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野没骨头似的靠在椅背里, 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岑枳盯着他的唇角眨了眨眼。
“你的意思是:”自行揣摩并缓缓问出了口, “不然呢?”
“……”贺知野都快被她气笑了。
这会儿倒是聪明。都会自问自答了。
岑枳见他唇角吊儿郎当地提了提,估摸着自己没估摸错, 于是接着问:“为什么呀?”
贺知野微斜头看着她:“促销。”
他声音懒洋洋的,没有半点儿说胡话的不淡定。
岑枳微张了下嘴:“哦。”
但也没明白为什么促销就要请她吃。
小姑娘点了点头,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甚至拧回头盯着那块蛋糕,脸上摆出了一副挺为难的样子。
贺知野开始不爽。
怎么,他还能给她蛋糕里下点儿毒?
完全不知道她在犹豫什么的贺知野,有限的耐心非常轻易地告罄,直截了当地问:“不吃?”
岑枳愣了下,偏头看他。
只觉得她要是再不说话,贺知野就能叫她“不吃就扔了”。
“不是哦。”岑枳赶紧摇头,苦恼地挠了挠脸,组织了一下语言,老实但委婉地说,“我这人有个毛病,这些不是体能维持必须摄入的食物,我吃它们的日子,都务必固定。”
贺知野反应了两秒,有些好笑地替她说完:“就是今天吃了,以后每个周一的早上,都必须吃。”
又想吃,又惦记着没必要的减肥,于是就给自己找了个完全不沾边儿的理由。
“啊。”岑枳微愣,点了点头。
没想到贺知野居然能理解她。
“知道了。”贺知野撩了她一眼,“以后他们家,每周一都促销。”
“?”岑枳一脸迷茫地看着他。
贺知野微眯了下眼。
他发现了,和他小同桌说话,似乎得直白一点儿,稍稍拐个弯儿,她都有可能不理解。
无奈地叹了口气,贺知野用残存但不多的耐心说:“以后每周一,都有。”
岑枳又好奇,下意识问:“可你为什么要给我……”
贺知野唇角掉下来,面无表情看着她。
“……”岑枳无声张了张嘴,选择闭嘴。
类似的情境在戚舟和她身上也发生过,岑枳很有经验。
戚舟:“问那么多,你到底吃不吃?”
岑枳:“吃,吃。”
戚舟:“吃还问那么多!”
岑枳:“哦,哦,对。”
是得不到答案的。问了也白问。还显得她像个傻子。
“那我每星期,”岑枳抿了抿嘴,克制了一下笑意,慢吞吞地说,“只能多吃这么一次,不能再多了哦。”
贺知野脑袋微侧看着她,长睫半阖着,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压了下嘴角毫不明显的上翘幅度。
岑枳有了长久的预期,安心地拆开盒子,拿出甜品店自带的小勺,手指头不太灵活地捏住,挖了一小勺,美滋滋地送进嘴里。
等新鲜草莓和奶油甜香在嘴里蔓延开,岑枳又后知后觉地想起贺知野敲着桌子说的那句:做人,不能三心二意。
她那会儿还什么都没答应党夏,所以贺知野这句话的潜台词,到底是什么?
岑枳抿住空勺,盯着蛋糕夹层里的草莓碎,开始沉思。
贺知野看着她傻乎乎的,不知道又在想什么的样子,既觉得好笑,又有点儿说不上的无奈。
指尖搁在桌面上轻点了两下,贺知野:“你……”
岑枳听见声音,小勺子抵在唇上,慢吞吞地偏头:“嗯?”
等了三四秒,贺知野却没说话,岑枳眨巴了两下眼睛。
贺知野倾身,拿了本英语书翻开,一手挑了支水笔:“没事,吃吧。”
“哦。”岑枳摸不准他的想法,乖乖点头,继续低下脑袋揣摩“三心二意”。
周六中午,贺知野又去过那家小面馆儿。
上餐的时候,老板娘特意和他聊了两句。
“小帅哥,上回那小姑娘是你同学吧?”老板娘说,“她上周末来我家吃了两天呢。”
“嗯?”贺知野微愣了下,看向她。
“就那个,”老板娘想了下,“上礼拜六跟你坐一桌,留着学生头,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长得很漂亮的那个小姑娘。她后来连着来我这儿吃了五顿,”老板娘伸出五根手指头,“礼拜天早上都来了。就是,”老板娘笑了笑,“就是都没碰上你。”
贺知野眉心一跳。
老板娘见他不说话,又添了句:“每回都是一个人来,瞧着怪孤单的。”
贺知野滞了下,顿了得有两三秒,才不带什么情绪地笑了下,道了声谢。
老板娘转身忙活去了,桌上的汤面热气腾腾,旁边一桌四个女孩子,边吃边聊热热闹闹,时不时聊嗨了还得控制一下笑声。
贺知野突然有点儿下不去筷子。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党夏其实也不怎么陪他同……陪岑枳吃饭。
除了周三在小食堂能看见俩小姑娘坐一块儿吃,大多时候,岑枳中午都是一个人去北食堂的。因为有好两回,马嘉悦杨垚拉他上商业街吃中饭,他都看见党夏身边坐着的,不是岑枳。
更别提每天晚上那顿。
更指望不上那个不靠谱的网恋前任。
关于吃饭有没有人陪这个问题,贺知野其实是不在乎的。要是没有马嘉悦杨垚拉着,他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也挺习惯一个人待着的。没了马嘉悦的呱噪,脑袋都没那么疼。
但他同桌明显不是。
小姑娘上周五给他带了药,他没去学校。
上周六看见他去那家面馆儿吃过饭,为了能再碰到他,连着去吃了五顿。
结果还是一个人。
那天晚上和她一块儿回小区的时候,贺知野看见她家从院子到客厅,都没有一丝亮光。
可见家里是没人等着她的。
班里人都知道她从S市来,那她父母呢?家人呢?
小姑娘除了周末,一天三顿都在学校食堂解决,哪个家里有大人管着的能这样。
于是,一个千里迢迢背井离乡来远方上学,脑子不太灵光还没有朋友的小可怜形象,瞬间就非常立体了。
贺知野是了解自己的,同情心和耐心在他这儿,都属于稀缺资源。
所以那一刻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不是滋味儿,就让他很烦躁。
结果小姑娘还变本加厉,那一帧牵住他衣角,委屈巴巴小心翼翼,又故作镇定说要请他吃蛋糕的样子,挡也挡不住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
贺知野闭了闭眼睛,像是为了证实他小同桌连吃五顿汤面的壮举和他并没什么关系,做了个自己都觉得很像神经的决定。
——然后用事实证明,和他“和好”之后,小姑娘这周末,一连五顿,再没来过这家面馆儿。
……
“哦对了,”岑枳吃了一半,对贺知野说,“我给你带的药,还在你课桌里。”
贺知野回神,胳膊伸进去摸了下,拿出来。
“不确定你是着凉还是热症,”岑枳下意识凑过去,指着那俩盒子上的适应症说,“就两种都给你带了。”
贺知野睫毛尖轻轻动了下。
结果岑枳说完,就一盒叠着一盒,极其自然地要往自己书包里收。
不太灵活的小手指都挡不住她回收神药的决心。
“……?”贺知野眉梢轻挑,水笔一歪,轻轻在她手背上敲了下。
岑枳手一顿,看他。
“怎么,”贺知野懒懒散散地问她,“送出去的东西还要回收?”
“……啊,”岑枳认真揣摩后,一把将两盒药推到他面前,大方又好心地提醒他,“那你记得在20xx年x月x日之前就病,过期了就浪费了。”
“……”呵。
他就不该对这傻子有什么指望。
贺知野面无表情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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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下课。
“爸爸,我今天要吃酸辣汤,你俩陪我上小街吃去。”马嘉悦照例提要求。
贺知野慢腾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去。”
“操!那你要吃什么?”马嘉悦撑着他课桌挡住他去路,“不吃饭升仙啊!”
他这么关爱老父亲,也是有原因的。
从小到大,马嘉悦一直觉得贺知野这人挺神奇的。不光是在智力体力心力脑力各种力上碾压他的那种神奇,而是真的觉得这个人很神乎。
他也不知道贺知野是因为做什么事儿都太容易成功,体会不到挑战性带来的愉悦感,还是因为……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糟心事儿,似乎对什么东西都淡得很。
淡得生出一种无欲无求的佛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