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姝又问:“给店主梅花,让他交给柯小棉的也是你?”
姚束说:“是我。”
“你怎么确定,柯小棉一定会去那个小卖部?三年前你才19岁,别告诉我你很了解柯小棉。”
“了解她的当然不是我。你也说了,那时我才19岁,我只是按盛先生交待的去做。了解她的人是盛先生。”
海姝说:“你知道在被资助者中,你是比较特殊的一位吗?”
姚束笑了笑,“盛先生比较器重我?能感觉到,不然不会在我才19岁时,就把那个要动大狙的任务交给我。”
“为什么呢?”
“也许是因为……我很像他?”
“把你当做接班者来培养?”海姝说:“那你应该对其他几桩案子有耳闻?他们在被杀害后,为什么会被送去做解剖?”
姚束怔住片刻,摇头,“这超过我的认知范围了。海警官,我对盛先生来说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他怎么会把所有的事都交给我去做呢?”
在二十中被捕的人几乎都交待了与盛岿然的关系和犯罪事实,只有一个人不愿意开口。
尹灿曦显得和其他人格格不入,马科等人说,以前没有见过她,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
“海队,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尹灿曦素面朝天,容色有几分憔悴,很像海姝在滨丛市刚遇到她时。
海姝说:“盛岿然的案子,别人已经交待得差不多了,你实在不想说,我也不逼你。我今天只是想知道,我到底要被你利用多少次。”
尹灿曦神情微变,懒散地摇头,“说笑了海队,我哪儿利用得了你。”
“在滨丛市,你利用我接近警方。后来我调查许巧案,以为你是在为许巧复仇,但你的真实企图是盯着广永国,在必要的时候杀了他。”海姝说:“被许巧所救的是周佳佳,她才是真正的小小。”
尹灿曦沉默,视线朝下,盯着桌子,一言不发。
“你和周佳佳一起离开周屏镇,相似的家庭环境让你们非常有共同语言,周佳佳和许巧之间的友谊,她曾经细致地告诉你。在她死后,你把这段友谊复制到了你自己身上。但是尹灿曦,你的父母根本不像周家父母那样刻薄,你是第三个女儿,但你没有受过她那样的苦。”
尹灿曦说:“对,我冒充了佳佳,我需要一个理由盯住广永国。但佳佳不会生气,因为我替她报了仇。她活着的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害死许巧的人。她没能做到,我做到了。”
海姝说:“你们离开周屏镇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非得去盯住广永国?”
尹灿曦笑道:“一个人活着,总会有想要效忠的人。海警官,你是个好人,救过我,救过更多人。但你不是第一个向我和佳佳伸出手的人。我很遗憾。”
海姝凝视尹灿曦许久,“第一个人是盛岿然?”
尹灿曦眼里流露出鄙夷,“啧。”
海姝明白尹灿曦和盛岿然身后还有一张大网,但此时她撬不开尹灿曦的嘴。
“广永国管理月升山庄,山庄里一个尸坑藏着被盛岿然杀死的人,一个尸坑藏着龟白村的死者,盛岿然杀死的人在被埋之前又被解剖过。而我们一查月升山庄,就收到了匿名证据。然后你当着警察的面,干掉了广永国。”海姝说:“我大胆猜测,广永国、刘布泉、盛岿然都被同一个人所控制,他给他们资源,让他们致富,也让他们彼此利用,而你是他握在手中的刀。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想抛弃广永国这颗棋子,于是发来匿名邮件。广永国和刘布泉被警方锁定后,你出现了,你的任务是灭口。这次盛岿然的行动,你也在其中,是因为那人要你干掉盛岿然,但你没能完成任务。”
尹灿曦低垂着头,片刻,又抬起来,“海队,你的确是我遇到过的最优秀的警察,但很抱歉,这一次我不能配合你。盛岿然……他和广永国他们不是同一类人。”
海姝短暂停顿,“盛岿然是你们的合作者?”
尹灿曦不再回答。
第100章 粉梅(31)
31
物证人证已经收集得差不多, 盛岿然利用慈善项目对未成年进行洗脑,将他们改造成自己的杀人工具;养非法武装;先后谋杀柯小棉等十人已有完整证据。海姝进入审讯室,盛岿然竟是面带笑容。
“我以为我已经够快了, 没想到你们的人比我更快。”盛岿然说:“被你们抓了现场, 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刚被捕时,盛岿然显然无法消化, 他傲慢地认为只要自己不断杀警察,不留下任何证据, 那样就算警方瞄准了他,也必然退缩, 永远别想得到证据。
谢惊屿如同神兵天降, 敲碎了他给自己编织的美梦,他情绪混乱,难以言语。这几日, 警方的调查全面推进, 海姝故意没有出现在他面前。时间让真相浮现, 也让这个罪大恶极的人终于肯面对现实。
“在你向我提问之前,我想先问一个问题。”盛岿然说。
海姝说:“什么问题?”
“那个警察, 温法医,他是戏剧学院毕业的吗?”盛岿然笑道:“我是真的信了他的伪装。”
海姝眼中浮起一片冷色,“他没有伪装, 三年前你的所作所为让他失去挚爱, 你难道认为他的痛苦需要伪装?”
盛岿然蹙眉, 似乎不大理解, “可他骗了我。”
“他只是在你利用他时, 反过来利用了你!”海姝不由得想到温叙在说起柯小棉时温柔而脆弱的眼神,尾音里难以克制的颤抖, 再看盛岿然,就觉得这个人更加面目可憎,“算了,你不会明白一个最脆弱的人,也会有最坚固的一面。因为温法医,他除了是一个失去爱人的丈夫,还是一名一线刑警。”
盛岿然沉默几分钟,置身事外地点评,“哦,原来他和柯小棉是同一类人。”
海姝深呼吸,切入正题,“三年前,你为什么要杀死柯小棉?你想用放在她包里的梅花表达什么?”
盛岿然迟迟没有开口,他的神情很淡漠,想要看出他在想什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想说?”海姝道:“那我来猜一下。你用的是梅花,却不是常见的腊梅,它在冬末春初的时候开放,迎来的是春天。而你想说,他们不配享有春天,因为他们的父辈做了不可被原谅的事。你和当时很多寒原人一样,认为柯咏真为了子孙、亲家的利益,收受贿赂,干了对不起身上责任的事,所以他的孙女柯小棉应当替他受过。”
盛岿然却摇摇头,“海警官,我记得上次我们提到柯咏真老爷子时,我明确跟你说过,我不相信那些谣言,他在我心中,一直是位值得尊敬的正人君子。我有脑子,你把我和那些乌合之众相提并论,是想侮辱我吗?”
海姝说:“那你杀死柯小棉的理由?”
盛岿然皱起眉,“你也没有完全说错,柯小棉的确是在为柯咏真付出代价。我至今也没有想明白,柯咏真那样的人,为什么会退缩。他不该那么脆弱。寒原市那几年的动荡,全是因他而起。你说,他的子孙该不该负责?”
即便是歪门邪道,海姝也必须听下去,记录下去。
盛岿然说,还在读书时,他就将柯咏真视作这座城市的英雄。他还记得,小时候寒原市很乱,小孩安安分分走在街上,就被人抢走,妇女下了夜班回家,短短一截路,也会被人强.暴。抢劫、盗窃更是频繁发生。
柯咏真上任后,寒原市一天天改变,他再也不必担心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混混拦住要走吃饭的钱。
念高中时,他见到了柯咏真本人。那是市局的校园安全宣讲活动,柯咏真竟然亲自来到了二十中。他在人群中抻长脖子,一眨不眨地望着柯咏真,柯咏真声如洪钟,单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感到安全。
他向来讨厌形式主义的活动,但那次不同,当柯咏真问有没有同学愿意上来过几招时,他想也没想就举起手。
因为极其优异的成绩,主持人将他叫了上去。和柯咏真面对面,他比参加数学竞赛还紧张。柯咏真对犯罪分子凶狠,对学生却是慈祥宽容得不行,和他比划,明明轻易就能将他撂在地上,却像模像样地教他如何“一招制敌”。
最后当他下台时,柯咏真听说他成绩很好,还特别鼓励了他,“有空也练练,就我刚才教你的几招,成绩要好,身体也要好。”
他始终记得和柯咏真的那次交流,年轻时他最感激的就是李军豪一家和柯咏真,李军豪让他在物质上不至于穷困潦倒,柯咏真给了他精神上的向往。
说不清是不是因为他们,后来他去灰涌市念大学、去F国深造,虽有留在大城市或者国外的机会,但他很坚定地想,等到学成,他要回到家乡寒原市,和李军豪、柯咏真一起建设这个地方。
但回国之后,柯咏真却让他无比失望。
柯咏真不再是市局的局长,离开一线,但工作重心仍旧是警界。可是寒原市的治安却在柯咏真的眼皮底线越来越混乱,社会上充斥着柯咏真的不实传言,一提到柯咏真,人们就会调侃两句——哦,那个把全家老小都弄来当官的柯老大啊。
市里接连出了几次对柯咏真的调查,但根本堵不住悠悠众口,柯咏真也没有再在公众面前露过面。
他不理解柯咏真为什么没有年轻时的气势了,柯咏真如果站出来,让造谣的人出来对峙,那些只敢躲在暗处的人敢吗?
这么简单的事,柯咏真为什么不做?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在新一波谣言袭来时,柯咏真竟然选择了隐退。这下寒原市简直像变了天,罪恶开始狂欢,不再有高高在上的神佛镇住他们。市局那些懦弱的警察撑不起场面,接不起柯咏真丢下的责任。
于是谁都敢杀人,谁都敢买凶。华召云□□案就此发生,这样简单的一起案子,寒原市警方花了半年才侦破。
他想要和李军豪、柯咏真一起让寒原市变得更好的美梦破碎了。李军豪因为独生子命丧黄泉而一蹶不振,李家崩溃。柯咏真自始至终没有因为寒原市的乱局出来说一句话,负一次责。
每每他看着在痛苦中度日的李军豪夫妇,就总是想,华召云固然可恨,柯咏真也是这场惨剧的参与者。因为柯咏真有能力让它和类似的案件不发生,就像过去十多年的寒原市那样,可是柯咏真面对谣言时选择了转身。
海姝说:“所以当柯咏真过世,你开启你的计划,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柯小棉?她和梅花在你眼中是同一种意向?”
盛岿然沉默片刻,忽然问:“海警官,你是不是以为,李实的死是一个导火索,我是因为李实的死才有后来的举动?”
海姝用眼神问:“难道不是?”
盛岿然说:“你还记得我的同学,梁澜军吗?”
海姝神经绷紧,在盛岿然自得的神情中读到某种信号。
“我是知情者。”
“你……”
盛岿然说,当年梁澜军和具宁争夺第二个去F国的名额,他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具宁故意刺向自己的手臂,但是联想到前后发生的事,他猜到了真相。
灰涌大学农业学院,后来的人提到盛岿然,都会说他是个天才,具宁也是如此形容他。在世俗的目光中,天才意味着孤傲,意味着脱离人群。
但他其实很喜欢观察身边的同学,也正是因为天赋,他不用花太多时间就能在考试中拿到满分,这给了他更多观察他们的机会。
在所有同学里,他最欣赏的是梁澜军,这个少言寡语的农村男人质朴、勤劳、聪明,好好成长的话,一定会是栋梁之才。他很看好梁澜军。有一次,他与梁澜军一起做课题,闲暇时聊到各自的家乡,他发现梁澜军的想法和他一样,也要在学成之后回去建设故乡。
但这样优秀的梁澜军,在大三时被开除了。
他可以揭发具宁和龚照,以他当时在农业学院的地位,他的话老师们一定会听,至少会给梁澜军一个留校察看的机会。
可是当他了解到龚照的背景,龚家的强势,他权衡自身的力量,选择了视而不见。
此事在后来的很多年,成为扎在他血液里的一根刺,反复提醒他——你崇拜柯咏真,但你连站出来为同学伸冤的勇气都没有。
在F国,他和具宁见过面,也远远地关注着龚照的新闻。龚照完全没有因为对梁澜军做的事有一丝一毫的报应,也未觉得半分愧疚。相反,因为龚家的万贯家财,龚照成了被追逐的明星,还未毕业就屡屡登上杂志封面。
这真是一个可笑的世界。他想,龚家财富积累的过程有无数普通人的血汗,龚照这样丑陋恶毒的人,却一生下就继承了家族的财富,一辈子荣华富贵。
可是为什么只有财富可以继承,罪恶却不可以呢?
海姝的神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罪恶继承?”
盛岿然说:“是啊,罪恶也应该被继承,不是吗?你问我梅花的意义,我现在告诉你,它代表的就是必须被继承的罪恶!”
梅花多在寒冬绽放,经历寒冷的煎熬,才有花香满园。但有的梅花却躲开了寒冬,在春风已经吹来时绽开,既享受了春光,又享受了梅花的美名。
就像那些从家族中汲取养分,却不必为长辈的罪恶负责的人。
盛岿然说:“我还曾经在吹捧龚照的文章下面匿名说过,龚照现在的一切风光都来自他的家庭,但他的家庭在崛起的过程中吃过数不清的人血馒头。你猜,他的粉丝们是怎么回答我?”
海姝已经想到了,“关龚照什么事?”
“是啊,关龚照什么事?”盛岿然露出讽刺的笑容,“所以我想,让他们继承罪恶的事,就由我来做好了。早年我一无所有,无法为梁澜军发声,现在我连雇佣兵都有了,还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
海姝说:“等一下,你的意思是,龚照被抓,里面也有你的影子?”
盛岿然说:“如果不是他搞死了一个孩子,你们警察会立即出动吗?”
海姝眼皮狠狠跳起来,“那个被害人……”
她看过卷宗,出事的是个才20岁的学生,名叫章谷,被龚照折腾至死,而龚照在被审问时一直强调,他不是故意的,他也不知道这次这个为什么这么脆弱,随随便便就死了。
卷宗里还写到了章谷的籍贯,那里是盛岿然的慈善项目活跃的地方之一河吉市,难道……
盛岿然说:“章谷是我的小孩,是我送他去接近龚照。龚家那样的企业,如果不闹出人命,要怎么撕开它的缺口?”
海姝指尖颤栗,眼前这个打着慈善旗号的人简直就是个魔鬼!他将被资助的孩子培养成杀人工具已经不是常人能够理解,他竟然还故意让他们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