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刚接通,她便问:“你屋里没人吧?”白问。话音刚落,她就听到话筒对面的语笑喧哗,好不热闹。
慕玉窠说:“有,在玩,你要来吗?”
楸楸犹豫,“我就在你家楼下。”
慕玉窠想也不想,“那你上来呗,裵他们也在。”
“那还是算了。”楸楸立即道。
裵文野这三个字出现,她脑海里便划过一行字《没有感情,全是技术》,在楸楸看来,她与裵文野,不适合在平常见面,有点尴尬。
慕玉窠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很快反应过来,起身走到安静的厨房,小声说:“别介啊,我们在讨论下周末去露营的事情,本来想路线营地啥的谈好了的再跟你说,你来了刚好,现在上来吧?对了,你不是说今儿去打野吗?现在凌晨两点,打完了?”
“别提了。”楸楸扶额,“我丢脸丢大发了,欸操。”
慕玉窠明白了什么,立刻说:“我下来接你。”
“带件衣服下来吧,我好冷。”
纽约四月的凌晨还有点冷,她昨儿是去猎艳的,因而穿得少,一条抹胸裙子,破布一条,两个洞,要一头没一头。慕玉窠下来时,她正双手抱臂,靠在门口灯杆下。
慕玉窠将手里的夹克丢给她,一股子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她拧眉拿着没穿,“裵文野的?”
“这你都认得出来?”慕玉窠稀奇,低头点烟,“我下来的急,刚好他今天穿着外套来的,衣服就挂在玄关,不然我还要回房间给你找啊?不是说冷吗?”
慕玉窠还想去买酒,楸楸没再说什么,展眉穿上,夹克下摆和她裙摆齐平,楸楸拿过她手里的烟和打火机,也跟着点了一根,往附近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走。
路上,慕玉窠问她怎么哭成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像个没人要的小孩,被遗弃在路边的小狗,怪可怜的,眼睫毛都花了,眼角眼下几条黑色呲花。
她也没想着隐瞒,跟慕玉窠道了今晚上的糗事。
难得慕玉窠没笑,沉默半晌,说:“要不你找个固炮算球了。我这段时间听你找人的事迹,没有一个是满意的。”
楸楸暂时不吱声,在门口等她买酒,身体温度逐渐回升,不再冷到没法思考。
几分钟后,慕玉窠抱着一箱啤酒出来,楸楸帮她拉门,不知道她是怎么买通这家老板的,未满21居然如此猖狂,又帮她分摊一半的重量。
她回答方才的话题,“算了。固炮也挺麻烦的。”
“没事儿。”慕玉窠顺着她,“过了这段时间就好。”
“但愿吧。”楸楸心想。
回到慕玉窠的大平层,她这回很谨慎地把门关了才下楼,没再像之前那样,因为屋里开派对,有不少人陆陆续续进来又出去,她实在懒得每次都来开门,于是次次都敞开大门来。
这个习惯在二月份时彻底改掉了,当时楸楸忙着coffee chat不在,错过了那天的轰趴,据说玩到一半,屋子里突然有个白人进来了,所有人面面相觑,一问都不认识,紧接着白人亮出了刀……据说是嗑大了。万幸最后没出事,去警察局录完口供出来天都亮了。这白人跟他们一般大,年纪二十出头,拘留了几天出来,他家人携他上门给慕玉窠赔礼道歉,道歉这天楸楸倒是在,直到那一家人走掉,慕玉窠仍在瑟瑟发抖。
进了门,楸楸脱掉高跟鞋,换上她在这里的拖鞋。客厅都是人,听到开门声,有个扬着身子出来看,“哦,楸楸来啦。”
“嗨。”楸楸没精打采地回。
“哦豁,你怎么这副鬼样子?”
“穿成这样,去哪儿野啦,怎么不叫上我!”有人狠狠痛恨拍沙发。
“你们到这儿来也没找我啊!”楸楸趿拉着拖鞋,隔空指着他们骂骂咧咧,直奔慕玉窠卧室去。
路上险些迎面撞上从洗手间出来的人,楸楸脚步一顿,抬头诧异看是谁,诧异便转换到对面这人脸上。裵文野。他刚放完水出来,还在洗手间门口,两手洗干擦净,指骨没擦到,仍有水光。
他看着楸楸灰头土脸过来,身上有酒气,脸上眼线液横飞,怎么这么可怜,似乎有点想笑,又忍住了,“怎么回事儿?cos吗?”
都快忘记裵文野也在这里这回事。楸楸惊魂未定,看着他一双眼,视线无意识下滑,到他下唇的小银环上狠狠定定,居然戴了唇环,也太骚包了。楸楸无端心想,可却又忍不住为此蠢蠢欲动。又无赖心想,慕玉窠怎么都不提醒她一下?
大脑活跃,可全是心里话,一句都不能表达出来,浑然不觉她此刻放在他人眼中,像是大脑宕机,愣神儿,看壁灯,看地毯,反正就不敢看这人,原来这个世界上,还真有人能完全长在一个人的审美上的,不看的时候还好,这个世界上她最爱的人还是自己,可但凡这人在,她就开始视线飘摇不定。
兀然间的,裵文野不笑了,恢复至原来没什么情绪的样子,手指钳着她下巴上仰。楸楸瞬间反应过来,她虽不怎么爱跟人接吻,可亲其他地方是没意见的,脖子上大约是有吻痕,新鲜而显眼,被呼吸骤然乱着,手攥住裵文野的手腕放下来,裹紧了他的夹克,两秒反应过来,又想,她心虚什么?这跟裵文野又没关系。
他顺势地慢条斯理收回手,半截身子探进洗手间,紧接着水龙头被打开,水声哗啦啦传来,明明隔着一堵墙,却像是浇醒了她的语言功能。
楸楸想走了,随便寒暄一句再走更好,不至于把关系搞僵,但是说什么?楸楸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很不在状态,还是算了,她有些迟钝地心想,就这么走吧。
水声消失,裵文野手背压上开关,楸楸不明所以地看他,眼前,他拳头湿漉漉地,乍然一挓,手上的水花瞬间迸溅在她脸上。楸楸本能地侧脸,闭上双眼。这是在干嘛?欺负她?为什么欺负她?沉默两秒。睁开眼,她定定地看着裵文野,却攒不出怒气。再酝酿两秒,她叹了口气,失笑出来,“幼稚!”
第19章 夜宵
◎「他说不客气」◎
直到钻入卧室的浴室,呼吸频率才逐渐恢复正常和缓,心也不如方才跳的沉重。用慕玉窠的卸妆水将脸上化学用品都卸掉,没再上妆,反正这屋里的人也不是没见过她素颜的样子。慕玉窠进来,给她找了一套干净衣服,她冲了个澡才出来。
凌晨三点,客厅那几个人横七竖八地躺在沙发上。
“烤串吃不吃?烤串。”
“米线啊,吃米线。凌晨吃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线,不香吗?”
“我还是想吃BBQ。”
“First呢?有什么说法?”
裵文野坐在单人沙发那头,膝头上摆着一台电脑,手里扦一根烟,他今年大四,临近毕业,有着忙。
“夜茶?有家车仔档,卖跟早茶差不多的东西,不知你们吃不吃的惯。”
慕玉窠有点兴趣,“港式早茶那种吗?大包,整多两笼大包。”后半句像是唱出来的一样。
在场好些个跟她一样看过《麦兜故事》的,其中一个看着她,彼此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唱了起来,“大包,整多两笼大包,整多两笼,唔怕滞!大包,整多两笼大包,整多两笼,唔怕滞!”
“有病啊。”走的不成调了,楸楸笑得不行,走来在慕玉窠边上坐下。
“大包吃不吃!”慕玉窠攥紧拳头,当作麦克风去采访她。
“不吃。”楸楸认真拒绝,“我要吃……猪腩肉,”说完忍俊不禁,慕玉窠一点就明白,笑逐颜开,于是现场又合唱起了猪腩肉进行曲,异口同音,“仲有最靓嘅猪腩肉!仲有最靓嘅猪腩肉!仲有最靓嘅猪腩肉!”
一曲毕,原本的宵夜大会抛却脑后,突然就开起合唱会。
《猪腩肉进行曲》骤然变成《春田花花幼稚园校歌》。
“我们是快乐的,好儿童!我们天天一起歌唱!我们在学习,我们在成长!我们是春天的!花!我们是未来的主人翁!”
句句都在跑调的边沿。
宛若一群小猪在唱歌,偏偏最大声的那只还跟不上节奏,显得她多么努力。果然听歌只是听个响。裵文野闷头亦笑得不行,手指和烟都在颤,键盘上抖落零星的灰。
这么闹腾了十几分钟,楸楸彻底加入横七竖八一员,挤着慕玉窠面壁沙发,半边身子快掉出来,睖睁着眼儿看天花板,“呃,好饿啊。”
慕玉窠闷闷地声音传出来,“要不还是吃汉堡吧,楼下就有一家麦当劳,还行的,我去过几次,没有尿味。你们说的那些什么烤串BBQ,新泽西凌晨三点哪儿有?至少得去曼岛。你们说呢?”
“汉堡汉堡,汉堡一票。”
“汉堡两票!”
楸楸有气无力道:“汉堡三票,饿到脑子没法转了都。”
慕玉窠嘲笑她,“你刚才可不像是脑子在转的样子。”
楸楸严肃检讨:“这就是没吃饱饭的傻样,吃饱了就不会了!”
汉堡全票通过。
“谁去买?”
新一轮大会出来了。
慕玉窠说:“石头剪刀布吧。”
楸楸:“我出剪刀。”
六道嗓子异口同声:“拳头!”
楸楸痛骂:“没良心啊!”
虽这么说,还是坐了起来,看向裵文野,他方才没有吭声。
“你呢?”她问。
裵文野在擦键盘上的灰,闻言抬眼看她,脸上镇定,眼珠子却从南到北地横扫,装蒜,一脸不明所以。
还没等他说话。
慕玉窠说:“哪能让一个女生下楼给大伙没吃的?还是八人份的?怎么拎得起?”
楸楸看她一眼,心想,那你就别出拳头啊!
其他人附和:“对,对,哪能啊,你说是吧?”
一群马后炮!
裵文野忍俊不禁,那就,“布?”
楸楸腾地站起来,指着他,“还是你有良心。”
又补充:“那我陪你。”
保存文档,裵文野扦着烟合上电脑,放到一旁,摸到烟火和手机揣口袋里,想到什么,看向楸楸。楸楸正在T恤外套夹克,见他看自己,动作一顿,也想到什么,作势脱下来,要还给他。
“穿着吧。”说罢,裵文野出了门。
“去年那件夹克还在我家,一直没机会还给你。”楸楸打了个哈欠道,“我用衣架晾起来了。”仰头时,她下颚缘的吻痕尤以明显。
“无所谓,你不提我都忘了。”裵文野摸出手机来。
“你记性可真挺差的。”楸楸由衷说道。这也不记得,那也不记得。
是吗。裵文野不搭理她,手机登麦当劳官网,看最近的新品。
见他似乎嫌弃自己,楸楸也不自讨没趣。路上发酒疯,还不过瘾似的,小声哼唱着,“我们是社会的,栋梁。”
可以听得出来,楸楸不会说粤语,只是看过这部动画片,记性好,记住一些歌词。
“校长你好吗?老师你好吗?”
碰巧原版歌词的填词亦不是标准粤语的九声六调,误打误撞居然让她把调儿撞对了。
“我们天天,问候你!”
调儿要跑不跑的《幼稚园校歌》重复整整三遍,俩人终于到达隔一条街的麦当劳。分明是凌晨三点钟,里面却还挺热闹的,有的点一杯饮料趴在桌面上歇息;有的铺着纸皮在地上睡觉;有的则在下象棋,貌似很专业,还有计时器,旁边围着几个人观看;有的跟他们一样,半夜出来觅食。这些人里不乏有流浪汉,失业没地方住的年轻人、中年人,带着小孩无家可归的母亲。
点餐时,原本要点八人份。裵文野拦住她,点了二人份,“吃完再上去,让他们明白明白,白.嫖苦力工是没有好下场的。”嘴角扬着,衔几分坏。
好主意。楸楸憋着笑,俩人一拍即合,一肚子坏水。
二人份点的不多,两个套餐,两个派,不敢点多,怕被人盯上,生生硬抢。被抢食物倒不是什么大事,可总归不是什么好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