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馨忙说:“好好!”
她去倒水时,海姝将屋子打量一番,有排着的三间屋,农村的房子很多都是这样,挂历和报纸糊着泛黄的墙,墙角堆着饲料、米面之类的必需品,桌子柜子都用了几十年,漆掉了,还有缺角,凑合着用。
柜子上有六七个相框,有全家福,有单人照,但全都有柳湘,墙上还有柳湘从小到大的奖状。在柳馨心里,柳湘必然是全世界最好的妹妹。
柳馨拿着热水回来,看见海姝在看照片,走过来轻轻叹气,“我们湘湘命不好啊,要是父母还在,她肯定也走不到那一步。海警官,你今天是……查到什么和湘湘有关的事了吗?”
海姝接过热水,“我们最近在查别的案子,其中一条线索可能与柳湘有关。”
“什么线索?”柳馨激动得声音发颤,“他们说湘湘是自杀的,但肯定是学校害了湘湘!湘湘什么苦没吃过啊,大一春节回来时,还跟我说加入了学生会,要好好在里面锻炼,大四做一份漂亮的简历……”
海姝拍着柳馨的背,“不着急,慢慢说。我今天来看你,就是想听你说说柳湘。我们越了解她,就越可能找到她……找到她那么做的原因。”
柳馨平静下来,拿过一张装着全家福的相框,轻轻抚摸,“这是湘湘10岁时,我们全家拍的照。过了没半年,村里遭灾,洪水,爸爸累死在坝上,妈妈悲伤过度,也跟着去了。我那时16岁,也还在上学。但没办法,家里总得有个劳动力,我就辍了学,去县城打工……”
一个女孩拉扯另一个女孩,日子相当难熬,好在乡亲们知道她们的难处,能接济就接济,干部们也想方设法给她们增加补助。
柳湘很争气,以全镇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县里的高中。那一年,她们意外得到了好心人的一对一帮扶捐款,再加上高中给的助学金,姐妹俩的生活终于好了一点。
柳湘一直很想见见好心人,但按照帮扶的规矩,对方没有见面的意愿,就不能相见。后来柳湘高考发挥出色,考上了灰涌科技大学。柳湘再次提出想要当面感谢好心人,他们同意了,来禾州村住了两天。
帮扶计划原本只会进行到高中毕业,但在柳湘上大学之后,他们又续了期,钱由柳馨收着,大部分都和生活费一起打给柳湘,小部分留在家里应急。
柳湘出事后,柳馨悲痛之余,告诉了资助者噩耗,这场持续了四年半的帮扶便终止了。
“我和湘湘都很感谢他们,他们是真正的好心人,明明自己生活也不富裕,却节衣缩食也要帮助我们这样的人。”柳馨眼里有了泪花,“可惜啊,湘湘就这么走了。”
柳湘姐妹被资助这件事,派出所的资料里并无记录,海姝问:“你没有告诉过排查的警员?”
柳馨摇头,“我那时脑子特别乱,根本想不了那么多。而且警察让我回忆湘湘和哪些人结过怨,湘湘和谁结怨,都不会和恩人结怨啊。”
海姝说:“他们是谁?”
柳馨擦掉眼泪,“这……湘湘出事不可能和他们有关。”
海姝点头,“我知道,但既然是和柳湘有关的人,我就必须去核实线索。”
柳馨起身去抽屉里拿出帮扶资料,还不忘叮嘱,“他们真的是好人,可以的话,最好不要打搅他们。”
在看到那两个熟悉的名字时,海姝突然有种很不真实的悬浮感,资助了柳家姐妹多年的好心人,居然是梁澜军和赵月!
柳馨说:“海警官?海警官?”
海姝沉住气,“你知道他们家在哪里吗?平时是干什么的?”
柳馨点头,“他们过来看湘湘时,我们聊过。他们住在周屏镇,普通工人。我说周屏镇就在灰涌市啊,今后湘湘可以去看望他们。但他们应该很不想我们去打搅吧,说不用去。我们也理解,他们能来看看湘湘,我们就很高兴了。”
海姝脑海中大量线索汇集,这无疑是最惊人的一条。她又问:“那在柳湘出事之后,你们还有联系吗?他们得知柳湘出事,是什么反应?”
柳馨说:“只联系过一次,就是我告诉他们湘湘出事那次,赵姐沉默了很久,应该是哭了,问我原因,我说我也不知道,她让我保重好自己,我说不必再打钱了,后来再没联系过。”
村里的夜在猛烈的鞭炮声之后变得异常安静,海姝借宿在柳家,睡的是柳湘以前的屋子。那是一间不大,但布置得温馨的屋子,有写字台,台灯虽然有些老旧了,但看得出是质量很好的护眼灯,桌上放着一个不大的粉红玩偶熊。
海姝闭着眼,脑海中出现了在梁家看到的相框,照片中间是一个女孩,也许就是柳湘考上大学那年,梁澜军和赵月来探望时拍的。
照片放入相框,代表珍重和纪念,相框却被收进平时不大能看到的茶色玻璃柜。是他们知道柳湘自杀后才放进玻璃柜的吗?
柳湘自杀是3月,同校薛柠林10月失踪,人际排查毫无结果,唯一的疑点是薛柠林对柳湘表现出反常情绪。
如果这起自杀案和现在的失踪案有关,梁澜军和赵月是否参与?他俩最可疑的是出现在万泽宇杀害袁衷的现场,那个烧纸的解释根本说不通,而梁澜军突然换掉的新闻里播放的是龚照,此人已经因为玩弄、伤害年轻男女致死被捕,其同伙也被捕。
柳湘和薛柠林从年龄、外貌来说,都是龚照那些人可能盯上的人!
海姝越想越难以入眠,柳湘在大一暑假结束后突然退出学生会,这里比自杀更像一个转折点。她遇到了什么,以至于不再像以前那样对生活充满希望?她想要躲开,但是几个月后,绝望还是侵蚀了她!
可是如果假设柳湘被侵犯,尸检很容易就能检查出,警方当时也有过相似的思路,实际上柳湘并未遭到侵犯。
翌日,海姝赶回灰涌市,马不停蹄前往周屏镇。而隋星针对具宁的调查也发现了一个疑点——风满地产这个与科研完全不搭边的企业,居然在灰涌科学院的赞助感谢名单上!并且风满赞助的全是具宁所在的项目,第一次赞助的时间正是具宁离开灰涌大学,加入科学院的那一年!
梁澜军、具宁、龚照,这三个地位、财力、人生截然不同的人,仿佛被一根丝线串在了一起。
三人都曾经在灰涌大学就读,梁澜军和具宁是争夺一个出国科研名额的同学,龚照回国游学,与他们在灰涌大学的时间有重叠。
具宁拿到名额,梁澜军因伤人被开除,龚照再次出国,和具宁在F国当过校友。龚照先回国,接手家族生意,具宁完成学业归来,从事研究。龚照是风满地产在灰涌市的话事人,风满赞助具宁的项目,很可能是他拍板。
隋星将这些线索补充在海姝的白板上,看看时间,决定再找具宁。
第29章 凶喜(29)
29
具宁住在科学院修建的小区, 看上去低调,但区域条件很好。他家里除了他,还有同样搞科研的妻子, 因为工作的原因, 两人没有要孩子。
隋星上门时,妻子冷冷看了她一眼, 便收拾起笔记本,去科学院。
“你到底还有什么事?”具宁上次的风度又不见了, 或许是警察出现在妻子面前让他感到难堪,“我上次还没有说清楚吗?你们觉得梁澜军有问题就去找梁澜军!”
隋星靠在门边, “怎么, 夫妻吵架?”
具宁不耐烦道:“她就那样,什么都没有她的项目重要。”
屋里的装修很简洁,没什么家的感觉, 隋星说:“感情不好啊?”
具宁说:“和你无关。”
“那就说点有关的。”隋星道:“你手上的项目进行得怎么样?”
具宁莫名其妙, “这也和你们警察没关系吧?”
“怎么没关?前阵子风满地产不是被调查了吗?”隋星盯着具宁, “他们可是给你的项目赞助了不少资金啊。”
具宁眼神顿变,迅速移开, “那,那不影响项目。”
“是吗?可是风满这样子,自顾不暇, 还有余力照顾你们?”隋星又说:“那个叫什么……哦对, 龚照, 没有他, 谁来签字?”
听到龚照的名字, 具宁变得非常不安,“项目不是非要赞助才能运转, 我也不是为了钱。”
隋星笑道:“对对,你们都是为了理想。具教授,跟你打听个事。”
“什么?”
“风满赞助科学院,是你牵线搭桥的吧?”
具宁骇然,“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隋星说:“据我所知,风满赞助的全是你的项目,你和你的团队也很争气,都出了成果。”
具宁着急争辩,“我只是个研究员,我决定不了资金的去向!风满要赞助哪个项目,是他们自己决定,我干预不了!”
隋星说:“聊个天,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具宁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身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盯着我!我没有犯法!”
“你和龚照私交不错。”隋星眼中忽然闪出精明的冷光。
具宁惶然不动,两秒后下意识否认,“我根本不认识他!”
“不认识?不对吧。”隋星说:“你们曾经同在灰涌大学读书,在F国也是校友。你们都回国后,他全力支持你的研究,你居然说你不认识他?”
具宁这才改口,“我是知道有他这个人,但在灰涌大学时,我根本没见过他,在F国也只是见过,后来他赞助科学院,我们才在饭桌上有过往来。”
隋星不说话,气氛却更加紧张。
具宁忽然瞪向隋星,仿佛想到了什么。
隋星说:“想重新给我一个说法还来得及。”
具宁喉结几番滚动,“你……你去审了龚照?”
隋星道:“啊,现在想审他不容易,我走了好多流程。”
其实她并没有审龚照,目前还没有这个条件。但既然具宁这么认为,不如演一出给他看。
具宁显然比刚才更加紧张,“他说了什么?”
隋星说:“暂时无可奉告。”
具宁内心激烈挣扎,汗水直下,半天才像下定了决心,“我确实认识他,在F国认识的,我们一见如故。”
隋星想,好一个一见如故。
具宁说,他和龚照完全是不同生活圈的人,他没有想过和龚照那样的人成为朋友。但龚照虽不是理工科的学生,却对他们的科研很感兴趣,经常来听讲座,两人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他向龚照讲述科研的辛苦和困难,龚照说钱可以解决一大半的困难,自己虽然不懂,但能给钱。
他只当这是玩笑话,没想到回国之后,龚照真的赞助了他的项目。靠着风满地产的资金,他的项目运转良好,他在科学院的名声也越来越响亮。
“我发誓我不知道龚照那些事!我们平时很少来往,也就科学院的答谢会上见个面!”具宁举着右手说:“赞助的那点钱对龚照来说就是九牛一毛,撒点钱满足一下对科研的向往。他很忙,我也忙,我还是看新闻才知道他出事了!”
隋星仔细听着具宁的每一句话,觉得他此时的反应不像伪装,但有一点很奇怪,就是他在刚听到龚照名字时的恐惧,这和他听到梁澜军的反应有些相似。
“我从来没有和龚照一起混过,我和他们根本不在一个世界!”具宁越说越有底气,“我妻子可以为我证明!”
隋星说:“那你刚才在担心什么?你觉得龚照会说出什么不利于你的话?”
具宁讶然片刻,拔高音量,“我担心你们污蔑我!我是学者!我不想我的名声沾上污点!”
他似乎正在渐渐找回节奏,但隋星很确定,他的话没有说完,他恐惧的似乎不是龚照伤人致死这件事,他们之间藏着更深的秘密。
“具教授,今天谢谢你配合。”隋星说:“我还会继续去审龚照,也肯定会继续来向你核实。如果你有什么想法,欢迎赶在龚照之前告诉我。”
具宁脸色发白,隋星下楼之后转身往楼上看,具宁也在看她,但在看到她转身时,立即退到了窗帘后。
再过一天就是除夕,周屏镇上只有寥寥几家没有张贴春联。这其中就有梁澜军和赵月的家。海姝再次来到他们家门口时,上次没有拉严的窗帘已经不剩一丝缝隙。
做游戏的小孩嬉笑着跑过,在海姝跟前差点摔跤,海姝将小孩扶住。邻居大姐连忙赶来,“哎呀海警官,你又来啦!”
海姝敲门,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动静,赵月将门开了一道缝,神色有几分警惕,“海警官。”
“抱歉,又来打搅了。”海姝说:“今天什么都没带。”
赵月笑道:“说笑了,哪有让警察回回都送东西的道理?上次的豌豆尖很好吃。不过海警官啊,我们实在是没有别的可交待了。”
海姝摇头,“这次和周屏镇的案子无关,是另一件案子需要你们的协助。”
赵月不解,“还能有什么案子啊?”
海姝点出手机里的照片,递到赵月面前。照片上的是柳湘,赵月轻轻“啊”了一声,海姝看见她眉梢止不住地颤动。
“你认识她吧?我回市里查别的案子,一些线索指向去年3月自杀的柳湘。”海姝说:“你和你丈夫曾经资助过她。”
赵月抬起头,嘴唇张开,像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我们……柳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