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打嘴打嘴,囍娃你别见怪,你叔我从小就是一张臭嘴,嘿嘿!”
囍娃不介意地摇了摇头,笑着和他们寒暄间,又有听到动静的人家从屋里出来,很快,原本打算快快回家并不想惊动众人的囍娃,便一窝蜂地被这热情的人群篱笆一样围住了,几个小鬼头见挤不进去,眼睛骨碌碌一转,转头就往囍娃家跑,打算去给陆大娘先报个信。
这么大的好消息,陆大娘一高兴,说不定还能给他们抓上一大把花生瓜子什么的呢,嘿嘿!
于是,等到囍娃被一群同龄的新一代小年轻以及小屁孩簇拥着,快走到自家院门口时,就看到自家头发花白的阿奶早已含着热泪,一脸激动地立在门外与他相望。
“阿奶!”
被分担了手上大包小包的囍娃,朝陆大娘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紧紧地握住了自家奶奶那双满是皱纹的手,鼻子发酸,眼圈发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不让它们流出来。
“阿奶,我回来了!”
“诶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陆大娘老泪盈眶,喉结蠕动着,还想说什么,嘴巴却老是不听使唤,最后只能重重复复着这四个字:回来就好。
她家的囍娃诶,终于从部队回来探亲了,还穿着一身崭崭新的四个兜军装。
一群小年轻还想跟着祖孙俩进屋,再好好地跟囍娃叨一叨,毕竟,他身上这身衣服太显眼了,虽然不久之前,囍娃给家里写信时,就报过这个喜信,但那个时候他毕竟人没回来不是,这会儿他回来了,自然就要好好地瞧个稀罕。
只是,他们的打算被闻讯赶来的邵长弓毫不留情地打碎了。
邵长弓瞪着一双牛眼赶人:“一个个的,还把自己当成那长脖子的聒噪老鸹了呢,叨叨嚷嚷的,吵死个人,都给老子滚回家去,囍娃儿刚回来,让他先歇歇气儿,有啥子要问要说的,明天一早再说!”
邵长弓看着这一群热情得像炭丸子的人,心里虽然理解,但还是想骂娘。
一个个没有眼力见的臭小子,没看到囍娃疲乏得很呢,当年接兵的干部可是说了,驻藏部队最是辛苦,连回趟家都千难万难,囍娃这一路回来,定是累坏了,偏这群臭小子还不让人歇歇就乱哄哄地闹,简直找抽!
邵长弓虽然在两年前就主动卸下了身上的担子,让陆朝民担了起来,但他在队里的威信还是无人能动摇的,所以,一群人很快被轰走了,当然,临走之前,不分大的小的,人人都分到了两颗糖。
囍娃眼里含笑,他是故意的。
小屁孩们是高兴了,但小年轻们,却是看着邵长弓手上分到的烟,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看着邵长弓那张带着威胁意味的脸,最后只能憋着气,幽幽地看了囍娃一眼后,一脸郁卒的离开了。
算了,吃糖就吃糖吧,大过年的,再当回奶娃儿,吃个糖甜甜嘴,也蛮好。
囍娃自然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而直到人都走光了,邵长弓这才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几年不见,倒是学会逗弄人了!”
囍娃发出一声轻笑,邵长弓摇摇头,又上下打量囍娃好几晚,这才又道:
“你五叔公回来,说八月份时,居南考上了军校,抽空回去住了两天,说他人长高了,也长壮实了,顶着淮勋跑步,玩什么‘三步上篮’投球,一点问题没有。”
囍娃惊喜:“居南果然考上军校了?之前我就猜,他一准能考上。”
他没收到他的信,看来肯定又是耽误在路上了,而他写给他的信,他之前的连长应该会帮他转过去吧?
囍娃思绪飞扬间,邵长弓又道:“他考上军校,你提了干,都不错,我看你,也是长高长壮实了,不枉你阿奶这些你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还同意你这颗独苗苗去当兵,你和振洲一样,都是有出息的,嘿瞧我,年纪越大,越唠叨了,说不让人吵你,自己又叨叨了这么一大通,呐,我先走了,不影响你们祖孙俩叙旧了,这几年,你阿奶可是想你想得狠呢,你好容易回来一趟,好好陪陪她!”
邵长弓说完,又拍了拍囍娃的肩膀,大步离去,陆大娘这才激动地又抚着孙子的胳膊,把他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来来回回地打量了好几遍,末了,又细细抚摸孙子身上的衣服,双目满含莹莹的泪,一脸不可置信。
“这衣服,真好,真好,我家囍娃,真的提干了,当上干部了,阿奶没有做梦吧?”
“阿奶,你没有做梦,这衣服的料子,叫卡布料,是我新发的,我真的提干了!”
囍娃笑着向自家奶奶确认道,脸颊被那红领章映得红光焕发,他理解奶奶的激动心情,当年,他想去报名参军,奶奶就非常不舍。
“阿奶知道你想像你振洲哥一样有出息,但你看我们大队,年年有人去当兵,但像你振洲哥那样有本事的又有几人,更多的还是在部队干几年,一样回来种田,人也混老了……”
但因为他坚持,奶奶即便在不舍,还是点了头,甚至因为他是独苗,在大队长要第一批刷他下来时,又是奶奶颠着脚,亲自去大队部说服了领导,他这才能通过了一道道审核关,最终穿上了这身喜欢的衣服。
孙子肯定的话语,终于让陆大娘再次确认,这是真的,不是做梦,她热切地看向孙子,还想再说什么,蓦然想起孙子刚回来,水还没喝一杯,饭也没吃一口,肯定渴了饿了,赶紧一拍大腿,自责不已。
“哎哟,瞧阿奶,老了老了,脑壳也不灵光了,光顾着拉你讲话了,都忘了你还没吃饭呢,渴了饿了吧,阿奶这就去给你倒水,再给你做一大海碗鸡蛋面,等着哈!”
囍娃笑笑,没有阻止陆大娘的忙活,他知道,这是一个奶奶对孙子深切的爱……
第140章 “怪怪”的信
大年初六, 年味尚浓。
营区空阔的广场上,已经重又恢复了往日里生龙活虎的训练场景,战士们“一!二!三!——四!”的喊号声, 配合着他们铿锵的步伐以及衣裤皱褶的摩擦所形成的混合音,彼此重叠,震耳欲聋。
而家属院这边, 还在张灯结彩,各处角落里, 还能经常看到穿得圆滚滚的小屁孩蹲在雪地里, 颤巍巍地放鞭炮的身影, 那声响大得哟, 能把树上的积雪给炸裂下来, 趴在墙头上叽叽喳喳饶舌的小麻雀, 更是被惊得一颤一颤的。
邵淮勋站在墙根下, 瞄准目标,一弹弓过去, 三颗子弹,哦不对,是三颗石子齐发,啪的一声,居然还真给他打下一只来。
“哇!中了中了!淮勋哥哥好棒,哦哦哦!”
随着邵淮勋一个箭步冲过去, 把那只被打得跌落墙头的小麻雀逮住,方远等一干更小的军娃齐声欢呼道, 邵淮勋得意扬扬, 鼻孔朝天,看得刚刚石子落空的赵旭阳又眼红了, 不服气地送了他一记冷哼。
邵淮勋:……嘁,眼红鬼,没出息。
于是,邵振洲下午回家时,就看到了儿子手里多了一只“战利品”——一只蔫哒哒地扑扇着翅膀的小麻雀。
不过,这只落入了人手里的可怜小麻雀,再怎么扑扇也莫得用了,它的脚上被拴了一根细绳,绳子的另一头就掌握在邵淮勋手里,此刻,小家伙就牵着它,在离家不远的空地上蹦来跳去。
邵振洲眼角直抽抽。
邵淮勋丝毫没有察觉到老父亲的嫌弃,还一脸献宝样地把这只伸腿瞪眼的小麻雀捧到老爹跟前,笑得志得意满的。
“爸爸,我用弹弓打下来的,厉害吧?等丁冲回来,我要送给他,嘿嘿!”
他的好伙伴丁冲,今年全家都回老家过年去了,老叔公也回了老家,舅舅也不回来,唉!
小家伙想着想着,忧伤地皱起了小眉头:“爸爸,再过几个月,等放暑假了,舅舅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听到儿子又在打探小舅子的归期,邵振洲有一瞬间窒息,但随即又想开了,天要下雨,娘要改嫁,儿子心里想着小舅子,就随他去吧,反正他自有媳妇儿呢!
这么想着,他对儿子露出一个笑,回答得模棱两可的:“可能吧!”
心里想的却是,军校暑假可能会安排学生下连队实习,小舅子这个暑假能不能回来,他可不敢保证。
邵淮勋可不知道这些,在他看来,老爸的这句话就表示舅舅暑假肯定能回来,所以,小家伙高兴了,一高兴,就有心情跟他爸说小话了。
他凑近邵振洲,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爸爸,我跟你说,今天中午,妈妈收到一封信,看了以后,脸上好像有些怪怪的呢!”
正带着儿子往回走的邵振洲挑了挑眉:什么问题?
到家后,就一直不动声色观察自家媳妇神色的邵振洲,在入睡前,终于知道儿子嘴里的那封令媳妇“怪怪”的信,是怎么回事了。
信是已经回城的孟彩菱写给夏居雪的。
“她跟我说,赖明月的精神出了问题……”
当年,那场运动结束后,之前罩着赖明月的公社干部,被定性为“三种人”,失去了原有的职位,赖明月的妇女主任也被撸了,不过,赖明月也没沮丧多久,去年,趁着那场声势浩大的“回城”飓风,很多知青都陆陆续续回了城,赖明月、孟彩菱也搭上了这趟车。
当然,也有一些在乡下有了家庭的没有回来,永远扎根在了农村,比如,有儿有女拖家带口的陆小绢。
只是,这么多人一下子涌回城里,政府根本无法全部安置,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没有住房,各种矛盾也随之而起。
赖明月回城后,没能安排工作,家里又只有三间房,她当年和妹妹住的房间,在她下乡,妹妹出嫁后,早变成了几个侄子侄女的,她只能像个外来人一样,在客厅打地铺。
赖明月本就是个气性高脾气坏的,因着诸事不顺,回来没几天,就跟嫂子起了冲突,闹又凶又猛,也不知道是不是急病乱投医,急于找工作的她,故伎重演,居然又跟他们街道办的主任勾搭上了。
这男人也不是个好东西,因为手里有几分权势,平时没少收别人东西,风评很不好,那段时间,因为得罪了几个小流子,就被他们盯上梢了,于是,几个鼻子比狗鼻子还要灵的小流子,很快就发现了他和赖明月的这桩“桃色”事件。
这几个小流子兴奋了,于是,有天晚上瞄准赖明月又进了他的办公室,立马冲到对方家里告密去了……
“你这个卖×的,卖野×的,你这脏身子不晓得被多少男人爬过了,胸脯都垂到肚皮上头了,还敢来勾搭我家男人,我让你骚,我让你卖×,今天,老娘就让你晓得,勾搭男人的下场……”
长得矮矮胖胖像个球的主任老婆,在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小流子的言语刺激下,气势汹汹地带人撞门进去,扯着赖明月的头发就往外拉,直接把只穿着内衣内裤的她丢在了门口……
至于有贼心偷人却没贼胆子承担的街道办主任,是个妥妥的软饭男,连他这个职位,都是靠两个得力的舅兄拉拔的,自然对于老婆的大发雌威,缩头乌龟一样,屁都不敢放一个,甚至,还向老婆讨饶,反咬一口说是赖明月为了工作,故意勾引他……
这下,赖明月在这片街上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而那个狗男人,虽然也被人议论纷纷,却安全着陆了,而且,这事还没完,街道办主任的老婆也是个不好惹的,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探听到了赖明月在乡下的那些花边事儿,冷笑两声后,就让人传了出来……”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事情越传越广,邻居们每天见了赖明月,都是一副鄙夷的神色,有那尖酸刻薄的,还当着她的面“呸呸呸”地吐痰,撇着嘴骂她是妖精婆狐狸精女流氓,就是自家亲嫂子,都跟她阴阳怪气的,父母看她的眼神,也是欲言又止……
刚开始,赖明月还会跟人吵,到越吵大家越来劲,街上一个因为当初被劳改,三十多岁还没娶上老婆的老流子,还趁机落井下石,让他老娘上门提亲,自然是被赖明月骂了出来,当晚,赖家的大门就被人泼了粪。
赖家人又气又怒又恼,转头,就看到那老流子的老娘,正和人站在他们家门前指指点点,一脸得意,失去理智的赖明月,愤怒地冲上去,跟那女人纠缠在了一起,发疯似的捶打着对方,嘴里发出一连串尖锐的嚎叫……
那场架,赖明月虽然最后胜了,狠狠地教训了那女人一通,但也从那天开始,她慢慢地就变得不对劲了,经常一个人在家里自言自语,不洗脸,不梳头,也不给家里做饭了,甚至有一次还莫名其妙地跑到车潮汹涌的大街上,差点被车撞了,家里这才发现了她的异样……
“她被家里人送去医院看了病,但没什么效果,彩菱说,她听到消息后,去探望赖明月时,她连彩菱都不认识了,生活也不能自理,我以前虽然很不喜欢赖明月,对她曾经做的那些事,更是挺膈应的,但听说她如今这样了,心里还是觉得有些难过和憋闷,有时候我也在想,那些事能全怪她吗,一开始,她肯定也是不愿意的,只是有些事一旦错了,就会一步错,步步错……”
夏居雪叹了口气,脸上带着几分悲悯神色,看着邵振洲,道:“所以,我想,给她汇点钱,虽然杯水车薪,对她如今的状况并不一定能有什么大改善,但总归是我的一片心意,毕竟,我们也曾在一个知青点一起住过……”
邵振洲点点头,把夏居雪揽在怀里,嗓音低沉:“好,你想帮她,就去做,我没有意见。”
那个女人,他虽然已经不记得长什么模样了,但还记得,他和夏居雪去登记结婚时,她那副可恶的嘴脸,他承认,他也挺膈应那个女人的,但如今听说她变成了那种样子,也难免升起两分同情来……
邵振洲又把夏居雪搂紧了一些,想到她也曾被那些别有用的混账东西打过歪主意,就觉得拳头有些发痒……
*
千里之外,月湾队。
又是新一天,囍娃今天的早饭,依然还是一大海碗的面条,外加两个瓷实的荷包蛋,这还是他坚决要求“减量”的结果,刚回来那两天,陆大娘还想顿顿给他卧四个荷包蛋来着。
“黑了,瘦了,但不妨事,阿奶每天给你多卧几个荷包蛋催一催,保管你重新胖累实起来,家里蛋多的是,这几年,队里年年有烤烟的分红,你还给我寄津贴,阿奶攒下的蛋也不拿去卖了,多着咧!”
老太太咧着嘴,向孙子展示家里的存蛋成果,囍娃却是忍不住了笑了。
“阿奶,我这不是瘦,是筋骨了,不用每天催,你瞧,我这胳膊,肉紧着呢,这叫结实。”
陆大娘摸摸他的胳膊,点头,但转头还是依然如故,最后囍娃好说歹说,总算从一顿四只荷包蛋,变成每天早上两只。
就这,还是因为囍娃跟她摆了一通“科学道理”,比如,人一天摄入蛋量太高,可能会造成一些不好的结果,像拉稀、高蛋白过敏什么的,老太太这才作罢。
“那么好的东西,咋个还会拉稀、过敏咧?”
但虽然半信半疑,陆大娘还是听从了孙子的话,两只就两只吧,反正除了蛋,家里还有腊肉、腊肠、猪血丸子,也都是能补身子的。
而就在这天早上,囍娃一边“唏哩呼噜”地吸溜着面条,一边跟陆大娘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我想明天去军校看看居南。”
囍娃是在过年前,特意去大队部给邵振洲打了个电话时,知道夏居南今年主动留在学校护校的,当时,他心里就一动。
第四军医大就在隔壁省,坐绿皮火车从省城到那里,不过15~20小时,机会难得,这次不见面,下回还不定又是多少年以后。
陆大娘原本正笑眯眯看着孙子吃得香呢,听了这话脸上不由一怔,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那就去吧,从家里带些好吃的过去,大过年的,他自己待在学校,也不晓得有没有好好过年……”
夏居南这个年,虽然没能回家,但在学校领导的关心下,过得也还是不错,毕竟部队有句老话,“吃饱了不想家”,部队的年味,就更不用说了。
而且,因为离得不远,舅舅舅妈在年前,还特意来看过他,给他带了一大包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