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枳滞了滞,突然想起贺知野中秋那回受伤的样子,张了张嘴,有些话,突然就不想问了。
好像真相和撕开面前少年的难堪比起来,一点都不重要了。
贺知野却靠进了沙发里,像是整个人都松懒下来,微斜头看着她,下巴微微扬起,像篮球场上扬着手,让全场确认他们能得第一那样笃信道:“枳枳,我很好。”
岑枳微怔。
“你同桌我,就是最好的。”他扬唇笑了笑,又倾身过来,抬手勾着她后脑勺轻拍了一下,仿佛又成了那个懒懒散散,却对她说的话,全能实现的肆意少年,“因为我们枳枳,值得最好的。”
岑枳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发紧。
好像看见他打赢了架,却蔫巴巴站在门口,像个没人要的大狗狗那样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感觉。
就像欧旭明说的。贺知野这人,仿佛做什么都轻而易举,仿佛只要是他说出口的,就都能做到。
但这些,都没办法抵消他小心掩盖起来的,本来就不应该他承担的矛盾和自责。
她轻抿着唇,盯了贺知野两秒,蓦地说:“贺知野,你站起来。”
“……?”
“这是,”贺知野一侧眉目轻挑了瞬,但还是听话地慢腾腾地站起来,又忍不住有些好笑地问她,“哪句话惹我们岑小姐生气了?”
岑枳没理他的吊儿郎当,同样站了起来,无声地靠过去。
不同于第一次带着轻颤的,更像是想抓住什么东西能让她平静下来的拥抱。
也不同于今天在篮球场上,庆祝胜利的喜悦,那种不由自主的不抗拒肢体靠近,带着兴奋劲儿的接触。
小姑娘双臂从他腰侧穿过去,小手环到他身后,带着些微僵硬的笨拙,用似乎不知轻重的力道,一下子抱住他。
像安慰哭累了已经闭上眼,却还在轻噎的即将入睡的小朋友,一只手在他后背心口的地方,轻轻拍了两下。
柔软的懵懂的又坚定的体温,仿佛隔着衣料,一下子陷进他胸腔里。
“我知道,哥哥很好,也很不容易。可我,还是只想关心我在意的人。”她努力垫着脚,抱住他,下巴嗑在他肩窝里,轻声告诉他,“所以贺知野,”
“我又欠你一次。”她说。
第52章
岑枳说完这话后, 贺知野默不作声,岑枳甚至感觉到,他有一瞬间的滞顿。
正当她开始怀疑自己这么……直接, 是不是吓到人了, 想趁贺知野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悄咪咪地松手,后腰背侧就被人猛地扣住。
几乎同时,贺知野另一只掌心覆上她脑后, 人也跟着倾下身来,下颌磕到她颈窝里,定格。
突如其来贴近的紧密的压力, 让岑枳有一瞬间的茫然,顺着他的力道下意识靠得更近,长睫开阖眼睛都睁大了一下。
仿佛本应是一个能让她放松下来,压迫感十足的拥抱, 却不由地让她心跳加快起来。
尤其是片刻后,贺知野在磕着她颈窝的地方,仿佛大狗狗撒娇般, 蹭了下。
又蹭了下。
男孩子头发丝,竟出乎意料的柔软。带着蓬松的微凉的质感,混杂着干净清爽的气息。
岑枳长睫尖轻动, 看见暖色的顶灯,像电压不稳,恍惚一闪。
她也不知道是因为痒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脖子, 轻轻推了他一下, 小声嘟哝:“痒痒。”
贺知野顿了下,手指头要松不松地动了好几下, 最终把人放开,又像怕她站不稳似的一手仍旧撑着她侧背,等她完全站好了才彻底松手。
然后垂眼盯着她,唇角勾着点儿弧度,喉结几不可见地微动了下。
“……”岑枳立刻松开他站好,眼睫毛垂着一顿乱飞,突然觉得光用发顶看都能看见贺知野带着柔软小钩子似的眼神。
此地无银似的清了清嗓子,岑枳伸手,又想挠脸,又想挠颈窝,又想干脆直接两个手都抬起来,按压一下热乎乎的脸颊。
结果一通操作一个都没执行,就听见贺知野突然低低地笑出声来。
笑意滚在喉间,连带着肩膀都轻颤起来。
“……?”笑什么笑?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岑枳眼睫毛一耷,鼓起脸,两只手机械地贴紧身侧,握拳,最后硬邦邦地说:“我们,去吃饭吧。饿了。”
贺知野垂眼盯着她,唇角弧度压了两下,最后舔唇也清了清嗓子,才笑意都没抽干净似的“嗯”了声。
俩人走到客厅连接后院的小玄关那儿,岑枳关客厅灯。
贺知野撩了眼小姑娘开着门,却没开灯的卧室。小小一间,暗着光,看不见内部陈设。主卧却空着。
贺知野扬了扬眉,也没多想。
可能他小同桌就喜欢睡小一点儿的空间,有安全感吧。
但是贺知野你盯着人家小姑娘卧室看做什么?
眼睫毛垂着往岑枳那儿动了下,贺知野抬手挠了挠上眼皮,转身,等着小姑娘锁好玄关小门,一起出去。
而这边摸索着锁门的岑枳却猛然想起,她就这么把贺知野带进了自己家。
自己家。
家。
“??”岑枳你这反应也太慢了一点儿吧?!
贺知野看见什么了吗?
他刚是不是盯着自己卧室那儿扫了一眼?
他坐在最后一排都不用戴眼镜,视力肯定是很好的。
他有没有看见自己贴在冰箱上的情绪晴雨表?
但他有夜盲症。
厨房和卧室她都没开灯。贺知野应该……看不见什么吧?
岑枳倒也不是不想说她的情况。
就是明明既笃定地认为,贺知野是不会介意她这个毛病的。又忍不住去想,控制不住地去小小紧张,这么健康的贺知野,会不会有一点点介意自己,不太健康?
但她的确也没想瞒着。她的情况,总要告诉贺知野的呀。
可现在突然就说会不会很奇怪?
要不先给他预约个时间,挑个合适的地方,再坦白从……不是,老实交代。
“……”算了。都行吧。
岑枳勒着斜跨小包包带子,正一脸严肃地沉思着关了后院的灯去开门,就突地听见贺知野说:“不是不说谎的吗?”
“……啊?”岑枳懵了下。一手撑着门框顿住,仰脸去看他。
又蓦地生出一阵紧张。所以贺知野夜盲好了?看见了她房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她也没有说谎呀。她就是没有说而已……
贺知野垂眼看着她,没说话,唇角弧度平淡,看不出情绪,朝门外路灯的方向偏了偏下颌。
岑枳愣了愣,往半开的门缝里看过去,想了好几秒,看到那个监控,终于想到他说的是什么事情。
张了张嘴,岑枳有点儿茫然,讷讷道:“可我说的,是预设,是并没有发生的事情呀。”
又鼓了鼓脸,脑袋都跟着眼睫毛一道垂下去,低低地自言自语,“那样也算是说谎吗?”
所以她的心理逻辑,就是和正常人不一样吗?
贺知野盯了她两秒。
“不要为我说那样的话,连念头都不要有。”又像是见不得她无措紧张,少年轻叹了口气,抬手屈指,指骨在她额头上揿了下,在夜色开合间低声道,“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
岑枳在进火锅店包间前,接到沈彦一个电话。
“歪。”岑枳当着贺知野的面自然地接起来,随意道。
对面听见她的声音,没有像往常一样吊儿郎当咋咋呼呼地问她“想不想爸爸”,而是微静了一下,才问她:“这会儿说话方便吗?”
“啊?”岑枳迷茫,看了看贺知野,老实陈述道,“我们学校今天篮球联赛拿了第一哦,大家决定去吃火锅庆祝一下。我现在就和我同桌一起,站在包间门口呐。”
你自己判断一下方不方便,觉得方便就说呀。
沈彦听着小姑娘就算语调平,依旧下意识开心的劲儿,略顿了下:“那你……”
“爸爸——枳姐——你俩终于来了!我等得花儿都谢了!”马嘉悦跟在包间门上装了猫眼似的,歘地一下从里拉开,明显是已经咕嘟了小两瓶粮食酿造液,这会儿有点儿小小的兴奋。
岑枳捏着手机,笑眯眯地跟他点头打招呼。
马嘉悦撑着门偏身让开:“进来打呗,就等着你俩来开涮呢。我们叫了隔壁的烧烤先吃了点儿。”
岑枳“哦哦”两声,赶紧往里走,也不忘再问沈彦:“有什么事呀?你爸又打你啦?”
包间里其他人也跟着玩闹招呼:“恭迎枳姐——”
甚至开起了缀在岑枳身后的贺知野的玩笑,“恭迎野……那什么咱是不敢说的。枳姐特供,枳姐特供。”
“……”贺知野略感无奈地挑了挑眉。
岑枳“嘿嘿”两声,也没太懂为什么只能她叫。
沈彦听见电话对面友善的繁多的热情,话音顿住。
岑枳听不见他说话,还以为他挂了,拿开耳边想看看界面,就听见电话那头,沈爸爸一如既往洪亮又有穿透力的声音:“小兔崽子难得来你姥爷家不好好吃饭,在给谁打电话呢?”
“来了来了!”沈彦终于有点儿不耐烦又有点儿怵似的捂着手机话筒喊完,才对她说,“没什么枳枳,那你吃饭吧,我就没事儿跟你打个电话。”
岑枳眨眨眼,俩人已经走到大家让给她和贺知野的座位边。
“哦,那好的吧,再见呀。”
“沈彦?”岑枳挂了电话,歪着脑袋解下小包包,贺知野很自然地接过来,挂在后面架子上问她。
“嗯呀。”岑枳笑眯眯地坐下。
贺知野扫了眼她不再跟先前似的心虚,一脸坦然的模样,勾了勾唇:“喝椰奶?”
岑枳捧住玻璃杯:“好哦。”
包间里热闹又温暖,岑枳喝了口椰奶,看看男生们有的只穿短袖了,干脆把外套脱了。拧身把毛衣往身后椅背上挂的时候,看见坐在另一桌的简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