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答:“我喜欢难题。”
或许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后来会有关联,算是他主动促成的。
总之还是用这种生硬的方式进入了她的世界。
第一天给她补习,他猜到这姑娘不会配合,早早去球场蹲点逮她,都亲自去请了,人家还是不想回去,打了场一对一才把人带回去。回家路上,她抱着球时不时就表演一个空气投篮,蹦蹦跳跳的,一直等路过小卖部李均意进去给她买了冰淇淋才消停点。
她走路很快,步子比寻常人都大。他在心里抱怨她走得太快,让那条回家的路显得很短。
那天很热,李均意记得。
身边那个女孩子抱着球,吃着冰淇淋,突然很随意地给他一肘,像是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
“你们A班的人也有空打球啊?”
他反问:“为什么A班的人不能有空打球。”
“哈哈,我们年级A班的人打球很菜。读书好,体育就很烂。”
“你这是刻板印象。”
“我觉得是普遍现象啊。”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以后放学要是碰上人多我们能不能分开些走啊?”
他明知故问:“为什么。”
易慈:“跟你一起走会……会……哎呀,男女有别,影响不好吧!”
他哦一声:“你这么封建啊。”
“……反正我就这意思。”
“那你也别让我为难,以后下课了自觉在学校门口等我,答应林老师的事情,我要做到。”
她拧着眉,不屑一顾的样子:“等你下次赢我再说,你再厉害也不可能一直赢吧?”
他笑笑,不置可否。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笑不合时宜引发了什么误会,她扭头瞪他,表达不爽。
瞪着瞪着,易慈突然感慨一句:“你好高啊。”语气有点酸。
李均意不知道答什么好,只能嗯一声。
“你有身高优势……篮球打得也不错,考虑考虑去打男篮吧,说不定能去打职业。”这话也很酸。
他摇摇头:“我不想当运动员。”
“……哦。”
她吃东西也很快,没一会就干掉了一个冰淇淋。
路过一家店在放流行歌,她跟着哼了两句,十分难听,然后问他平时听谁的歌。李均意答她,最近喜欢听巴赫和李斯特。她嘴角抖了抖,说,哦。路过一家炸物小店,她两眼放光,问他吃不吃烤肠,她请。李均意回她,不爱吃烤肠,买她自己的就好。她沉默几秒,说哦,那算了。
又走几步,她踢着路上的小石头,问他有没有看过一部热血漫,喜欢打什么游戏。李均意坦白告诉她,不爱看漫画,不喜欢打游戏,最近在下国际象棋。
几番问答游戏下来,李均意听出对方语气里的扫兴和失望。
他也没办法。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没想过要怎么特立独行与众不同,可别人喜欢东西的他觉得无聊,自己喜欢的别人听了又总是沉默。
而且他确实不爱吃淀粉肠,总不能违心说他喜欢吧?
扭头看了看,她正默默走路,似乎不打算再跟他讲话。
“我喜欢吃甜食。”
半晌,李均意选择用这句话来打破沉默。
易慈愣了下:“……啊?”
“我喜欢吃甜的。”他重复着,从兜里摸出一枚硬糖分给她,“大部分甜食我都喜欢。小时候最夸张,还干嚼过白砂糖。”
易慈接过那颗糖,有些意外的样子。
“哈哈,我还以为你喝露水长大的。
“我喝的露水里加糖了。”
她大笑起来,把那颗水果硬糖塞进嘴里。
“那你是不是每天随身带糖时不时就要吃啊?”
“也不至于,我会克制自己,偶尔吃。”
“为什么要克制自己?喜欢吃就吃啊!”
“喜欢也不能放纵。”
易慈撇撇嘴,没延续那个话题,将一直抱着的那个篮球举到他面前:“给你看看我刚学会的大招,超帅!”
哦。
李均意随她在树荫下站定,等着看她的‘大招’。
她五指托起篮球,手腕带着指头用力一旋,找到支点后,球体在她微屈起来的食指上开始旋转。她专注看着那个不停转动的篮球,目光认真,温柔,仿佛那颗篮球是她的宇宙。
看起来确实像初学者,转得不算很稳。
感觉球在她指头上即将下落时,李均意伸出手,去靠近那个旋转的点。指尖相碰的瞬间,她像被烫到,指头缩了缩。另一个力加入进来,球快要失衡。李均意轻轻从她手里接过球,找到平衡点,拍着球身,让它在手指上稳定转动。
炫耀不成反被秀一脸的易慈哑然半天,安静地看他表演。
“……你会啊。”
“嗯,以前学了点。”
李均意转着球靠近她一些,让她看自己的动作。
易慈看看他,又看看球,摸了摸耳朵。
他把球递过去:“接一次试试?慢一点。”
易慈点头,很小心地伸出手指,确认位置。
指尖轻触,交接完毕。成功了,他们一起看着球在她指头上稳定转动。有那么几秒,谁都没说话。她渐渐找到窍门,像参破什么天机,眼睛粲然亮起来。
“李均意,我接住了!”
第30章
答应林老师给她补习的时候,李均意本是信心满满的,想着不就是区区初二的课程吗,要是易慈真想学,高二的他都能教。
真开始给她辅导作业的时候李均意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乐观,林老师说教她做题的难度不亚于奥赛题还是保守了,太保守了。
她的世界里不存在任何跟学习有关的东西,讲再多学习方法也没用,人家就不爱听,不屑听。心情好的时候给你面子托起脸听一耳朵,估计也就是左耳进右耳出了。她能听进去多少,他不知道,只能反反复复给她讲那些知识点,每天都讲得脑袋嗡嗡响,头疼得想骂人。
可他始终没跟她发过火,生气就在心里画个十字忍一忍,再继续微笑服务。
渐渐也摸清些她的脾性,吃软不吃硬,打骂说教对她没用,最好的办法是用任劳任怨的态度打动这个不爱学习的少女,她听不懂就多讲几遍,不能不耐烦,表演出自己的认真和执着,恳切地望向她,激起对方的自责心理,来回几次,事情多半就成了。但她对书本的注意力一向很不集中,要抓住她愿意好好听讲的那黄金时间迅速把知识点塞给她。
补习时她会留出大半时间来发呆,玩自己的笔,在草稿纸上画画,闲极无聊的时候会选择跟他搭话。
大多时候,李均意确信她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至少在学习上是这样。可偶尔李均意又觉得,易慈同学在某些事情上算是个敏锐的笨蛋。
她会问他一些非常尖锐的问题——
“你每天这么假笑不累吗?”
“你这么聪明,每天去上课的时候是不是很无聊?你会不会在心里笑别人都是傻子?会吧?”
“你不想理人的时候就装没听见对吧?”
“你觉得无语的时候就会假笑对不对?”
“你真的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吗?”
……
她在某些方面敏锐而直接,并且从不掩饰心中感受。
李均意时常因为她的话在心里问自己,女人是不是真的都有传说中的第六感。
反正像那种时刻,他会觉得这个数学常年只考三四十分的笨蛋好像能理解他的某一部分,这很不合理,但还是发生了。
最好笑的是那天。原本写作业写得好好的,她突然来约他结盟。没搭理她,恼了,气急败坏地控诉他半天,说他淋雨的样子装,说他的粤语口音装……
她看出来一些,但可惜没从现象中看到本质,有些可惜。装是装了,但装的不是那些。
那天也没怎么生气,有些哭笑不得而已。但李均意最后的选择是小事化大,将一分受伤表演成十分的忧郁,丢下几句话扭头就走,等着看她的反应。
第二天等来的是她的求和苹果,看上去还有点诚意。本来不想吃,但她徒手把那个苹果掰开了,说那一人一半,感情不散。说话的时候,她笑得很灿烂,眼睛微弯,很好看。
因为那个笑,李均意选择收下她的苹果,也收下她递到眼前的友谊。
当时他吃着那一半苹果,突然想起圣经里有那样一句话,you're the apple of my eye. 他用自己会的所有语言转化一遍这句话,中文,英语,粤语,希伯来语……
后来想想也觉得好笑,仅仅是并肩走着,一起吃苹果而已,什么都没有做,话都没说,偏偏他心里有了一种清浅的悸动。奇怪的是,察觉的时候,他心生雀跃,又莫名觉得酸楚。那完全没道理,在一切都还没开始的时候,他已经有一种隐痛。
更可气的是她吃完东西从书包里抽出一封情书塞给他,说:“我朋友给你的,拿回去好好看看。”
李均意愣了会儿,还没想好说什么,结果易慈又补充一句:“你记得交观后感啊,我拿回去反馈。”
“……”
他抬头望天,无言以对。
后来的后来,她还在自己面前做过很多让他觉得匪夷所思的事。她好像时时刻刻都在说一些很搞笑的话,做一些让人怀疑她精神状态的事。
某次她爸爸又让她喝凉茶,她喝了一半,突然从书包里摸出一个眼镜吸管,插到杯子里拧着眉头开始喝,“这样喝好像没那么难喝了。”一边喝还一边朝他眨眼睛,挤眉弄眼的。不知道她从哪儿搞来这么搞笑的东西,李均意看了会儿就忍不住了,捂着脸笑,笑得肚子都有点疼。
还有一次,她作业写着写着说饿了,出去洗了个苹果进来说要垫一垫。那天她向他展示了她傲人的臂力,把苹果夹在胳膊里,做出一个健美先生的标准动作,手臂发力,收拢……苹果居然真被她那小细胳膊按裂了。李均意看完后沉默了会儿,放下笔,心服口服地为她的搞笑鼓掌。
她大多时候都很幼稚,幼稚得可笑,所作所为总有种带着傻气的天真,和其他种类的笨蛋有着本质区别,是可爱又好笑的笨蛋。
她写不出题目的时候最好笑,左看看右看看,捏捏自己的鼻子,揉揉耳朵,嘴巴……把五官全部问候一遍后她会开始抠手、玩头发,唉声叹气地在草稿纸上画圈圈,不知道到底是想诅咒谁。
她每次考完试如果没考好,拿卷子回来的时候都会有些心虚,不声不响地投喂他一堆吃的,再低声下气地跟他说很多好话,企图萌混过关,让他不要在林老师面前告状。
补习间隙她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会苦苦哀求,跟他申请睡个十分钟,双手合十,说拜托拜托。
得到允许后她会拿一本书来盖住半张脸,趴下就秒睡。睡姿不怎么样,半边脸被挤得有点变形,还微微张着嘴,傻得要死。
李均意看她睡觉,老是看着看着就忘了时间。等发现十分钟到了,他又舍不得叫醒她了,在心里一分钟一分钟地帮她拖延下去,想着让她再睡一分钟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