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当年,甚至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能留给他们,就那么遗憾地和他们天人永隔了,而爸爸去世前,留给她的最后一句叮咛,就是——“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弟弟!”
只是,这三年来,因为种种现实困境,她这个做姐姐的,终是失职了!
所以,要是有条件,从感情上来说,她自然希望能把弟弟亲自带在身边抚养,但另一方面,理智又告诉他,和省城的生活条件比起来,月湾队的日子实在是太清苦了,如果到时候弟弟想回省城,她即便再不舍,也会尊重他的选择。
不过,总归是夏居雪想多了,夏居南先是得到了姐姐的又一次肯定,接着又得知以后能一直跟在姐姐身边,已经开心得再次蹦跶了起来,白白净净的小脸上,满是喜悦的光芒。
“喔喔喔!邵大哥要当我的姐夫了,以后,我还能永远跟姐姐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太好了太好了,喔喔喔!”
夏居南又蹦又跳地喊完,忽然像个小炮弹一般,朝门外冲了出去,倒是把夏居雪弄得一愣。
“你做什么?要去那里?”
“我要去告诉囍娃儿这个好消息,嘻嘻嘻!”
夏居南回话间,小身板儿已经跨出了门槛,满脸无奈的夏居雪只能追了出去,同时,也因着夏居南刚刚的话,心里莫名升起了一股隐隐约约的愉悦感。
就冲着弟弟的这份欢喜,以及邵振洲对弟弟的这份包容,这事看来,总归是有一个好的开头。
*
山月高挂,又大又圆,笼罩在清朗月辉下的月湾队,安详而宁静。
陆大娘依然在院子里支起了纺织机,吱嘎吱嘎的纺线声,萦绕在院子里的各个角落,她身前的小杌子上,坐了三个人,月色下,两张脸上是傻乎乎的欢喜笑容,一张脸上则是羞涩的温柔。
陆大娘一脸慈爱地看着眼前难得的带着几分羞意的夏居雪,脸上那一道道深沟般的皱纹里,都染上了深深的喜意。
三年来,她看着这个城里来的娇滴滴的女娃儿,一点点用自己的努力,逐渐溶入他们月湾队,得到大家伙的肯定和喜欢,如今,这个女娃儿,真的要成为他们月湾队的正式一员了!
不再是外来的下乡知青,而是他们月湾队儿郎实打实的媳妇儿!
她看着夏居雪,越看越满意,同时也在心里感慨,也就是振洲了,才能配上这般灵秀的姑娘。
“都说女人的命就是菜籽儿,嫁人就像第二次投胎,丢在肥田里就肥,丢在穷田里就蹩,又说,斫柴要斫实心柴,嫁人要嫁忠厚哥,振洲啊,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这娃儿,从小就蛮舍己,仗义,队里的娃儿谁在外头受了欺负,他都去给出头,娃儿们没有不服他的……”
“但别看振洲脾气直,性子硬,有时候就像根硬梆梆的檀木扁担,一旦确定的事,牛都扳不弯,但内里却是个心善,懂得感恩的,每次,被哪家喊去随便吃口饭,哪个婆婆婶婶又给他做了件褂子,他都会给人家家里干些农活,挑几担水,割几筐猪草,劈几节柴,从来不空手吃闲饭……”
陆大娘先是夸了一番邵振洲,跟着,又认真地看着夏居雪,脸上是历经世事的通透,实心诚意地对她道:“这老话说得好,一个人浑身是铁,也打不了几颗钉;一个人浑身是棉,也纺不了几两线,姑娘家再好强,再能干,肩膀也是嫩的,也要找个可靠的落脚头,听大娘的话,你嫁给振洲,错不了……”
这晚的夏居雪,听了陆大娘一箩又一箩的“女人经”,以及邵振洲的“成长史”,直到携着夏居南出门时,脸蛋还是烫的,至于夏居南,则是小嘴裂了一整晚,嘻嘻嘻,不但从今晚开始,他就能和姐姐一起住,而且,以后也不用再分开了呢,开心开心还是开心!
而囍娃儿呢,虽然对于以后再也不能每天晚上跟他的“耸耸毛兄弟伙”同一铺睡有几分不舍,但也知道夏居南的心思,倒是没有阻拦,但还是坚持要把人送出门。
只是,三人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刚走出小院,一兜头,就看到了月光下含笑而立的邵振洲。
夏居雪意外:“你,怎么在这里?”
囍娃儿亦然:“振洲哥你都到我家了,怎么不进去?”
夏居南则是兴奋得露出了两排小米牙:“邵大哥,你是在这里等我和姐姐的吗?姐姐都告诉我了,你要做我姐夫了呢,嘻嘻嘻!”
未来小舅子这般毫不隐藏的欢喜之情,让邵振洲的心情也更加美了,他又亲昵地秃噜了一把夏居南的脑袋瓜子后,才看向夏居雪。
“我已经跟长弓叔说好了,明天,我们就一起去大队和公社盖调函章,至于你转点到大队的事情,去盖章时,我会跟队干解释的,这段时间,你就安安心心地和居南住在知青点,等到我们,咳,结婚……”
军人作为国家的钢铁长城,无论何时,军婚都是严肃的事情,双军人自是无需再政审,但像邵振洲和夏居雪这样,一方是军人,一方是地方人员,则是必须要政审的。
程序主要包括,打结婚报告、女方政审函调、填写申请结婚登记表,之前,邵振洲他们团长为了照顾他这个“老光棍”,连他媳妇儿在哪里还没影呢,就把相关的文件都给他打包,带了回来。
用他的话来说:“兵贵神速,特事特办!”
所以,只需夏居雪根据具体要求填完表以后,再去生产队、大队、公社挨个盖完戳戳,再把表格邮寄回团政治处,等待部队审核后,再给他寄来结婚证明材料即可。
月色下,男人声音低醇如老酒,明明是个线条硬朗、眼神犀利的大男人,但此时此刻,再和夏居雪说起明天安排的桩桩件件来时,眸光里却焕发出如天上的圆月一般温和的光辉。
夏居雪看着这样的他,忽然又想起了刚刚陆大娘说的那句话——“你嫁给他,错不了”!
虽然,她现在对他的感觉,还远远没有达到那种深沉的男女之爱,但嫁给他,或许,真的比预期更好吧?
第24章 调函盖戳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 今天的邵振洲,虽然还是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军装,但从头发丝到脚底板, 都冒着喜气,迎着清晨明澈的阳光,那份朝气蓬勃更甚以往。
也更衬托着死死盯着他和夏居雪看、恨不能看出一个窟窿来的马均奎, 就像被人硬生生捅进了三尺剑,损了元气、伤了筋骨、死不了、活不起的白菜鬼。
马均奎暗忖, 他昨天的顾忌, 还是准的。
这男人, 果然从头到脚都是原装原品, 而不是那种不晓得从那里弄了一身军装来显摆的二混子。
至于他为何如此肯定, 不但是因为对方身上的那骨子气势, 更因为这会儿, 整间大队部办公室里,都充斥着大队长陈兴义敲钟一般的哈哈声。
“哎哟, 这不是振洲嘛,你这部队的大连长,啥时候回来的?嘿,邵长弓这闷头驴,老子昨天还见到他了呢,怎么都没说一声?咋滴, 还怕老子去抢了你带回来孝敬他的好酒不成?”
“对了,你这一大早就过来大队部是……什么, 哎哟, 我滴个乖乖隆叮咚哟,你这煮不烂蒸不熟的秋丝瓜, 终于要成亲了,还是和小夏知青?哈哈哈!好好好,等到摆酒那天,老子定是要过去讨两杯喜酒喝……”
随即,便是“咔咔咔”的盖章声……
陈兴义都这般客气的人,这要是以往,以马均奎专营的性子,定是也要假巴二三地凑上去,说上两句好听话的,但这会儿,他心里却是一阵油煎烹炸。
真是日妈捣娘的,小夏知青这盆菜,看来,他是不能开张了!
因为有陈兴义这尊大佛在,这章自然盖得干脆利落,待到陈兴义客气地把人送出门外,折返回来时,马均奎终于忍不住凑了上去。
“大队长,刚刚这位解放军同志是?我瞅着,你和他很熟的样子嘛!”
陈兴义瞥了马钧奎一眼,内心里一阵冷笑。
刚刚,这人一副拉不出屎来的憋龟儿模样,他可是看在眼里呢!
大队部就这么一亩三分地,他们这几号人每天挤在一起,头碰头屁股挨屁股的,谁心里那点子坏肠子歪水儿,能逃过其他人的眼睛?不过就是有些话不好摆出来明说罢了!
毕竟,这年月,运动搞得轰轰烈烈的,谁屁股上没有粘过一两坨差不干净的屎呢,傻乎乎贸贸然地给人出头,大好人是做了,要是一个不慎,把自己掀翻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在官面上混了这么些年,这点成算,他们还是有的,但有些话,倒是可以说出来,戳戳这心眼儿蔫坏的老小子,他也乐得看个笑话。
于是,他便道:“可不就是熟嘛,毕竟,这位,可是我们大队难得的出息儿郎呢!你去年才来大队部,怪到不认得他,他就是邵长弓那头犟驴的族侄儿,他们邵家那根能在外头撑门户的金钢,常年待在部队,这一晃,都有三年没有回来啰!”
“你是不晓得,当年,他刚提干穿上四个篼时,多少人家想着把闺女嫁给他,要是老子家里有合适的,都想找人保媒,嘿,好嘛,人家全都给回绝了,这回绝的次数多了,大家伙这才渐渐歇了这个念头。”
“这几年,他待在部队,大家伙倒是都差点忘了,队里还有这么一个金包卵哩,哪里想到,人家这不哼不哈的,不回来就罢,一回来就是要娶媳妇了,依着我看,这两个定是之前就偷偷谈上了,不过是遮了大家伙的耳目罢了……”
能当上大队长的人,自然不是个闷瓢葫芦,陈兴义一箩筐话说完,忽然走过来,拍了拍马奎奎的肩膀,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道:“有的事情,沾沾手也就罢了,这要是过了火,闹将出来,唐副书记那里也不好交代……”
被揭穿了心事的马均奎:……
*
马均奎这个色鬼儿的各种不甘,不再赘絮,而再次和邵振洲踏往通向公社那条山道的夏居雪,却是心情微妙。
都说触景生情,她不由又想到了三年前,她也是如此这般,和身边这个男人行了一路,不同的是,当时,她是着急回去见父亲,而这次,却是和他去公社盖调函章。
只是,自己要结婚了,身边,除了弟弟,其他亲人却都不在……
邵振洲看到夏居雪脚步忽然顿了下来,还以为她是走累了,毕竟从他们队到大队部,也要走近半个小时,他倒是毛毛雨一般,但夏居雪这几天一直陀螺一般连轴转,累也是正常。
他贴心地道:“是不是走累了?要不,我们先歇个脚,你喝口水再走?”
反正也就是到公社盖个章,今天肯定能办好,倒是无需心急火燎地赶时间。
夏居雪失笑着摇了摇头。
三年下来,她虽然比不上队里的铁娘子们,但也不是泥捏的水做的,从月湾队到大队部的这点脚程,走下来,她还是绰绰有余的。
想到两人就要结婚了,她也没有刻意隐瞒心里的想法,便道:“我就是想起舅舅舅妈和表哥他们了。”她看向夏居南,主动和他提及了两个同样上山下乡的表哥。
“他们两个,一个比我大三岁,五年前去了×疆生产建设兵团,一个比我大一岁,本来是可以留在城里的,但他主动要求进步,也报名下了乡,如今在云省……”
邵振洲点点头,多少有几分猜到了她的心思,道:“他们虽然离得远,不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但你可以写信告诉他们。”
夏居雪点头:“嗯……”
就这样,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一路走来,倒是真有了几分一起赶场、走人户的“小夫妻”的味道儿,且这份和谐,一直延续到两人从公社大院里走出来。
背着军挎包的邵振洲,眸里的火苗跳跃不止。
此时此刻,他的包里,就放着那已经盖完所有戳戳的表格,以及他写好的结婚申请报告,待他寄回部队审核过,就大功告成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触目所及都是热烈的红色和黄色,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不过,再一看身边的夏居雪,心里不由又是一阵微妙。
今天的天气,比前两天要热上几分,夏居雪本来肤色就白,这会儿一张脸因为热气,白里透红,粉粉扑扑的,像颗熟透的蜜桃儿,还有几缕头发调皮地飞出来,凌乱地贴在她洁白的额头上,映衬得她额上的几滴虚汗,在阳光的照耀下,一闪一闪的。
邵振洲看在眼里,一双亮灼灼的眸子,也不由地明明暗暗地闪着光,心里的念头,也不由跟着一闪一闪的,不由想起了昨晚邵振国最后时,偷偷给他说的那句玩笑话。
“当初,支书偏心眼,五队一个知青都不分,给我们队一分分六个,还说是啥子体谅我们队劳力少,给我们送几个支援农业生产的知青过来,我们还被五队笑话,说来了一群拖累的白脚杆,后来,那群没出息的一见到小夏知青,眼睛都瞧直了,就差臊着脸跟在后头吊涎水呢!”
“杨青松那几个臭不要脸的还说,早晓得这样,他们队也接收知青了,这几年,各个大队女知青嫁给贫下中农的也不老少,明里暗里打小夏知青主意的就更多了,我们队虽然没有人明着来,但暗地里肖想的肯定有,没想到,还是振洲哥你有本事,嘻嘻嘻!”
邵振洲想,这姑娘的确是招人得很,就是这小身板儿,还是和三年前一样,有些弱。
他抬手指了指几步开外的地方,那里有一株六七个大人合围才抱得过来的大榕树,树叶重重叠叠,圆如华盖,树下,正有几个岁娃儿在嘻嘻哈哈地玩耍。
“要不,你先去树下坐坐,我去对面邮局办完事后,我们再去吃饭,然后去供销社,给你和居南添些物件,再扯几尺布……”
改花婶虽然刚开始对他要娶夏居雪有些个人隐忧,但见他主意已定,今天早上,还是细细地叮嘱了他一番:“你昨天虽然说,打算和小夏知青节俭办婚事,但到了公社上,也别忘了给人家姑娘扯上几米红的、粉的布料,做两身新衣服……”
当时的邵振洲,虽然一副受教的模样,乖乖地点头,但其实这事,他早就有打算,即便改花婶不说,他也会如此。
还是那句话,他这副细致体贴的模样,这要是被手下那群嗷嗷叫的小虎狼们见到了,定是又要被傻憨憨地磕掉下巴,被人不战而胜。
奈何啊,邵振洲这份十年难得一见的火热滚烫的军民鱼水革命情,却被粗神经的夏居雪下意识地开启了拒绝模式。
夏居雪的确有些累,邵振洲身高腿长的,虽然一路上他都收着脚步,但毕竟不像之前身边带着夏居南那般,歇歇停停,这会儿,她只觉得两条腿就像水一样,有些软绵绵的,所以,面对邵振洲的前半句话,她没有反正,但对于最后那句——
“我们不是说好,不要彩礼,不陪嫁妆,就简简单单地办吗,不用再添置其他东西了,我也不缺衣服,两个月前,舅舅舅妈送居南过来时,还给我带了两套新衣服呢,我都没穿过……”
原本还想带着姑娘买买买的邵振洲:……
第25章 配个“老光棍”?
夏居雪说的的确是实话, 舅舅舅妈两个月前过来时,除了又塞给她一笔钱,还给她带了两套新衣服, 其中一件是红色的格子短袖衬衣,小方领,木耳袖, 好看得紧。
按照舅妈的说法:“这是省城最新的款式,舅妈就觉得你穿肯定好看。”
那次, 她试穿时, 还引来了孟彩菱的一迭声夸赞, 说等有机会, 也要做这么一件, 只是, 那件衣服, 她也就是试穿过那一次以后,就收了起来。
毕竟, 那么好的衣服,在月湾队实在没有穿的机会,否则,被谁一个看不顺眼,给她扣上一个“资产阶级香风臭气”的帽子,就惨了!
只是, 她的拒绝,被邵振洲“无情”地驳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