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什么?这叫洗尘。”周离说。
我打趣她说:“不愧是小说登过杂志的——对了,写新的小说了吗?”
“最近在构思,可以先剧透一点儿,我准备写‘饭搭子文学’。”周离侧身看向后座的我。
“什么鬼?”我说。
“就是一群饭搭子互相治愈的故事。”周离解释道。
“可以可以,我周姐自成一派,到时候出书别忘送我 to 签,我要珍藏。”我说。
“我出书你不买?”
“嗯……那既然这样的话,我就浅买一本吧。”
“一本?”
“五本。”
“五本?”
“十本……十本总行了吧?”
周离终于得逞,她一笑:“这还差不多。”
正在开车的吴斐这时加入我们两个,她笑着说:“没想到我的朋友还有当作家的潜质。”
周离春风得意:“你朋友还有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潜质呢。”
“听你吹牛。”我无情打破她的美梦。
到了饭店,她们带着我一路到预定好的包厢。
这家饭店位于青江的古城区,整体风格趋向徽派建筑,我们进了包厢,只见秦大朗和江渡正在研究手里的一只羽毛球拍,江渡见我来了,笑着说:“来,游弟,看看哥这新拍子怎么样?”
我一眼就看出那只拍子价格上千,主打一个材料轻,握感也绝佳。
“不错不错。”我说。
“什么时候约一场?”江渡问我。
“我都行啊。”我说。
“行,到时候再说,好好虐你一把。”江渡有些飘了。
“谁虐谁还不一定呢。”我不服输。
然后我们落座,点菜,没过多久菜就一道一道上来了。不得不说,这家饭店上菜的速度还是挺快的。
宴席开始,秦大朗率先端起酒杯,他从椅子上离身,端着酒杯看向我:“来,游弟,哥敬你一个。”
我连忙起身,端起酒杯的那个瞬间,吴斐用果汁换掉了我手里的酒,她说:“你别喝酒。”
我笑笑,然后端着果汁和秦大朗碰杯:“果汁我喝完,白酒你随意。”
这时吴斐看向秦大朗,说:“你也少喝点,喝醉了我们可不管你,点到为止哈。”
秦大朗娇羞一笑:“好。”
捏马。
大家轮番举杯,果汁喝的我都要吐了,我打趣道:“你们不想让我吃菜了是吧。”
大家杯子落定,桌上的转盘开始转呀转的,每一道菜都精致又好吃,吃着吃着我发现在座的各位除了秦小朗在专心干饭以外,大家似乎都有话想说。
我见状,放下筷子,我看着他们,良久,我说:“你们都知道了,是吧?”
“周游……你还好吗?”说这话的是吴斐。
我看着他们,眼睛里,脸颊上都带着笑,我当然还好,准确来说我原本以为自己会非常不好,但是我比想象中更坦然。
我站起来,这一次,我端起倒满白酒的小杯子,我开口说:“既然大家都在,那我宣布个事儿,我……辞职了,虽然还没想好接下来要干嘛,但是我要比你们想象中要轻松的多,我没那么脆弱,所以也请你们不要担心。”
然后我把那一小杯白酒一饮而尽。
真难喝,还辣嗓子。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愿意相信我是真的没什么事儿。
接下来,饭局就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度过了,我们一直从黄昏吃到太阳下山,夜幕降临。
从饭店出去的时候,青江已经灯红酒绿。
在这场全是大人的饭局,秦小朗小朋友,显然因为没有吃到冰淇淋而显得不太高兴。我看见路边有一家甜品店,就进去买了一支冰淇淋甜筒。我拿着出去的时候秦小朗眼睛都要放光了,他以为我会全给他,当我掰下甜筒尖尖,蘸了点儿冰淇淋递给他的时候,他又露出苦瓜小脸。
“尝尝味儿得了。”我说着咬了一大口。
“舅舅也坏。”他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是依旧视他手里那一小撮冰淇淋为珍宝。
我们都笑了。
小孩子还是好哄的,得到了就开心了,不像大人,有些东西怎么也得不到,有时候得到了,反而不开心了。奇怪的大人们。
然后我们在门口分别,吴斐一家一辆车,我,周离,以及醉酒的江渡一辆车。
我以为这一晚会就这样愉快结束。直到我爹给我发来消息:你不住原来的地方了?
我:?
我爹:我在青江。还有你阿姨。
我:什么事儿?
我爹:见面再说吧。
我想了想,还是把我现住地的单元楼地址发给了他。
我坐在副驾驶,随口说了句:“我爸来了。”
“啊?”周离似乎比我还惊讶。
“没事儿,我现在什么都不怕。”
“江渡偏偏醉成猪。”
我笑:“又不打架,要那么多人干嘛?”
车子开到楼下,我就看见他们站在路灯下面,周离停好车子,我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然后转身对周离说:“你们先别下来,我一个人可以。”
周洪升(我爹)见了我,笑笑:“回来啦?”
“嗯。”
“怎么搬到这儿了?”
“以前房子到期了,不想租了。”
“现在也是合租?”
“嗯。”
然后他像想起什么似的,提起手里的东西,说:“路过超市,今年的草莓不错,你不是喜欢吃吗?”
“你带回去吧,我不吃。”
“周游。”
“什么事儿你说,外面挺冷的。”
“跟……跟你阿姨道个歉吧。”
这让人熟悉的窒息的感觉。
“你们回去吧,挺冷的。”说完我转身走向周离的车,打算把行李箱拿下来上楼。
“没听见你爸和你说话吗?给我道歉!!!”
我没有理她,径直地朝前走。
那个女人夺走周洪升手里拎着的草莓,然后朝我背后扔来,我感到一堆带着重量的点密密麻麻落在我的脊背,然后哗啦啦散落在地。
我站定了脚步。
我瞥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草莓,心想难道历史要重演了吗?
周离这时从车里冲出来,她站到我跟前看着那个女人,声音提高:“你干什么?”
“你谁啊你,关你什么事儿?”
“你别管我是谁?你凭什么打人?”
“我打我自己儿子,关你什么事儿?”
“我再说一遍,你不是我妈!我妈早就死了!!!”我紧握着拳头,几乎是怒吼出来。
周离被我吓了一跳,我把她拉到我身后,我看着那个女人,我说:“你听好了,我早已经不在医院上班了,知道为什么吗?就是因为你去医院闹了,我干不下去了,我辞职了。我现在在牙科诊所上班,牙医助理,你猜怎么着?”我淡定地拿出手机,调出那个新闻:“你们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就是因为这条新闻,我现在的工作也丢了。”
“怎么,还觉得我要向你道歉吗?我告诉你,我就是亲手把你杀了,我去坐牢,我去死,我也不觉得我欠你什么。我问心无愧。”我冷静的自己都害怕。
女人显然被我吓到了,她拽着周洪升的胳膊,说起话来有些颤抖:“看见了吗,你儿子就是个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他不仅仅是个变态!”
周洪升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他也终于抑制不住心里积压的火,他看向那个女人,手掌高高扬起,好像准备打那个女人,可是最后,那个巴掌却落在他自己的脸上。然后他拉着那个女人走了。
下雪了。
一片雪落在我的鼻梁上,然后在一瞬间融化了。
我转身对周离说:“没事儿了,我们上去吧。”
我先把行李送了上去,然后下来帮周离把江渡扶回她家,然后我顺便把狗蛋儿接了回去。
狗蛋儿大概是太久没见我,生疏一阵之后确认是我,然后又十分高兴地和我闹。屋子里门窗紧闭,一周时间没落什么灰,清扫起来不算麻烦。我是在打开水龙头清洗抹布的时候,忽然觉得这个房子又活了起来。
我长舒一口气,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我时常会有这样的体验,但是这次不一样。
手机里躺着周洪升两条信息,一条是不会再来打扰我的保证,一条是转账,我粗略地看了一眼,就把消息清除掉了。
洗完澡我从卫生间里出来,倒了杯水进了书房。
我打开书房的窗子,点燃三支线香插进香灰炉里,房间里的灯没有开,借着窗外晕染进来的微弱的路灯的光,我看清香炉后面 W 的脸,二十出头的年纪,高挺的鼻梁,左边下眼睑靠近眼角的位置上有一颗小小的痣,皮肤白,单眼皮,天蝎座,我爱的人。
“好久不见。”我说。
我不知不觉就这样注视着看了他好久,终于我还是破了防。
我窝成一团,躲在书房的角落里,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地流下来。窗外偶尔有一朵两朵三朵的雪花飘进来落在我的头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