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阿姨,能等我一下吗?”岑枳突然停下说。
杜雪珍戒备拧眉:“干什么?”
岑枳使劲捏了捏手指头,捏得骨骼缝隙之间生疼。
她知道面前的人随时会不耐烦,咬了咬舌尖,很快反手摸出书包侧袋里的零钱包,指了指身边的那家小面馆,对杜雪珍说:“我上次,来吃面,手机没电了,没付钱。我能,进去把钱付了吗?”
第64章
张主任要开始抓人的早自习铃都响过了, 岑枳和党夏还没回教室。
贺知野瞥了眼教室后门,直接拿出手机拨了岑枳电话。
关机。贺知野眯了瞬眼睛,一顿。
马嘉悦啃着早饭乐呵呵地回头:“哟, 我枳姐今天竟然迟到了。”
贺知野抬眼, 语气听不出情绪,语速却有些快:“给党夏打个电话,问她们去哪儿了。”
马嘉悦有点儿懵, 但还是“哦哦”两声去摸手机。
却刚拿到就看见了党夏正打过来的电话。马嘉悦赶紧划开,还没开口问,就听见对面党夏问他:“枳枳回来了吗?”
马嘉悦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下意识去看贺知野:“没啊。”
“那她去哪儿了呀?”党夏声音明显着急起来,“我们说好买完东西在校门口见的,可预备铃响了她都没回来。我就打她电话,结果关机了。我又来校门口的小药房找她, 店员说她早走了啊。”
贺知野微皱眉。
在马嘉悦说“没啊”的时候,贺知野就倾身,招了招手示意他拿下电话开了免提。
杨垚拿出手机说:“我再给枳妹打个……”
邻桌的赵维佳和班长问:“怎么了……”
贺知野抬眼, 唇线绷直站起来,看不出情绪,对他说:“杨垚, 你找老高问问,岑枳家有没有人来找过她,我去找简星疏。”又对马嘉悦说, “你叫党夏回来, 问问张主任有没有看见眼生的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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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知野边往楼下跑边给简星疏打电话。
对面很快接通, 不耐烦的一声“喂”卡在贺知野沉抑的一句“简星疏”里。简星疏还没来得及去批判他这么快就开始没大没小了,就听见贺知野说:“枳枳不见了。”
简星疏一愣。
“你家里有没有人来学校找过她?”贺知野问。
简星疏皱眉:“你等等, 我打个电话回家问问。”
贺知野听见对面的喇叭声,脚步一顿:“你不在学校?”
“马拉松比赛,堵在路上。”简星疏生出点儿不是因为堵车的莫名焦躁,“马上给你回电话。”
听筒里传来“嘟嘟”声,贺知野站在北区和南楼之间开阔的平地上,瞥了眼校门口的方向,阖了瞬眼睫,转身,直接往高文山的办公室去。
“林助理,你这次务必务必让简清晖先生马上给我回电话。”办公室里,高文山难得语气咄咄逼人,“我的学生在校门口突然联系不上,凭空找不到了,这是很严重的问题!”
“什么叫尽量?!”
“多重要的会议能比自己女儿还重要?!”高文山是真的生气了,“他要是没空回电话!就让民警同志联系他!我现在就去派出所等着他!”
贺知野走进去的时候,高文山刚起伏着胸腔挂掉电话。又捏着手机看了好几眼,生怕错过什么。
办公室里还有别班的两位老师,头一回看见高文山发火,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高文山缓了缓才发现贺知野来了,挤了半个笑容:“来了啊。简同学那里……”
贺知野摇了摇头,高文山一顿,点了点头没再问下去。
办公室里安静得让人有点儿心慌。
高文山和贺知野的手机几乎是同时响起。
“什么?!”高文山这辈子的火气都花在今天了,“你们安排孩子转学也不跟老师不跟孩子本人商量下的吗?!”
“是学习好不好在哪儿都一样的问题吗?!今天要换了年级倒数第一的学生,我照样生气!”
“我教了27年书,就没见过你这样的父亲!!”
“我他妈问了老头子才知道,杜雪珍那个疯婆子女儿都不管,一早回来了!”简星疏在电话里重重呼了口,努力压下情绪,“简清晖之前拿了块地的手续有点问题,杜家帮了忙。条件是……”
贺知野有一瞬间,耳朵里耳鸣似的嗡了声。
像那块鼓膜上一早愈合的伤口,蓦地扯着胸腔里哪个地方狠狠拽了下。
简星疏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他好像都听清了,又好像隔了层什么东西。在说完一句外人听来过于冷静的“知道了”之后,就挂了电话。
然后对还在发火的高文山说:“老高,请假。”
他说完,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就已经大步往办公室门口去。
杨垚愣了一秒,在身后喊他:“阿野,你去哪儿?”
“机场。”贺知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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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枳下了飞机坐接驳车的时候,有一瞬间像是感知不再迟钝,深刻而切实地感受到了温度骤降的寒意。
她身上穿的是蓝白相间的春秋季校服,背着书包,没有任何行李。同机的人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从接驳车上下来,重新回到温暖的室内,岑枳有种浑浑噩噩的清醒感。
过了安检,站在接机口,安安静静地在人群里逡巡,找到机场的工作人员。
“您好。”她提了提唇角,礼貌又机械地陈述道,“我没有手机,没有钱,能麻烦您,帮我打个电话吗?”
岑景川的电话响了两三声:“您好,哪位?”
时隔半年,突如其来的熟悉的声音,像给这么久以来的所有情绪,划了道不深不浅的小口子。岑枳张了张嘴,喉间却像哽了团湿棉花,发不出声。
“谁啊?”岑景川像拿开电话看了眼号码,“不说话挂了啊。大上午的就……”
“……爸爸。”带着笑意的微哽嗓音,问他,“我是枳枳。您能,来机场接我吗?”
岑枳在机场等了半个小时,是不堵车放下电话就立刻赶来的时间,见到了岑景川。
不光有岑景川,和他一块儿来的,还有赵桑晚。
岑景川在电话里叫她找个地方坐着等,但她哪儿也没去,就站在接机口,原地,无声地等着。
挂了电话,同工作人员道了谢,她整个人就像是摇混沌的水静了下来,所有感觉又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
直到现在,看见岑景川,赵桑晚,真真切切地站在离她十多米远的地方。
沉下去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不由理智地冲出那道小口子。眼眶蓦地一胀,视线被不受控的热意模糊,在睫毛眨动间清晰须臾,又再次即刻混茫。
“枳枳!!”岑景川很大声,一进室内就高高地朝她挥手,又小心地牵住赵桑晚。
俩人尽可能快地,朝她这边走过来。
岑枳有些看不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视线受阻,才觉得岑景川瘦了不少,又觉得赵桑晚整个人有些虚浮的肿。
但,就算视觉里的画面再扭曲,她还是看见,他们朝她笑了。
鼻腔里呼吸有些受阻,岑枳重重地张嘴呼吸了一口,顾不得姿势有多难堪,有多怪异,直愣愣地朝他们跑过去。
可到了赵桑晚面前两三步的时候,又强迫自己滞顿地停了下来。
不是她看错了,是赵桑晚,真的整个人有种病态的浮肿。
她一下子就不敢动了,原本伸出想抱住赵桑晚的手臂,也僵硬又机械地顿垂在身侧。
可下一秒,她整个人却被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紧紧圈住,赵桑晚嗔怪似的喃喃道:“谁叫你一个人跑回来的啊?”
像是终于有了依靠,终于不用再逞强,岑枳搂紧她,整张脸埋进赵桑晚肩窝里。
“嗳不是,你这孩子哭什么?”岑景川嗓子也哽着,但还是嫌弃似的笑着怪她一样,伸手重重揉了揉她发顶,“怎么还哭成这样了,谁欺负我们家宝贝了这是?”
结果,赵桑晚怀里的小宝贝原本只是压抑无声地流着眼泪,这会儿反倒不再克制地哭出抽泣的呜咽声来。肩膀都颤着。
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赵桑晚红着眼,无语地睨了岑景川一下,搂着岑枳原地挪了半圈儿,撇开岑景川,笃定道:“你就是嫉妒女儿先抱我。”
“行行行,”岑景川陪着笑投降,半搂住母女俩,“女儿跟你最亲。”
岑枳猛然觉得,她知道,她明明从来都应该知道,也应该坚信,他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妈妈。
可她还是没心没肺地,把他们弄丢了半年。
甚至一度想过,是不是应该……别再回头。
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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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枳突然跑回来,还是用的陌生人号码打来的电话,岑景川自然是一早在路上就给简清晖去了电话问明了情况。
这会儿一家三口坐在出租车里回家的路上,他是既想再次痛骂简清晖800次王八蛋,又怕岑枳听了难受,一路上憋着也没再说什么。
车里打着暖气,岑枳身上半盖了件崭新的小棉服,是她的尺寸和颜色,嫩茸茸的鹅黄。她不知道,爸爸妈妈是在什么情况下帮她买的。
手里抱着她以前在家用的玉桂狗保温杯。
“再喝两口啊,补充补充水分。”没能和母女俩一块儿挤后面的岑景川拧过身子跟她说。
岑枳鼻音浓重,乖乖“唔”了声,靠在赵桑晚怀里又抿了两小口温水,盖好盖子。
有很多话想问,但还是决定回了家再说。
回去的路上有些堵车,岑枳看了眼陌生又熟悉的街景,像发怔似的愣了两秒,还是问岑景川要了手机。
摁着屏幕拨号界面的手指头有些迟钝,岑枳突然有种,拨通之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茫然。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别说预告,甚至连一个囫囵的道别都没有。
快得像是在看别人的演出,有种并没有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不真实感。
岑枳咽了一口,还是摁了拨出。
听筒里传来“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的时候,岑枳只觉得身体里哪个地方,空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