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枳勒住书包带子,下意识鼓起脸,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开始考虑,到底是她逾越了“社交同心圆”的社交尺度,还是对贺知野的定位滞后了。
贺知野不知道她又在发什么呆,低垂的眼睫毛压了两下,蓦地淡声问:“简星疏?”
其实都不用问,那声音一听就是。但他就是莫名其妙地,想听听小姑娘会怎么回答。
岑枳回神,脑袋偏仰着看向他,点点头。
没有半点儿藏着掖着的意思。
脸上也是一副坦然神情。
和她光明正大在他眼皮子底下回复简星疏的消息一样坦然。
甚至有那么点儿替他打抱不平的义气感。
仿佛把“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挂在了脸上。
“……”
贺知野真觉得自己魔怔了。怎么会无端产生这种不切实际的错觉。
小姑娘乌粼粼的瞳仁在晨曦浸润下更显澄澈,小表情极其真诚——虽然贺知野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
但搁在兜里的食指尖,还是在无人看见的地方轻轻蜷了下。
不知道是小姑娘的这份自信给了它养分,还是老高那句“你俩不仅可以在学习上共同进步,还可以在生活上互帮互助”实在深入人心,让他这种答应了别人事儿就一定得做到的脾气,觉得不关心一下小同桌有违承诺。
某个念头——你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就像电线杆底下的杂草,地面只给它留了个石头缝的间隙,它都要勤勤恳恳地冒头。
但这是同桌该关心的事儿吗?
贺知野你是不是有病?
爱心太多用不完可以捐给蚂蚁庄园。
可上回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差点把人小姑娘弄哭的经验教训,还是得吸取。
于是贺知野压着莫名情绪,耐着性子找个了极温和的切入点,淡声问她:“你和简星疏家亲戚,认识?”
岑枳眨巴了一下眼睛,仔细捋了下思路。
回答“是”,好像既正确,又不会违背了她对小叔叔的承诺。
“嗯嗯!”岑枳眼睛都亮起来,笑眯眯地点头,还不忘夸他一句,“你好聪明哦。”
她没有想到的表述方式,贺知野竟然这么精准地想到了呢。
“……?”
贺知野眼皮一抽。莫名觉得她这话跟在骂人似的。
自己的智商和精神状态,似乎正在被周围这些人日渐同化。
不过这样的关系,似乎就解释得通了。
小姑娘千里迢迢来这儿上学,认识简家长辈——大概率是两家长辈有旧交——简家长辈让同在一中上学的简星疏关照一下小姑娘。
俩人默契地继续并排前进。
见贺知野状态似乎平稳了一点儿,岑枳大着胆子,小声问他:“你是,不开心吗?”
贺知野这么关心她,她关心一下同桌,也算是有来有往。
贺知野一顿,干脆站定,微偏头看着她。
岑枳不知道他的沉默算不算默认,眨巴了一下眼睛,两只小手抬起,半截手掌从宽长的校服袖子里伸出来:“你的嘴角……”
她两根白生生的食指翘着,轻轻抵住自己的嘴角,往两边一扯,略显口齿不清地说,“一直是,这样的。”
“……”
贺知野盯了她两三秒,最终妥协似的,倏地长出了口气,嘴角机械地扯了下,声音平到像被熨斗烫过,一字一顿告诉她:“没有。”
“……”
岑枳头一回觉得,自己好像能揣摩出……有些人明明笑着,却不是真正的快乐了。
东校门口的金色大招牌在阳光下格外耀眼,教导处张主任支着个大喇叭,沿袭了老一中的传统,每天都在校门口抓仪容仪表和迟到的同学。
“快点哦。”岑枳以往来得早,今天见这阵仗,下意识拉住贺知野袖口,“要迟到啦。”
贺知野垂睫,瞥了眼她细细白白的指尖,和捻着他袖口的那一点点交集。
没看出来,小姑娘力气还挺大。
顺着衣料,贺知野都感受到了她的急切和使劲。
耳朵边上是张主任在大喇叭里扩过音,打了鸡血似的“跑起来!都给我跑起来”!
——“张主任早!”
“年轻人怎么一大早就无精打采的!朝气呢?活力呢!”。
——“昨晚发奋读书了!”
“要迟到了还这么慢?!散步呢?逛家门口菜市场呢?就你这速度老板都要收摊儿了你知道吗?!”
——“主任我跑还不行么!”
“校服怎么穿的?拉链给我拉好!”
——“主任我热啊!”
…………
明明是最平常,再熟悉不过,每天都会在校门口上演的鸡飞狗跳,贺知野却突然生出了点儿陌生感。
这陌生感里又夹杂了些说不清楚的,他并不抗拒的情绪。
“贺知野,跑起来。”小姑娘跟个没感情的复读机似的,语调平淡但严肃地提醒他。
贺知野轻挑了下眉眼,轻嗤似的笑了声,喉间低淡“嗯”了下,脚下不紧不慢地,任由小姑娘着急慌忙拉着他进了校门。
-
还有三天就是国庆假期,加上中秋,连放八天。
尽管9号就得月考,(14)班教室里仍旧充斥着假期前的兴奋和躁动。
大课间,一帮人约开黑的,约逛街的,讨论上哪儿旅游还是睡它个七荤八素的,热闹得像年前循环播放《恭喜你》的超级市场。
被学委同桌布置了八天学习任务的党夏,一脸哀怨地跑到最后一排,霸占了马嘉悦的位置,和岑枳大倒苦水。
“学习,”岑枳看着她被抽干了灵魂似的虚弱模样,安慰道,“学习挺好的呀。我也准备,在家学习。”
贺知野瞥了她一眼。
小姑娘也算是睁眼说瞎话最佳代言人了。
他给她整理的高一数理化知识点,哪天自习课她不是看得愁眉苦脸。
还今天心情不好明天情绪不佳,变着法儿地逃避学习。
党夏倒是没多想,有气无力的:“我还想约你出去玩儿呢。呵呵,现在看看那个学习计划,我能正常睡觉都谢天谢地了。”
岑枳眨了眨眼睛,仔细把她这段话分析了一下,直白地问:“你怕学委呀?”
党夏跟魂儿突来回身了似的,倏地坐直,语速非常快地说:“怎么可能?!我为什么要怕他!我才不怕他!我就是觉得学习一下也不是不行!”
岑枳茫然地:“……哦。”
党夏不太自然地转移开话题:“你昨晚干嘛去啦?这小眼圈儿黑的,跟我眼线晕妆了似的。”
贺知野眼皮一动。
岑枳愣了下,余光下意识扫了眼身边的贺知野。
还好,她同桌还是跟以前一样,装模作样地把聂老师让他们买的化学习题册,翻到了后面压根还没学的知识点,然后盯着一片空白的题目,专心致志转着手里的水笔。
“我昨晚……”岑枳努力想了下既不是说谎,又不至于穿帮的说辞,“睡不着。就看了很久的书,看困了才睡着。”
教辅书,那也是书嘛。
“哦。”党夏拖长话音,了然。
通宵看小说了呗。
“我最近都快书荒了,”聊到感兴趣的话题,党夏暂时把被学习支配的痛苦忘却,“我喜欢的几个大大都不开文,只能几本老文反复盘。”
岑枳赞同地点点头:“我也快书荒了。”
她最近上头的解析几何,相关习题册都快被她薅秃了。尊敬的编者大大,你们还不出新吗?
党夏听她这么说,安利之魂燃烧起来,报了好几个书名,问她有没有看过,没看过可以入坑。
岑枳茫然地听着那几个略显羞耻的书名,老实摇了摇头。
“?”党夏眼睛一眯,“这几本你都没看过,那你到底是怎么做到书荒的?”
“……”
岑枳挠了挠脸,慢吞吞地边想边说:“我喜欢……推理,解谜类型的。”说完,仿佛对自己这个答案满意且自豪,一本正经地,还点了点头,“对。”
“?”贺知野都乐了,忍不住瞄了她一眼。
还推理解谜类的。你这小脑袋瓜,能看明白吗?
“……?”
岑枳听见贺知野鼻腔里气音似的一声轻笑,也不知道他突然在高兴什么。就看见贺知野唇角似笑非笑地勾着,眼皮子耷拉,又把习题册翻了一页。
岑枳很轻地叹了口气。
哎。明明看不懂,还要装作什么都拿手的样子。看来南北文化差异,都阻挡不了大佬们——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哦,装逼。对——装逼的那份决心呀。
“……?”
党夏眼珠子来回转了转,看着两人之间莫名涌动的,仿佛谁看谁都带着一点儿同情对方是智障的气氛,眼皮一跳。
恰逢预备铃响,党夏顶着一脑袋问号默默站了起来,迅速溜回自己座位。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