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抬眼,贺知野唇角勾了勾,胳膊斜斜伸到她面前那盘银鱼炒蛋上,筷子轻轻一戳,白瓷盘上挂面炸至金黄的金丝网应声而断,一条漏网之银鱼翻着小肚皮躺平。
“你发出去的定金,”少年笑得异常平和,淡声复述起事实来,“还挺多啊。”
“…………”岑枳张了张嘴。
心虚,就是非常心虚。
但又毫无反驳的余地。
她这不是,当年福至心灵,用这个办法让生气的戚舟消了火,就觉得……
正确的经验,可以复制一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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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吃到快上小甜品的时候,戚舟叫岑枳陪她一块儿去上厕所。
俩女孩子一走,贺知野就说要去抽根烟,让沈彦慢慢吃。
这家店的吸烟室就在洗手间旁边,这会儿没人。
贺知野站在吸烟室门口,摸了摸口袋,什么也没有。
“你也给他糖了?”回音挺大的洗手间里,俩小姑娘无所顾忌地互聊。
“我、我就……”岑枳莫名心虚,吱唔着仔细算了下,才确定道,“就给了他四颗哦。”说完又邀功似的,“我给了你一罐呢。”
知道岑枳并不想上厕所,戚舟轻哼了声,赦免般:“你去外面坐着等我吧。”
岑枳笑眯眯:“好哦。”
这餐馆中式风的装修,洗手间外面也造得山水庭帐似的,岑枳本来想在小石凳上坐一会儿,却没想到出来就看见了站在吸烟室门口的贺知野。
贺知野也不动,抄兜站着,懒洋洋地偏颌看着她。
岑枳一顿,眨巴了两下眼睛,还是走了过去。
“你……”岑枳瞄了眼他身后,“抽完了呀?”
“……”
贺知野莫名觉得这“抽”字后面,可以跟很多字。
譬如抽风。
“你就只关心,那人偶服有没有小裙子好看,不关心点儿别的?”贺知野垂眼看着她,突然说。
“……?”
岑枳一懵,张了张嘴,下意识喃喃:“别的,什么别的?”
贺知野默然盯着她,轻咬了下后槽牙。
“……啊,”岑枳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眨巴了两下眼睛,看上去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四下扫了眼没人经过,才小声说,“倒是有的。”
贺知野眼皮动了下,喉间低淡“嗯”了声,甚至下意识地俯下身,耳朵稍稍凑近她,低声说:“你问。”
“那个,”岑枳很认真地,甚至抬起小手,无实物表演般往下扯住自己不存在花冠,意图帮助贺知野回忆当时的场景,问他,“那天你在后台说的,‘衣服谈不上好看,但你穿’,后面跟的,是什么呀?”
“…………?”
贺知野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僵硬了一瞬,实在没忍住,碾了碾后槽牙。
“你,”岑枳见他不说话,讷讷地,甚至有点儿小失望地问他,“忘了啊?”
贺知野慢腾腾地站直,垂眼看她,提了提唇角,毫无感情地笑了笑:“记得。”
岑枳一喜,唇角还没来及翘起来,
却又看见贺知野倏地撇下嘴角弧度,耷拉着眼皮,一侧眉眼轻挑了下,凉声告诉她:“不告诉你。”
岑枳:“……?”
岑枳:“…………”
第37章
贺知野这句“不告诉你”一落地, 岑枳都懵了。
还能……这么聊天的?
岑枳一脑袋浆糊地挠了挠脸,处理器都呼啦出了火星子,飞速带动脑子运转。
最后眼睛微睁了下, 慢吞吞地试探道:“那我, 也送你一罐,奶糖?”
贺知野微顿了下。
“别人也有的东西。”少年几不可闻地轻“呵”了一声,声音寡淡, “没兴趣。”
“……”
岑枳抿紧唇,眨巴了两下眼睛。
再一次觉得她同桌,真的好像一只冷淡又傲娇的大猫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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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个人是前后脚回来的。
在安静寂寞下越想越不对味, 终于咂摸出贺知野那话潜台词的沈彦,戳了筷糖醋小排,酸溜溜地小声嘟囔:“合着你俩都收到过定金?就我没有。”
戚舟:“野猪吃什么细糠。”
沈彦:“??”
岑枳理所当然地说:“你又没做过我同桌。”
“……”沈彦看着对他没有半点儿同情和心虚的岑枳,郁闷地撇嘴。
他和岑枳从小一块儿长大。
当初大院里那批小孩儿, 不是臭烘烘的小男孩儿,就是比他大好多的大孩子。
某一天,岑家叔叔阿姨, 突然领回来一个妹妹。
肉鼓鼓的小脸,大眼睛漂亮得像琉璃珠子。见了他这个院子里的小魔头也不害怕,就那么茫然又怔愣地看着他。
沈彦当下就决定, 这孩子,他认下了。
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你要说不喜欢吧, 那的确是不可能的。
但你要说喜欢吧……到底是哪种喜欢呢?沈彦自己也分不清。
岑枳被学校里那些小男生表白示好送情书, 他会不爽。初中和戚舟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他也会不爽。
他到底是把岑枳当妹妹,当家人, 当朋友当发小,还是当别的什么,他也不知道。
就好像戚舟明明是个女的,看见岑枳和他要好,知道他才是和岑枳从小一块儿长大,相处时间最长的玩伴,也会吃醋。
沈彦凌乱地意念薅了把头发。
想什么呢,他们家枳枳才多大?况且,才两个月而已,能怎么着?
于是主动转移话题让自己分心:“枳枳,你这两天运动会,还准备扔铅球啊?”
别看小姑娘运动神经不发达,力气却大得离谱。就幼儿园过家家被她推的那一下,尾椎骨仿佛到现在还疼着呢。
岑枳正在研究这家的小笼包奶冻,小银勺子背面贴了贴小笼包的褶子腰,小甜点一整个Duang得晃了下。
“啊。”岑枳低着脑袋,心狠手辣一勺子戳下去固定住,下意识回他,“本来是报的哦,但是昨天摔了一跤,我们老师让我,不要去了。”
岑枳这话一说完,沈彦眉头一皱,连全程追着他怼的戚舟都忘了接他话茬,反倒有点儿紧张起来,问岑枳:“摔哪儿啦?”
甚至有点儿像想伸手去检查一下,又怕磕碰到她哪儿似的样子。
岑枳一口甜奶冻化在嘴里,反应了两秒,咽下,赶紧摇头:“没事没事,舟舟我没事的。”
戚舟:“待会儿上医院看看。”
岑枳:“不用不用……”
“不行,”沈彦收了吊儿郎当的不着调,很坚持也很认真地打断她,“吃完了,陪你上医院拍个CT。”
贺知野对俩人的反应微愣了下,说:“我昨天替她看过,没什么问题。”
沈彦立马接话:“你不懂。”
贺知野眉心皱了下,撩睫,看不出情绪地看着沈彦。
岑枳赶紧对戚舟沈彦说:“你们,别着急。我真的没事。今早校运会开场仪式结束,我同桌,还陪我又去过一趟医务室,校医也说没问题的。还说我要想参加明天的铅球,也不是不行呢。”
但这会儿,连只对岑枳一个人情感真挚的戚舟都不站在她这边了。
“我们俩也不可能一直待在这儿,”甚至一脸痛心地看着她,“你就忍心让我们不放心地走?”
“……”岑枳眨巴眨巴眼睛,妥协,“行吧。”
贺知野眼睛微眯了下。
对这三个人形成的,自然而然不需要互相解释,就可以明白对方在说什么,或者包含什么潜台词的默契气场,
极其不爽。
岑枳答应完,下意识去看贺知野表情。
少年撑着桌沿儿,压着眉眼,绷着唇角敛着长睫。
岑枳一愣,1.5倍速眨了两下眼。
几乎是不用转折思考推导分析地本能开口:“同桌,其实我这人有个情况,就是不怎么怕冷,也不怎么怕热。”
贺知野扒拉着瓷碗里小银鱼的筷子尖尖一顿,慢腾腾抬眼。
“更不怎么怕疼。”岑枳继续说,“这个你也知道,我和你说过的。”
“总结来说大概就是……”岑枳鼓了鼓腮帮子,一脸迫不得已承认事实的小郁闷,“有点儿迟钝。”
贺知野微滞。
都不知道自己是无奈心疼,还是烦躁不爽。乱七八糟混杂在一块儿的复杂情绪下,贺知野看着她,低“嗯”一声,和她说:“吃完了,陪你去。”
岑枳弯起唇,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