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晼凑过来问。
简静摇着头,喝了口酒,“甜甜的恋爱终于轮到我的表情。”
“......”
陈晼左右看了一圈,“我哥怎么没来?”
简静无精打采地托着腮,“他去出差了,带队去了大西南。下午我刚问过他,在一个叫叙珉山的地方。”
月色从黄花梨木的横封窗里投进来,削减了两三分清辉,被大厅内金碧浮光的水晶灯一照,反窥见一段隔着云端的蟾影。
“周晋辰都走了五天了。”
简静忽然说了一句。
于祗坐过来问,“静儿,你很想他吗?”
“没有,不可能,”简静低了低头,否认道,“我躲着他还来不及,他不在家正好。”
于祗咦了一句,“你干嘛要躲他呢?”
简静想过很多次这个答案,“我想离他远一点,除了必要的接触之外,不要产生多余的感情。”
“你很怕自己对他有别的感情?”
“很怕。”
于祗笑起来,看简静像个不通世故的小孩子,“那你有没有想过,当你意识到要远离这个人时,其实爱已经发生了。”
简静木然地问,“已经发生了吗?”
“是的。”
她还反应不过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后面是谁,忽然跟身边的人说起来,“看新闻了吗?西南地区出现极端雨雪天气,叙珉山发生山体滑坡,造成5座民房垮塌,包括叙珉初中,有21人被埋,12人失联。”
简静扶着桌子,茫茫然转过头,火急火燎的语气,“你说哪儿!”
第39章 霁风月
简静哆嗦着, 从桌上拿起手机来,每输入一个字,喉咙就艰难地咽动一下,等到大面积山体滑坡的照片显示在屏幕上, 她看着那些被泥土和滚落的碎石掩埋的房屋, 半插在雪堆里的叙珉初中的门牌,以及拉上了封锁线的山路。一颗心像是要从嗓子跳出来。
她站起来, 给周晋辰打电话。心里默念着, 一定要接, 一定要接。
但冷冰冰的、重复的机械女声传回来,几次都是, 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于祗看她急得这样,也吓着了, “总不会是,周晋辰就在那儿吧?”
简静浑身的血液都凝固,整个人像是僵住了。她脸色苍白地点头, “他就在那里。他就在那里。”
于祗忙拍了拍她的背, “别急,你先别急。他一个青壮年, 山体滑坡发生之前,不可能一点征兆都没有, 肯定来得及跑开的。”
陈晼虽然害怕,但还是比简静镇定一些,“是啊, 你想想看, 每个学校都抽调了人手,我哥带队, 随行的肯定不少,当地教育局也有人陪同,不至于反应不过来。”
简静红润的嘴唇也早已经失去血色,她微微颤抖着,“万一呢?万一那个时候,周晋辰正在休息,他没跑出来。”
“又或者他自己出来了,非要去救学生,你知道他那人多有责任感!要真这样.......”
简静手里紧捏着手机,茫无头绪地转着圈,一双手摁在太阳穴上,不停幻想着无数种可怕的情形。
她撑着桌子默了一会儿,“不行,我要去找他。”
谭斐妮也走过来,“你疯了吧!那地儿刚发生山体滑坡,路都封了,能进去的吗?你什么身体自己不知道?大冬天的,一出门,没了暖气你就冻得嗷嗷叫。”
“长这么大你去过山区吗?那儿情况多复杂、多危险,你又清楚吗?去年夏天我们去武夷山,半山腰你就下来了,坐在石头上,说什么都不肯再往上,脚底全是血泡,在酒店了躺了三四天。”
简静大声冲她喊道,“我不管!”
谭斐妮说,“你为什么不管?周晋辰比你生存能力强得多,你去了只会给他添乱!”
于祲冷眼瞧了半天,他适时地咳了一声,问简静,“老周的安危,有那么重要?”
焦急又惊慌的心绪下,简静已经辨不清声音的来源,她没听见这句话是谁问的。
但她说,“有。他很重要。”
章伯宁看得莫名其妙,他迄小儿就没见过简静这副样子。
简静心大,还不是一般的大,发生任何事,都没看她真正地着过急,手足无措的时刻,几乎没有。
父母娇惯她,在她还没有结婚之前,从不给她一丁点压力。不会要求她必须考上某所名校,会几种外语,有一两样能拿得出手的才艺傍身。
她对人生也没有规划,走哪儿算哪儿,每天活得开心最重要。一切都没关系,很松弛。
快高考了,摸底考试数学还不及格,没关系,大不了就补习重读一年。
大学期末复习,选修了七八门功课,她一本书没看,没关系,挂科就挂科,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延毕。
研二下学期,眼看就快要论文答辩了,她人还在西班牙,发朋友圈吐槽修了一百年还没完工的圣家族大教堂,一路从马德里玩到巴塞,看完斗牛看Flamenco,半点所谓都没有。
章伯宁莫名地问,“你不是一直说,不喜欢他的吗?还说不想看见他!”
简静突然就高声起来,“我说不喜欢,就真的不喜欢吗!是我不想喜欢吗?”
谭斐妮用一个眼神制止了他。她扶上简静,“好了,我送你回家去休息,你睡一觉,明天起来什么事都没有。”
简静被她搀着,渺然着思绪,漫无目的往外走,像一个提线木偶。
直到谭斐妮拿她的钥匙开了门,把她放到沙发上,简静才开口,“周晋辰去出差之前,我还和他吵。”
谭斐妮倒了杯热水,给她捂着手,“你都和他吵什么了?”
简静说,“我说他的真心不值五块钱一斤。”
谭斐妮有些惊讶,然后点头,“那是挺伤人的,你就算心里真这么想,也不能这么说。”
她能揣摩出周晋辰听见这句话的失落心情。
他在这个圈子里,一直都是皎如日星般令人瞩目的存在,出国前,对他穷追猛打的小姑娘两双手都数不过来。
谭斐妮问,“那他跟你生气了?”
“没有,他第二天给我准备早餐。”
简静摇了摇头,如实说。
谭斐妮替她认了命,“所以你会喜欢他,我一点都不奇怪。周晋辰实在没有可以挑毛病的地方。”
“要是他真的回不来,怎么办?”简静沉默了好一阵子,又陷入仓惶的担忧里,“我还有好多话,都没跟他说。”
谭斐妮握了下她的手,“他福大命大,一定没事的。”
简静垂了眼眸。她信钱能解决这世上百分之九十的问题,但不信福大命大。
“而且还有老爷子在,怎么可能出得了事!”
这句话谭斐妮说的底气全无,老爷子再有本事,恐怕也挡不住天灾。
倒是给简静提了个醒,“对,我给姥爷打。”
她拨过去,是迟伯接的。
迟伯声音和蔼,“静静,这么晚了什么事?”
“周晋辰去叙珉山了,这事儿姥爷知道吗?”
迟伯说,“知道,已经有救援队过去了,你不要急。”
她捏着电话,心道,怎么可能不急?老爷子真是心态好。
“别怕,静静啊,有任何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简静忧心忡忡的,没说什么就挂了。
谭斐妮当晚住在简静这里。她不许简静查相关的新闻,打了几个电话,还是无法接通后,顺势没收了她的手机。
她们躺在一张床上,宽慰她到半夜,简静才睡了过去。
隔天清晨醒过来,谭斐妮翻个身,简静已经不见了。
一起消失的,还有她搭民航时会用的,二十寸的小行李箱。
谭斐妮给她打电话,语音提示已经关机。她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给她爸打电话。
她很少主动问候她父亲,所以谭宗南接起来,语带微讶,“妮妮?”
谭斐妮也不适应这样的亲热,她停顿一下,“爸爸你有没有,叶老爷子身边,生活秘书的电话?”
谭宗南说,“迟秘书吗?有,但你找他做什么?”
“你就别问了,一下子解释不清楚,把电话给我。”
“好,不问。我发你手机上。”
谭斐妮打给迟伯,把情况简单说明了一下,她相信,比起她坐在家里瞎担心,叶老爷子一定有更好的办法。
迟伯听完,“我知道了,会跟老爷子说明的。谢谢你,谭小姐。”
“不客气。简静应该已经上了飞机,还请您尽快。”
叶老爷子正在书房里,端了本棋谱琢磨,迟伯敲了敲门,“老先生,出了一点事情。”
“小辰在叙珉山区,是吧?”叶老爷子没有抬眼,已猜到了来意,“他没事,刚转移到了平原乡村。”
迟伯松了口气,“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叶老爷子指了指那几部颜色不同的座机。他说,“只比你早三分钟。”
迟伯犹疑着,“但是,静静因为担心他,一大清早跟过去了。”
“她就这么跟过去了?”
叶老爷子的神色这才有了些起伏。
迟伯点头,问道,“您看要不要打个电话?”
叶老爷子松了口,“打吧。她一个小姑娘家的,没吃过一点苦,别叫她害怕。”
等迟伯这一通招呼打完,才看见叶老爷子脸上隐约有点笑意。
他问,“您笑什么?”
“我笑,我外孙子要熬出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