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带了些不屑一顾和鄙夷,尹若心没有回答。她并不清楚自己算不算韩先旭的继女,自从跟着母亲到了这边以后,她跟韩先旭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也很久没有回过韩家。比起那栋财大气粗的别墅,她更觉得顺康药店像是她的家。
陆承佑把尹若心拉到身后。他在她身前站着,替她把屋子里那些打量的目光全部挡住。
“她是谁跟你有什么关系?”他极其不耐烦。
梁婧站出来假惺惺地打圆场:“行了承佑,你少说几句吧,你爸为了你的事都愁成什么样了,你别再让他失望了。”
陆承佑顶着腮冷嗤:“您的演技可真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好。”
陆霆申抄起桌上什么东西还要往陆承佑身上砸,梁婧作势去挡,也没真的挡,一个紫砂壶咚地砸在陆承佑身上,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校长心疼地暗暗咆哮,这时候终于站出来让双方都冷静冷静,提出让陆承佑在下周升旗仪式上当众检讨,并亲自去给董宜道歉。
周立贤明白,陆家树大根深,这么点儿小事不至于能把陆承佑怎么样。校长既然给了台阶,能全了他的脸面,他就没有不下的道理。
可陆承佑连这点台阶都不给。
校长劝了半天,最后被陆承佑一句“你别想”给堵了回去。
陆霆申怒不可遏。
他把陆承佑带回家。家里客厅茶几下放着一根藤条,藤条很旧了,上面斑斑驳驳浸着血。
陆承佑被这根藤条从小打到大。
背上不知道第多少次皮开肉绽,藤条被新的血染红,貌似更有韧劲起来,再打上一百年估计都打不断。
陆承佑一声不吭抗着,一句求饶的话都没说,一句疼也没喊。
梁婧和陆一聪站一边,偶尔会劝两句,但劝不是劝,而是火上浇油,陆霆申打得更狠,让人怀疑他是想亲手把陆承佑打死。
最后甚至都没了力气,陆霆申丢了藤条,指着陆承佑:“你给我去地下室反省,一天不认错你就一天别出来!”
陆霆申当着外人的面都敢打陆承佑,把他带回家后不知道又要怎么动手。明明看上去斯斯文文很有修养的一个人,脾气竟然那么大,身边又有一个看似在帮陆承佑说话,但其实是在拱火的梁婧。
陆承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半个月后,他仍是没再出现,没人知道他的消息,不知道他在哪儿。董宜做了修复手术,重新来了学校。班里的女生把她围起来,关心地看她鼻子,问她恢复得怎么样,有没有后遗症。又顺着她的话说陆承佑原来那么没品,连女生都打,这种男生长得再帅也让人倒胃口。
一边说一边去看最后一排的尹若心。
董宜拨弄着头发,叹口气:“像他那种男生,以后谈恋爱了会打女朋友,结了婚会打老婆,有了孩子会打小孩。别想着谁能改变他,暴力倾向这种东西是天生的,永远都改变不了的,我们都得离他远点儿。”
几个女生纷纷附和。
你看,当她们吃不到葡萄的时候,就开始说葡萄酸了。
尹若心侧头,看到陆承佑课桌上被人放了很多颗网球,每一颗上面都写着:暴力狂。
她把那些网球拿起来,走到董宜身边,把网球冲着她脸砸。
董宜拿胳膊挡,上去要拽尹若心头发:“你找死是吧。”
闻刚和贺炎冲过来,挡着没让她动尹若心。尹若心是陆承佑在罩的人,这件事整个学校都知道了。董宜不敢明目张胆跟她作对,捡起地上的网球看了看,说:“你这么生气干什么,难道陆承佑不是暴力狂?”
“他打你是因为你该打,你这种人,打死都不可惜。”尹若心看着她:“你这张烂嘴再敢说他一句,我就给你撕了,不信你试试。”
董宜瞠目结舌。尹若心变了好多,以前的她软弱无能,被打了不吭声,一个人躲起来包扎伤口。现在的尹若心竟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简直不像她,难以想象外表这么柔弱的人,个性会这么坚毅,带着刺。
“你还真是有人给你撑腰了,”董宜差不多能明白她底气的来源是什么:“可那人在哪儿呢?他都多少天没来了,你觉得你还能再见到他吗?姥爷都跟我说了,他爸生了很大的气,想干脆把他送到国外去,到时候等他走了,我看谁还能保护你。”
董宜的话像是一句魔咒,那几天里反复回荡在尹若心脑海。有时候尹若心会做噩梦,梦里是一大片黑色沼泽,她往前走,走不动,往后退,退不了,她在淤泥里不停下陷。
空气越来越少,灭顶的痛苦没有尽头地侵袭。陆承佑朝着她跑过来,岸上有一大批人对着他喊:“你回来!你救不了她的,她会害死你的!”陆承佑恍若未闻,跳下沼泽朝着她奋力伸手,捉住了她的指尖。
窒息的痛苦减弱,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安然无恙到了岸边,可陆承佑却不见了。
她撕心裂肺地喊他名字,可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尹若心醒过来,脸颊很凉,她摸了摸,摸到一手的眼泪。
第37章 他不知道
周末, 尹若心跟着张岚去进货,把药往车上搬。
旁边是家中医馆,老板叫曹衡,上次尹若心过来买药, 他从这小丫头几句话里看出来她是个学中医的好苗子, 动了想收她当个徒弟的心思。
曹衡叫了她几声, 她却像没听到一样。等张岚进去拿货,才往他这边跑过来:“怎么了老板?”
“我上次卖你的那些药,好不好用?”
“挺好用的,我朋友的瘀伤已经好了。”
“那就行。我又进了些好药材,是我精挑细选的, 你要不要买点?”
“不用了,我现在用不到。”
尹若心每说一句话就朝外看,生怕会被张岚瞧见她在中医馆里。
“那这个呢?”曹衡拿出了一套银针:“我好不容易淘到的, 全套四十九针, 我检查过了, 入针轻便,一般银针跟这个真不能比。而且这针套设计也好, 折起来就这么小一点儿,能随身带着不占地方。这东西用处很大, 比如平时要是碰见个老人一时间气厥过去了, 你给人扎几针,立即就能把人给扎回来。”
“我又不是华佗扁鹊,哪有这么神。”
尹若心把银针接过来,拿出几根仔细看了看。确实是一套好针, 比她见过的都要好,质量上乘。她从小耳濡目染, 对中医很感兴趣,一见了这些东西就走不动道,要是买不到就总惦记着。
她又朝外看了看,张岚还在忙,并没有过来。
“多少钱啊?”她问。
“跟你说实话吧,这东西我两百八买的,就还是这个价给你。”
尹若心相信他的话,这套针的价值其实远不止两百八,可是现在很多人不识货,某种程度上,这一行已经在没落了。
她一声不吭付了三百元,曹衡听到进账提示,咦了一声,说她:“这傻姑娘,别人都讨价还价,你倒好,多给我钱。”
曹衡把她带到一面书柜前,从上面拿出几本书:“中医方略,针灸理疗法,针道。这些书你要是想看都能拿走,我不收你钱。”
尹若心再次动心,想了想,把这几本书装进书包。
张岚并没有发现她偷偷跑了一趟中医馆,理完货带着她回了药店。
临近傍晚,天空起了一片火烧云。张岚很早就回韩家,尹若心一个人看店,没客人的时候看了会儿医书。
范莹莹和闻刚、贺炎过来找她,问她能不能联系到陆承佑。自从陆承佑被带回家,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没有任何消息,尹若心也联系不到他。
“要不我们去找他吧?”贺炎提议:“去他家找。”
四个人一起去了位于黄金地段的一栋花园式别墅区,陆承佑的家在中心地带,旁边临着一汪湖,风景秀丽如画。房子很大,一眼看不到边,外面守着两名保安。
保安打过电话,问过陆霆申后,拒绝了几个人的访问请求。
四个人就在外面墙根边站着,商量不出什么对策。没多久开过来一辆车,从车上下来一位近七十岁的老爷子。
贺炎眼前一亮,说:“是陆老爷子,整个陆家也就陆老爷子疼承哥,他来了承哥就有救了。”
贺炎带着大家走到陆老爷子身边,亲热地喊了声:“爷爷。”
陆老爷子认识贺家的这小子,问:“来看承佑的?”
“是,可陆伯父说现在没空,让我们都回去。”
“他没空我有空,”陆老爷子脸色极差:“你们跟着我,我看这里的人谁敢拦!”
有陆老爷子在,保安只能放行。这边院子很大,让人觉得肃穆,走了很久才进到一栋楼里,里面装修得大气风雅,即使尹若心见识过韩家的奢靡,也还是被这里的豪华惊了一跳。
有钱人的世界确实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
佣人过来给老爷子上茶,没多久陆霆申跟梁婧从外面回来,身边还带着陆一聪,几个佣人跟着,手里提着大包小包。
是刚购物游玩回来的样子。
陆老爷子气哼了一声:“你们真是好啊,一家子人出去玩,把我孙子一个人丢着,你们可真是好得很!”
梁婧一直想讨好他,陪着笑脸道:“爸,看您说的,不是我们不管承佑,是他实在太固执了,一直到今天都不肯认错。子不教父之过,霆申对他严厉点儿也是为他好。”
“我让你说话了!”陆老爷子从沙发里一跃而起:“这个家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梁婧尴尬地退到陆霆申身边,委屈得擦着眼睛。陆霆申最吃她这一套,忍不住为她说话:“爸,梁婧都嫁给我多少年了,您怎么还把她当外人。”
“她不管嫁给你多少年,我儿媳都只有杨珊一个!我问你,你把我孙子关到哪了?他现在在哪儿!”
“这件事您就不用管了,他把同学打伤了,而且那人还是周立贤的外孙女,我这次不好好教训教训他,他会越来越不知道天高地厚,这么下去他会毁了的。”
“我先把你毁了!”陆老爷子气得要拿手杖捶他:“你现在告诉我,承佑在哪儿?”
陆霆申不肯说,梁婧也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面色诡异。陆老爷子看一眼就明白了:“你们……你们又把他关地下室了,是不是!”
没人敢说话。
陆承佑十岁那年曾被关过一次地下室,那时候他妈妈刚死不久,陆承佑性情突变,经常在外面打架。有一次打伤了学校里的同班同学,陆霆申发了通火,把他关进地下室,不许人给他送水送饭,要是陆老爷子晚去几天,陆承佑就要被活活虐待死了。
陆老爷子不明白只是一个同学而已,打伤了就给人家多赔几个钱,再好好道个歉就行,哪至于发这么大火。后来他才知道,被打伤的那个人是陆一聪。
陆一聪是陆霆申养在外面的孩子,只比陆承佑小了几个月。所以陆霆申结婚十年,出轨了十年,原配杨珊刚怀上他的孩子不久,他就在外面跟梁婧搞出了一个孩子。杨珊死后,陆霆申迫不及待着手把小三扶正,同时接陆一聪回家,让陆一聪光明正大地成为了陆家的二少爷。而陆承佑那天之所以会在学校把陆一聪打了,是因为陆一聪说其实杨珊才是小三,陆霆申真正喜欢的人是梁婧。
陆承佑只不过往陆一聪脸上抡了一拳,陆霆申就受不了,恨不能让陆承佑死了来给小儿子报仇。
偏心到这种地步的父亲。
陆老爷子心疼孙子,见不得陆承佑受这种委屈,费了很大力气把陆一聪安排到了国外。好不容易消停几年,梁婧那女人又把陆一聪给接了回来。有这对母子在,陆霆申原本要生五分的气,要被他们撺掇成十分,所以陆承佑才越来越不受陆霆申待见。
陆老爷子气得头发晕,脚下趔趄了一步,指着陆霆申:“你怎么能把他关地下室,你明明知道他妈就是在地下室自杀的!”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陆承佑的生母是杨珊,在他十岁那年生日,杨珊失踪。陆家的人找了一整天,最后是陆承佑跑到了地下室,打开门,看到了里面吊着的杨珊的尸体。
杨珊死在了陆承佑的生日那天,从此以后,陆承佑再也没有过过一次生日。他好像变了个人,从开朗阳光的少年变成了浪荡不羁的混球,在学校里经常惹事,跟人打架斗殴。对那些向他示好的女生,就算他没什么兴趣也会顺水推舟一个接一个地撩拨,让那些女生为了他争风吃醋,甚至大打出手。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冷眼站在一边看笑话。把这个世界变得越糟糕,他糟糕的心情就越能得到缓解。
他日复一日地任凭自己在淤泥里烂下去,陆霆申管束不了他,对他愈发失望,看到的从来都只有他不堪的一面,而对于他从小到大获得过的各种国际科技竞赛类大奖,或者是他傲人的学习成绩、超高的学习天分和智商,对这些全都视而不见,从来都没有给过他一句夸奖。
在这个家里,唯一还关心陆承佑的,只有陆老爷子一个。
“你再怎么不喜欢你这个儿子,”陆老爷子恨得咬牙切齿:“也不能把他关在地下室,用这种方式折磨他!”
老爷子拄着手杖颤颤巍巍地朝地下室走,陆霆申要去扶他,被他推开。
地下一层有个酒窖,旁边有扇门,陆老爷子命令佣人把钥匙拿来。
推开门,入目一片昏暗。屋子里很黑,没开灯,什么都看不见。
有人按了下开关,光亮笼罩,才看清里面是一个小套间,靠墙的位置放了张床,旁边有个小书桌。陆承佑此刻就坐在椅子里,背弓着,两条胳膊搭腿上,头往下垂。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朝门口的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