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星点头,“是我的话,肯定是愤怒多于惊讶。”
海姝又道:“他不久就平静了,那种心理变化反映出来的就是,他明白看着他的是谁,他不敢愤怒,而且还有点依赖的意思。”
“那不就是他的靠山吗。”隋星说:“月升山庄的事他已经认罪,但一涉及那些尸坑,他一个屁也不敢放。他就是后面那群人的马仔。”
海姝说:“还有一种可能是,他给某些人干活,但他不一定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而那些人对他的监控是全方位的。”
隋星说:“给我发匿名邮件的有可能就是这些人?那不是故意暴露吗?”
海姝摇头,“我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动机,或者是背后的人想用警方的手解决广永国?他们有十成的把握,广永国什么都说不出来。那些摄像头都在月升山庄内部,如果不是本来就控制着广永国,很难做到。”
隋星想了会儿,“黑客手段也能办到。”
海姝苦恼地撑着额角,“也是。”
“算了。”隋星从桌上跳下来,叉着腰,“老乔说我们暂时别管,那就别管,我准备去见见具宁的老婆。”
海姝说:“那个研究员?”
隋星说:“我们之前不是考虑过龚照和具宁是一对男同吗?我怀疑具宁的老婆是形婚受害者。她面对具宁时很冷淡,但也没寻求离婚。两人长期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具宁的秘密她知道多少?”
科学院家属小区外,具宁的妻子赵宇淡然地看着隋星,“具宁不在。”
隋星说:“我今天不找他,想和你聊聊。”
赵宇说:“事先声明,我是我,他是他,他犯了任何事,都与我无关。”
隋星说:“你们划得挺清的,我们去那个奶茶店坐坐吧,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赵宇却指着路边的车,“你的?”
“嗯?”
“就去车里说吧。我不喜欢甜的。”
车门关上,吵闹被隔绝,赵宇说:“你想问什么就问,别拿具宁的名字叫我什么具夫人就OK。”
隋星听出她对具宁的排斥,“赵教授,你和具宁是怎么认识的?”
“年纪到了,父母催婚,院里领导也在催,我们这个职业,不安定下来很麻烦,我当时知道具宁这个人,但不了解,领导安排相亲,处了一段时间就结婚了。”
隋星:“就这样?”
赵宇笑起来,“你以为我追求的是浪漫的爱情和家庭吗?不是,我不需要,要不是那些固有的社会压力,我不可能和具宁待一块儿。”
隋星问:“当时你对他还算满意?”
赵宇说:“这是什么话?我现在对他也挺满意的。”
“但你们……”
“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工作上各做各的研究,互不干涉,生活上……上次你到我们家,具宁没带你参观吗?我们分房。”
赵宇说起具宁时的语气,就像在说一个不熟的同事。相亲时,她就告诉具宁,自己只想要一个婚姻的外壳,不考虑生孩子。具宁和她有同样的想法,所以才一拍即合。两人在一起的多年,甚至没有在一张床上待过。
“我觉得他是同性恋。”赵宇很直白地说出来,“但我并不觉得自己是同妻,我们只是彼此利用的室友。”
隋星问:“那他在外面的……”她忽然找不到合适的词,“外面的那个是谁,你知道吗?”
赵宇摇头,“我不关心他,隋警官,你在我这儿得到的线索,说不定还不如他别的同事多。毕竟我和他是真的不熟,我们的研究方向不同。”
赵宇下车之前,隋星说:“不,谢谢你。你愿意上我的车,和我聊这一会儿,就已经是提供重要帮助了。”
赵宇挑了挑眉,并不明白隋星的意思,却笑了笑,“那祝你好运。”
隋星没下车,看着赵宇穿过马路,走向科学院。接着,她打开车上的广播,调到新闻频道,主播正在和刑事专家聊龚照及其同伙面临的刑罚,专家说龚照判死刑的可能不大,他在受审阶段供出的人不少……
最近关于风满地产的报道很多,具宁经常在食堂的电视上看到,都快神经质了,总觉得周围的人在议论自己——“具教授这下难做了吧?他项目那些资金不会也有问题吧?”
他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那个警察经常出现在科学院附近,她还在查什么呢?龚照在看守所里说了什么吗?专家说龚照供出来了很多人。有,有他吗?
他狠狠甩着头,像个精神病患者似的对自己说:“我没问题!谁有问题我都没问题!这关我什么事啊!”
他突然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眼里却空荡荡的。是啊,他想,这关我什么事呢?一切的源头不都是龚照自己吗?他只是龚照手上的一个工具,龚照用完了,给他好处,害人的根本不是他!
“你在这里干什么?”赵宇出现在具宁面前,已经换上白色工作服。
具宁双眼缓缓聚焦,看清是赵宇,下意识捋了把头发,“来做实验?”
赵宇看了他两眼,点点头,擦身而过时突然停下,“对了,那个警察又来了。”
具宁呼吸一紧。
赵宇说:“你不会惹上什么事了吧?”
具宁勉强笑道:“怎么可能?”
赵宇说:“我们当初说好,互不影响,你要有什么事,尽快解决,别牵扯到我。”
具宁忙问:“她跟你说了什么?”
赵宇本来不想回答,但想到隋星下车时对她说的话,突然明白了一分,便转回来,看着具宁的眼睛说:“她问我和你是怎么认识的,还问我们的婚姻幸不幸福。”
赵宇离开后,具宁心中更乱,隋星对他盯得更紧了,他的生活已经没有安宁之处!
“不是我的错!”他又开始低声念叨,“都是龚照干的,和我没关系!”
隋星一直没走,今天她还要见见具宁。具宁这个薄弱的口子,或许很快就要被她踢爆了。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隋星立即下车,笑着挥手,“具教授,真巧。”
具宁像一只惊弓之鸟,脸上是细细密密的汗水,他胆战心惊地瞪着隋星,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你不是想知道灰涌大学那年发生了什么吗?我告诉你!你别再骚扰我!”
隋星端详着这个焦虑得胡子都没剃的男人,“等一下,你最好是跟我回一趟市局。”
问询室明亮的光线下,具宁疲惫得像个扛着重物跋山涉水十几年的人,他终于决定把它们扔下来,将那场丑恶的为虎作伥袒露出来。
“你们想错了,我不是同性恋,我只是依附于龚照,他喜欢男人,但他喜欢的是梁澜军!”
在灰涌大学农业学院,梁澜军是个显眼却也容易被忽略的人物。他很高大,长相锋利,在大多数女同学眼中,他绝不是帅哥,女同学们更喜欢具宁那样的长相,线条温和一些,脾气也好,和男生女生都能聊到一起。
但梁澜军身上似乎有一股特别的男子汉气息,刚开学时,男同学们打篮球踢足球都爱叫上他。而他不合群,认为玩乐都是耽误时间。大多数时候,他远离人群,独自待在图书馆、实验室。比起和同学搞好关系,享受大学生活,他更喜欢和书本、数据为伍。
久而久之,男生们不再叫他,他成了农业学院的透明人。
可他的成绩却并不透明,除了学院里那位公认的天才盛岿然,他不输给任何人。这样一来,他就当不成一个真正的透明人,每次成绩出来,同学们都会讨论他,就连平时,大家也偶尔提到他的无趣。
具宁对梁澜军的感情更是复杂,因为梁澜军总是压在他前面。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比梁澜军差,如果他能像梁澜军一样勤奋,他说不定能比梁澜军考得还好。
可是他做不到,不是因为不肯努力,而是他还有太多事想要兼顾——他想学好外语,想和同学处好关系,想让老师喜欢。他嫌24小时太短,他无法像梁澜军那样一头扎进实验室。
人就是这样,他完全不会去嫉妒那位遥遥领先的天才,但他很酸梁澜军,“你不比我聪明,我像你那样学习,成绩一定比你好。”
转眼到了大三,具宁和梁澜军之间的差距变得更大,而就在这个时候,学院下了一个通知,有两个去F国参与研究的机会。
具宁非常眼馋这个机会,他靠着自己的努力走到这一步,如果能出国的话,将来很可能拿着奖学金留学,这是他这样的寒门学子梦寐以求的机会。
可是谁都知道,两个名额中的一个早就被盛岿然锁定,他只能争取那剩下的一个。他的面前,挡着梁澜军。
只看成绩的话,他没戏,但学院没有说选拔指标是成绩。他开始频繁在学院活动,四处拉关系。他心里很没底,后悔没有将更多的时间用在学习上。
就在他为名额焦头烂额时,龚照出现了,告诉他:“名额是你的,但你要听我的话。”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龚照,以前他根本不知道学校里还有什么游学生。
龚照的气质一看就是有钱人,一件首饰顶得上他一年的伙食费。他有几分钟不敢说话,龚照轻蔑地笑了笑,让他跟着。
两人出了校园,路上停着龚照的豪车。他晕晕乎乎地上车,被带到从未去过的酒店。
桌上的菜肴是他见都未见过的,龚照又带他去按摩、泡温泉,他感到非常不真实。终于,他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帮我?我真的能够得到名额吗?”
龚照笑道:“我不仅能给你名额,你今后的留学费用,我给你包了。”
“那,那我应该做什么?”
“很简单,把你值得那个名额做给所有人看,让质疑的人闭嘴。当然,你的成绩不可能从梁澜军手中挣到名额,我要做的,是让做决定的人改变规则。”
具宁在得知自己真的获得名额之后,都不明白龚照为什么帮自己,只是隐约想到,龚照似乎很厌恶梁澜军,阻碍梁澜军,能让龚照快乐。
至于梁澜军都不怎么与人接触,怎么会得罪龚照,他想破头也不明白。
他很高兴,虽然很清楚自己得到名额有暗箱操作的成分,但不断给自己洗脑:这是我应得的,我综合素质就是比梁澜军高。
但他也有些不安,不知道梁澜军会不会因此来找他的麻烦。
梁澜军果然对结果不满,但没有直接来找他,而是找院方理论,院方说名额给谁,不只看成绩。梁澜军不服,到处找老师讨要说法。
那时在他眼里,梁澜军就像个跳梁小丑。谁让你以前不和老师们搞好关系呢?啊,你现在知道急了?知道找人了?
他本来以为这就结束了,时间一长,谁还关心梁澜军?但龚照又找到他,要他去刺激梁澜军,最好是能闹出点事情来。
他不是好斗的人,并不愿意。但龚照威胁他:“你拿了我的好处,却不愿意帮我的忙。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啊?我能给你名额,就能让你失去这个名额。正好梁澜军不服,不如我送给他?”
“不不!我听你的!”具宁马上慌了。
回到学校,具宁蹩脚地挑衅梁澜军,故意让他知道自己已经在准备出国,国外的机构发了很多资料来,言语里都是即将出国的欣喜和傲慢。
梁澜军约他单独见面,问他是不是龚照在背后捣鬼。他很惊讶,想问你们到底有什么矛盾,但到底忍住了。他看见梁澜军在提到龚照时,眼里流露出的恶心和厌恶,那和龚照提到梁澜军时的神情截然不同。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想错了。
龚照又请具宁逍遥,交给他一个任务——迫使梁澜军退学。他吓了一跳,这怎么做得到?
“很简单。”龚照说:“你只需要再把梁澜军约出来,让自己受伤,最好是刀伤,剩下的就不用管了。”
那场直接导致梁澜军退学的斗殴,具宁被捅伤左臂,迅速赶来的老师为了学校的声誉没有报警,梁澜军不承认自己伤人,但具宁确实受伤了,同学们一传十十传百,都说看到了梁澜军动手。
“不是他捅的。”具宁沙哑道:“是我自己,我很害怕,血流了好多,我以为我快死了。但我更害怕的是警察来了怎么办?学院查清楚了怎么办?但我在医院躺了半个月,什么都没有发生,梁澜军真的被开除了。”
隋星问:“龚照是推手?”
具宁点头,“不是他还能是谁?梁澜军要怪就怪自己招惹上了龚照。”
隋星说:“你刚才说龚照喜欢梁澜军?”
具宁说:“后来我出国了,看到龚照周围经常换来换去的男朋友,才想通是怎么回事。”
龚照游学不久,就在图书馆看到完全符合自己审美的梁澜军。他以为凭自己的外貌和家世,泡一个穷学生手到擒来。但梁澜军根本不搭理他,更不是同性恋。
龚照从来没有受挫过,更加激烈地追求梁澜军,梁澜军骂他是B态,让他滚。几次三番之后,他烧得旺盛的爱变成恨,他要让梁澜军知道得罪他的下场。
那时梁澜军正在为出国名额努力,迫切地想要得到深造的机会。梁澜军越是想要,龚照就越是要阻止。他想毁掉梁澜军,再让梁澜军跪下来求饶。
龚照以为这样就能控制梁澜军,但即便失去名额,梁澜军也没主动找过他,宁可像傻子一样ЅℰℕᏇᎯℕ找老师们理论。龚照又疯又怒,他得不到梁澜军,那梁澜军也别想得偿所愿。梁澜军最想要的是什么?是一个光明的前途!那他就要断掉梁澜军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