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枳突然觉得自己错怪小叔叔了。
哎。但也只能过年再和他道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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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最后一场化学考完,一帮人阶段性解放地兴奋着涌出教室。
贺知野还是坐在她前面,但一早就被赵维佳他们向她“预约”了,说考完试借他们用用,打假期前最后一场篮球。
岑枳都快被他们说得不好意思了,说得贺知野像她私人财产一样。
于是抿紧唇严肃点头:“去吧,正好党夏约我考完了去吃甜点呢。”
成绩单和寒假作业要过两天回校才能拿。党夏也一改先前的风风火火,腼腆得像有什么事情想请教她似的,问她考完能不能聊聊,给她分析分析。
岑枳还好心地问她是不是想学习,可以考前就给她补习,吓得党夏连连摆头,说接受男子单打的酷刑就可以了,混合双打就算了吧!
岑枳不明所以,只好茫茫然地答应了她。
正好考试最后一天是周四,她们俩可以一起去吃小蛋糕。
结果党夏却放了她鸽子。
“嗷嗷嗷枳枳我有罪!!”校门口,党夏合掌抵着下巴,虔诚忏悔道,“我妈临时通知我今天要去我外婆家,我都不知道我外婆今天生日,我不孝,我改天再找你好不好?”
岑枳挠挠脸,都不知道她觉得自己对谁不孝,淡定道:“没事没事,我本来就要去吃小蛋糕的,你去给外婆过生日吧!”
党夏陪她走了一小段,接到她爸电话,就和她打了招呼赶紧奔向大马路。
岑枳小小吁了口,接着勒了勒小书包带子,按部就班往甜品店去。
结果没走几步,面前突然站住个阿姨。
裁剪精致的米白色羊绒长大衣下摆,在她眼皮子底下晃了晃。
正是放学的时候,身边也有来往的家长,岑枳稍抬头看了眼,不认识。也没在意,偏开身正要走,就看见这个漂亮的女人垂撇了下唇角,问:“你就是岑枳?”
岑枳一愣,抬睫,在看见她那副眉眼时,有种微妙的熟悉却抵触的感觉。
女人拧了拧眉,有些不耐烦起来:“她不是说你精神有问题吗?话也听不见吗?”
岑枳蹙眉,问她:“您是?”
“贺知野没和你说吗?”陆雅楠轻嗤似的笑了声,有种“原来会说话”的潜台词,“我是他妈。”
猜测一下被证实,岑枳抄到外套口袋里的手指头紧紧捏了捏。她突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就是……不希望贺知野的妈妈,进他们学校。
不希望贺知野的妈妈,在学校找到贺知野。于是压着下意识的脾气,问她:“您找我,有事?”
陆雅楠扫了她一眼:“找个地方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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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枳什么也没点,没带她去如果空着,就一定会和贺知野一起坐的,那张靠窗的位置。
甜品店二楼寥寥两桌有人,另一边的小情侣也像是在收拾东西快走了的样子。
陆雅楠显然也不是来吃东西的,坐下之后,连外套都懒得脱,直截了当地对岑枳说:“我不想联系你们老师,下学期开了学,你自己主动和老师说吧,叫他把你们俩调开。你去别的班也行。”
岑枳着实愣了下,反应了好几秒,才明白她的意思。
岑枳眨了眨眼,甚至觉得有点儿好笑。连她这样在医学上天生共情能力差的人,在经过这么多年的训练和人际交往之后,都能明白这个世界不是以她为中心的。
这位阿姨是不是被保护得太好了,说的话,怎么比她幼儿园时候的想法还幼稚。
但岑枳的怔愣在陆雅楠眼里,就是无声的反抗。拧起眉,陆雅楠说:“难不成你还真想和他在一起?你不知道你这个病是会遗传的吗?”
岑枳有点儿后悔没点饮料了。嗓子干得有点儿难受。
她咽了一口,问陆雅楠:“阿姨,您觉得,您这么做,是为了贺知野好吗?”
不知道哪个词戳到了陆雅楠的神经,她突然激动起来:“不然呢?!我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他们!”
隔了三四桌的两个女孩子也吓了一跳,忍不住看过来。
岑枳深呼吸了一下,尝试着,用自己的理解,轻声对她说:“阿姨,我没有隐瞒他什么。我的病是会遗传,但我们……以后长大了,可以一起商量,商量是不是,不考虑要孩子。如果他有别的选择,我……我也会尊重他。但不是,替他做决定。”
陆雅楠眯了眯眼睛,克制着音量,却克制不了情绪:“我是他妈,凭什么不能替他做决定?!”
尖利如指甲刮擦黑板的声音,刺耳得让她心慌。
岑枳下意识地抠起虎口软肉,越掐越深,掐到足以让自己感知到疼痛,冷静下来。
“你明明,不爱他,还要控制他。”岑枳很慢地,极其机械地说,“你好可怕。”
陆雅楠听到这个从未被人放在她身上,仿佛很陌生的形容词,猛地怔了下,反应过来之后,下意识扬起手要起身。
却在下一秒,腕骨上钻心的痛意袭上来,连站都没能站起来。
片刻的震惊和恐惧,在看清来人是谁后又全成了狂躁:“贺知野!你疯了?!”
“妈,”贺知野不带情绪地叫了她一声,唇角无声提了提,仿佛是在建议,声线低淡,对她说,“你别碰她。”
陆雅楠滞住,瞳孔缩了下,像是陡然发现还有这么个陌生的儿子,斜身僵在位子上。
贺知野很快把她放开,视线偏过去。
“你是傻的吗?”他绷着下颌,嗓音有点儿哑,甚至有些奇怪地问她,“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接近你,你都不拒绝?”
岑枳怔怔地愣在座位上。她是看着贺知野从楼梯口过来的,张了张嘴,却没能出声。
她不在意贺知野现在说什么,她在意的是,贺知野还是毫无选择地,把自己的难堪撕开放到了她面前。
并且他仿佛在说的,是他自己。
贺知野直勾勾地盯着她,最终走到她面前,微俯身,捉起她手腕,压下所有躁戾和阴抑,轻声对她说:“回去了,枳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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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枳是被贺知野拉出甜品店的。谁也不知道陆雅楠有没有跟上来。
他们也默契地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往反方向,去了大马路上。
直到在那栋三层楼的新华书店门口停下。
俩人站在人行道上冬天绿意依旧的大樟树下面,贺知野声音还是有点儿哑,问她:“进去转转吗?”
“嗯?”岑枳有点儿懵。
“看看有什么新出的数学习题册,买两本做一下。”贺知野喉结干涩地滑了下,低道,“你可能……心情能好点儿。”
路人:“?”这是什么新时代的学霸。
岑枳唇角不带任何弧度地盯着他,看了得有七八秒,看得贺知野心里有点儿发毛,才听见她说:“好。”
俩人在店里逛了半小时才出来,岑枳就买了一本,塞进小书包,没要贺知野帮她拎,自己背好。
又走到进书店前站着的那棵樟树下面,岑枳突然顿住,叫他:“贺知野。”
沿途路灯一早通明,书店明亮的白光,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倾泻下来。
贺知野垂在身侧的手指头僵了下,停住,偏转过身,垂眼看着她,低道:“嗯?”
他知道,小姑娘从刚刚到现在,并不开心。
可他却听见她小小的,缓慢却坚定的声音,混杂在夜晚轰喧而过的车流声里,对他说:“我喜欢数学,是因为不管用几种解题方式,它永远只有一个正确答案。我不用害怕用错方法。”
“我知道,交朋友不是做数学题。和你在一起,我也会害怕哪里是不是做得不对。”
她和贺知野都明白,他们这样年纪,是说一句“喜欢”,都要被人嘲笑天真,或者干脆被视作洪水猛兽的年纪。
但……
“但就算做错了,你在我这儿,依旧只有一个答案。”
“那就是,”岑枳仰睫看着他,粹了熙攘光点的视线投进他眸底,唇角很浅地翘了下,声音轻到全世界都听不见,“我喜欢你。”
贺知野猛地一滞,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儿发紧。
某种程度上完整的坚定的独一无二的选择,仿佛潮湿沉抑的梅雨季,终于迎来银河倒泻般淋漓的一场大雨。
“别怕。”他伸出手,像那晚小姑娘问她“冷不冷”一样,轻轻捏住她露在袖口外面的一点点指尖,声音低而缓,带着滞涩却笃信的微哑,对她说,“在我这儿,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第62章
回家经过甜品店的时候, 岑枳歪着小半个身子,探头探脑地往店里看。
收银台甜品柜那儿的小姐姐一下就看到她。又看到站在她身后没什么情绪的贺知野。
对这两位可以说是相当熟悉了,毕竟来得极其规律, 于是抿着唇扬了扬眉眼, 朝岑枳小幅度地招了招手,小声道:“不在啦。”
她刚刚也听见了楼上的动静,别说是这小姑娘, 她都觉得那阿姨怪吓人的。
岑枳笑起来,一下子站直,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要了两块草莓切片打包带走。
又去仿佛成了他俩固定小食堂的面馆解决了晚饭,一道回家。
放假在即,住宿的同学也离开了学校,小街上一下子就有了年前的清冷气。
还有十几天就过年, 有的小店甚至提前贴了告示,早早歇了业。岑枳看见那家中秋节买过热炉月饼的小吃店,也已经拉上了卷帘门。
贺知野帮她提着小蛋糕, 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问她:“你是不是得提前考虑好,以后买哪家的草莓蛋糕。”
“嗯?”岑枳想了想, “不着急,还有一年半呐。况且我以前在家的时候,吃的也不是这里的呀。好像味道也差不多, 我还挺习惯的。”
贺知野扬眉, 点头。
岑枳看了他两眼, 又好奇:“你刚刚,怎么会突然过来呀。”
贺知野微顿了下, 无声笑了笑,说:“党夏给马嘉悦发了消息,说她放了你鸽子,让马嘉悦转告我,让我早点儿结束过来陪你。”
岑枳眨眨眼,实事求是道:“……那你这结束得,也过分早了吧。”
贺知野微斜头盯了她两秒,颤肩笑出声:“怎么,还有意见?和小叔叔说的一样,嫌我没给你自由的空间了?”
岑枳微张嘴,卡顿了一秒,又闭上。
感觉说什么,都多少有点儿显得她不知好歹的意思。
似乎连小区里的住户都变少了,八九点的辰光,透出光亮的小窗格都少了些。
岑枳走到后院门口,接过贺知野手里的小蛋糕,却没有立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