上,楚勋哥倜傥隽贵,枫帮威名显赫,一定是独耀风光的。我们应该会更晚些。”
阮蓓恍了恍心神,表面若无其事,低头间,发现正在剥的虾掉出了碟子。
不知不觉快一个小时,佣人进来禀报道:“徐先生,有个严小姐的电话。”
严怡抬头莫名其妙:“怎么找我的电话,却会打到这里来?”
佣人哈着腰,恭敬答话:“是严公子打来的,说有急事。先打去的美容会所,会所说徐先生请到家里来用餐了,这就又打了过来,喊小姐您务必接听。”
严怡只得起身去接听。
一会儿回来,蹙着眉头捉急道:“看来我得先告辞一步,三姨太把我姆妈气得厥过去了,得回去看看。阮蓓呢,你待会儿怎么回去?”
外面下起大雨,阮蓓本想同严怡一道走,马路边自己打个车。拉开门,只见一股风卷着豆大雨水扑面而来,出去都吃力。
徐爵兴建议道:“要么再坐着等等,这雨下得猛,应该很快就能停下。”
阮蓓忘了带伞,遂便只能如此。
餐厅一时只剩下两个人,徐爵兴雍荣和气地给她夹菜,似十分享受两人在一处居家的饭桌上用餐。
说道:“阮小姐瘦得让人心疼,是一人来的申城,没个亲戚么?”
阮蓓点头应是,若没听刚才那两句,她大抵会坦然说有男朋友了。可她现在只想再回去问楚勋个清楚。
随便找了个话题,岔开道:“徐先生这样大的房子,一个人住?太太和公子们都在老家吗?”
徐爵兴展眉笑,淡漠又叹息地说:“哪来什么太太公子,从十几岁就出来这江滩谋生路,中间吃了不少跌宕起伏的苦头。一条腿就是那时候打伤的,如今想和你们年轻人一样跳个舞,都不好自行献丑。这座房子就我一个人住,一直孑然到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遇到个常伴的人,于我之心盛哉。”
他脸上噙了几丝拼搏的沧桑,却又包含豁达阅历。
阮蓓未料到他竟有颇多遭遇,还以为严怡说的“单身”,是指他一人独自在申城。连忙安慰道:“徐先生不用怅然,您在短短这些年,就成为申城首屈一指的大人物,是多少人也未能够的成就。别人崇慕都来不及,一定会有人陪伴的。”
徐爵兴定睛凝住她,桃花眼微弯:“哦,阮蓓真是这么想的?那我收下吉言。今后阮小姐在申城,就把我当作家人好了。有什么只管找我,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
阮蓓仍旧保持距离地道了谢,心下却想,应当少与徐爵兴交道。毕竟他生意成分复杂且声望显赫,君子之交淡如水较为合适。
一会儿的功夫,见着时钟打在八点,她就起身说告辞了。
徐爵兴并不作挽留,便对她温和道:“你随我到二楼来一趟,我有东西要给阮小姐。”
说罢,拄着拐杖在前面走。他家的楼梯是名贵木材制,漆刷得发亮,会反光。
到达楼上的花厅,取来两只精致长盒和一台录音机:“这是粤式桂花糕,在广州百年老店订做,托人寄到的申城。正好阮蓓你来,拿回去两盒当点心。东西虽薄,送给合适的人才得其用,若送给旁人,怕也尝不出其中的韵味。”
“还有这台收音机,是洋百货那边送的,央我听听效果,好与他们合作,在咏乐门挂副招牌广告。我拿了也没用,收音机嘛还不就那样。你拿去听听外国台,正好学英语!”
阮蓓见过这新款收音机,要三百来块钱,体型小,便携,音效也真。她们班上有个市政厅的厅长千金有一台。
太贵重了,阮蓓坚决不收,只盛情难却地收下两盒桂花糕。
徐爵兴见劝不动,末了也就不勉为其难。
五月的天气渐热,她穿着件淡黄的花瓣V领连衣裙,那桃花姿颜便愈发显得娇嫩。白皙的手腕上细银镯子叮铃轻响,仿佛散发着醉人的幽香。
徐爵兴克制地捏了捏手杖柄,送阮蓓下楼。
下台阶时阮蓓走在前面,他在后面随着。默默盯着女人如玉的脖颈,还有那雪颈往下若隐若现的细胸带,他眸色被吸引得沉敛。
忽然阮蓓脚底不知怎的,在最后几个台阶时打滑,碰到了台阶下的一个红绿彩浮雕花瓶。
只听“咯噔”一响,花瓶碎成了三瓣。
保姆气急败坏地冲出来,训斥道:“喵,是不是喵做的?我这才刚进去一秒功夫,它就给碰倒了!”
她如此紧张,生怕别人听不到的语气,可见多么地害怕承担责任,非要让所有人都听见过程。
阮蓓连忙道歉说是自己碰倒的。
保姆唏嘘:“小姐赔?这怎么赔得起哦!这是明朝的古董花瓶,多么难得的手艺!工人才搬进来,我正准备往楼上抱。这该怎么办呢,还问徐先生安排!”
徐爵兴颔首,向保姆怒瞪过去。两步踉跄上前,搁下拐杖把阮蓓扶了起来。他温柔体恤地扶住,捧起她纤盈的手指,用干净手帕擦拭。
冷声训斥道:“阮小姐是自己人,她算我半个老乡,你这什么说话的态度?就算是打破了,也由我来处理。”
保姆看了眼妍姿艳质的姑娘,还有那如花一样的裙子和身段,了然又忐忑地哈腰:“是,是,是老妇我说错嘴了。”
阮蓓无底,大概是心不在焉,怎就莫名脚滑了。主动提出赔偿道:“不怪阿姨,是我不小心。这个花瓶我赔徐先生钱。”
徐爵兴心疼地看着地上几块,缓和道:“明代制的,浮雕彩凤,好容易才弄来,托道上的熟人花了三万块。阮蓓一个女学生拿什么作赔?粘起来倒是也能看,可终究是残破了的,再值不了多少。”
见阮蓓蹙着黛眉为难,又说:“千金散尽还复来,何况一个花瓶?我这么大家业,若孤身孑然一人,将来也带不走。阮蓓有心要赔,这样吧,北平来的名角金凤田先生,要来申城唱一个月的场子。我平生爱听戏,就请你同我听一个月的戏,当做这事儿略过。已经对我来说,远远超过了瓶子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