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你是不是喜欢?”海姝说:“我刚路过,就顺便买来尝尝。”
程危察觉到她有话要说,“是不是我的处罚下来了?”
海姝实话实说,“没那么快,乔队还在为爆炸的事焦头烂额。”
程危苦笑,“给你们添麻烦了。”
海姝没立即说DNA比对,两人沉默着吃饭。程危胃口不太好,还剩小半就吃不下了,“我吃饱了。”
“等我两分钟。”海姝将自己的份扒完,正准备收拾桌子,程危已经快一步,把饭盒放进口袋。
“海队,你有话要跟我说吧?”
海姝看着程危的眼睛,片刻道:“月升山庄的那些尸体,有四具和李云婷、刘兴比对出了亲子关系。”
程危的肩膀轻轻一缩,双手握成拳头,“那我……”
海姝说:“所以我们判断,当年刘布泉杀人后,有人帮他将被害者集中掩埋在山上,我们找到的尸体中,应该有你的父亲和妹妹。”
程危皱着眉,“……没有?”
海姝沉默几秒,“DNA比对不上。但那些尸体里,有两具疑似斯峰峦和斯小兰。”
程危的眼神变得很茫然,仿佛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海姝抿着唇,没有再说话。她知道,花不了多少时间,程危就会想到这其中的残忍真相。
程危不断咽着唾沫,眼睛看着桌子,头轻轻摆动,嘴里不安地念叨着什么,双手抠在一起。但几分钟后,他平静了下来,抬起头,眼里的暴风已经平息,张开嘴,声音比之刚才,稍显沙哑,“海队,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还有另一种可能不是吗?”
他那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笑意的语调中,藏着更深层次的悲伤,海姝心里不禁抽了一下。
的确还有另一种可能——剩下的两具尸体并不是斯峰峦和斯小兰,他们被埋在了另外的地方,所以程危的DNA才和山上的所有尸体构不成亲子关系。
“我小时候日子虽然过得苦,但有什么好的,父母都紧着我和妹妹,妹妹比我小,却总是让给我。如果我们条件好一点,一定会过得非常幸福。”程危说得很慢,“送走我的那一天,我能感到他的不舍和牵挂,他也担心我,可他没有办法。”
停顿须臾,程危的眼睛已经红了,他笑着擦了擦,“海队,你是旁观者,你肯定觉得前一种可能性更大吧?”
海姝只是沉默。
“但他们都已经走了,只剩下我还活着,我不可能再去问:爸,你当年为什么送走我。”程危叹了口气,“活着的人可以做选择,所以我选择相信后一种,斯峰峦就是我的父亲,他和小兰还没有被找到。”
海姝点点头,“如果我是你,我应该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程危笑了笑,“谢谢你,海队。”
海姝起身准备离开,提起装着饭盒的口袋。程危又将她叫住,“海队。”
“嗯?”
“我们才刚合作两个案子,我觉得很遗憾。”程危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你是很好的队长,很好的女警。如果……如果能继续在你手下工作就好了。”
海姝默然,又转了回来,“接受你应得的惩罚,但不要脱下警服。”
程危压抑了多日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整个警室里充斥着呜咽。海姝走过去,用力按着他的肩膀,又用力拍了拍,“我,温老师,星星,我们都等着你回来。”
关上门,海姝走了几步,忽然有些走不动,靠在墙壁上深深吐了口气。
痛哭的时候,程危在想什么呢?后悔?不舍?还是愤恨于命运的捉弄?或许都有。她说不出“没事,都会好起来”这样的话,成年人总得对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谁也不能代为承受这种代价。但她也知道,程危这样的人一定会好起来,有什么坎儿迈不过去呢?活着,就是和一个又一个坎儿抗争。
几天后,警方对爆炸、数码店的调查基本收尾,对程危的处罚也下来了,他被停职半年,这半年如果没有再犯错误,今后可以继续在市局工作。
海姝松了口气,不久被乔恒叫去开会。
与会的有经侦的队员,他们主要汇报对刘布泉的调查。海姝视线一转,和谢惊屿的目光对上了。谢惊屿热情地挥手。
海姝:“……”
谢惊屿旁边是三张陌生面孔。要说一次都没见过,那也不是,上回海姝在走廊上擦肩而过的就是他们。看来经过这次的案子,特勤已经不再藏着掖着了。
开会前乔恒介绍了特勤的四位队员,海姝这才知道谢惊屿经常提到的那位队长大名贺北城。
贺队生得威武雄壮,非常有安全感,谢惊屿在他旁边,都显得有点弱不禁风。只是这名字……海姝想,怎么有点好笑?
经侦一开始说调查结果,会议室的气氛马上严肃起来。
刘布泉最初搞赏花节的资金来源不明,和他一起干的村民只知道他拉到了一笔赞助,但知道赞助来自谁的,恐怕只有他自己和他的家人。
他中年丧妻,从五年前开始,就陆续将子辈孙辈送到G国,他们已经完成移民,警方无法联系,更加无从从他们口中得到线索。
刘布泉独自留在龟白村,三年前在新城开了数码店,店里的经销授权证是真的,且没有过期,但店里的商品九成是水货。而这个店的目的并不是靠售卖数码产品赚钱,而是分流来路不明的资金。
一部分黑.钱进入数码店,又分流到其他账户,这个数码店是洗.钱的一个环节,而刘布泉在这个过程中,能够得到部分酬劳。他在海外开设有账户,所得几乎全部流向了海外账户,供他的家人享用。
现在刘布泉一死,想要查到他的上家就变得困难,目前经侦只知道他为某个势力做事,却不知道对方是谁。所谓的汪先生也只是一个假名。
李云婷很可能就是被这些人利用,成为了灭刘布泉口的一把刀子。从李云婷来到龟白村前后的行为判断,她很可能不知道车上有炸.弹,但她受到了某个刺激,所以才临时决定撞死刘布泉,就在她撞过去的瞬间,炸.弹被启动了。
“时间控制得那么精确,那人就在现场?”海姝不得不怀疑派出所里有人有问题,因为李云婷和她分开后,只与派出所的人接触过,她要么在网上看到了什么,要么派出所有人对她说了什么,导致她情绪大变。
乔恒说:“派出所这一点,我们已经详细调查过了,他们没有问题,但派出所……不止是派出所,还有龟白村的部分公共监控遭到了入侵,有人能够远程盯着李云婷的一举一动,遥控炸.弹是可能的。遗憾的是,我们还没能从李云婷的日常活动中找到这个人。”
接下去的调查是个长期的过程,刑侦一队会继续深挖李云婷,经侦也会继续追数码店资金的去向。
会上,海姝提到了调查解阳时发现的线索——有一个收尸体的群体,收来的尸体供学生进行解剖,但是门槛非常高,月升山庄B坑的尸体就和这个群体有关。但这也是个棘手的问题,解阳提供的学弟郑力的号码再也打不通,简直像他臆想出来的一样。
这线索乔恒也让刑侦一队继续去查,散会后乔恒专门把海姝留下来,“你的担子重啊。调我们这儿来,都没怎么歇过气。”
海姝对了对资料,“乔队,你不是说,调我来就是为了让我查案子的吗?你看,灰涌市背后的暗流正在显形。”
乔恒点点头,“你撑得住就好。要是撑不住,及时跟我说。”
海姝点头,“明白。”
乔恒还想说点什么,忽然注意到门外有道身影晃来晃去,“谢老弟,你站那儿干什么?”
谢惊屿这才晃出一个头,“乔队,海队,还没结束呢?”
乔恒莫名其妙,“找我?”
海姝起身,“乔队,那我先走了。”
谢惊屿:“乔队,那我也先走了。”
海姝:“……”
乔恒:“……”不找我啊?
走廊上,谢惊屿追上海姝,“走那么快干什么,等我。”
海姝站定,“特勤现在是不是又没事了?”
谢惊屿道:“怎么会没事,刚给我们安排了住宿,东西还没搬好呢我。”
海姝狐疑:“住宿?住哪儿?”
谢惊屿说:“天鹅湖畔啊,听说离市局挺近的,你知道在哪里吗?”
海姝:“……”
半小时后,海姝将车停在天鹅湖畔车库,“下车。”
谢惊屿惊讶道:“原来你也住这里啊?”
海姝皮笑肉不笑,“这可能是市局的招待所吧。”
谢惊屿又道:“那奇怪了。”
“什么奇怪?”
“贺北城就不住这里。”
开会时还忍得住,此时海姝终于破功笑了出来,“你们队长的名儿怎么那么……”她停下来,想了个比较含蓄的词,“戏剧化啊?”
谢惊屿说:“他以前其实不叫这名,后来他妈看小说走火入魔,给他改了?”
海姝:“噗——”
谢惊屿笑着问:“你住哪单元?”
海姝指了指面前那栋。
谢惊屿:“巧了么不是?”
海姝:“……”
更巧的是,谢惊屿就住在她楼上。
市局是把这栋楼买下来了吗?来了买不起房的新同事,都临时安置在这里?
海姝回到家,做了会儿扫除。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搬过来不久,东西很少,除了回来睡觉,别的什么也没干。有时回来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在市局和龟白村派出所凑合凑合就打发了。
家里能吃的只有一袋橙子,还是隋星给的。她拿出来看了看,好几个已经坏了,剩下的五个再不吃也马上会坏掉。
五个一次性肯定吃不完,她灵机一动,和饮用水一起打成了橙汁,刚用大号矿泉水瓶装好,就听见房门被敲得咚咚响。
猫眼里是一只大到变形的眼睛。
海姝一下把门推开,外面一声惨叫。
谢惊屿捂着额头,委屈巴拉地说:“上门是客,你怎么还撞客人呢?”
海姝靠在鞋柜上,“趴门上瞧猫眼,我看你像贼。”
谢惊屿双手合十,“说好的军警一家亲呢?”
海姝见他已经换了身衣服,还穿着拖鞋,“找我有事?”
谢惊屿往里瞧瞧,“我这不是刚搬过来吗?就来问问你这儿有没有吃的?”
海姝乐了,“这你可问对人了。”
谢惊屿美滋滋搓手,“那就是有了?关怀关怀邻居怎么样?”
海姝提着长满白毛的橘子,“没有,顺便帮我把这个丢在垃圾桶吧。”
谢惊屿貌似失落,“没有啊,那你岂不是没有饭吃了?”
海姝正想说“我点外卖”,就见谢惊屿表情又亮起来,“那正好,就让我来关怀关怀邻居吧。”
海姝:“……你,家有饭?”
谢惊屿挺胸,“这不是新时代男性必须具备的优良素质吗?”
要是换一个人邀请,海姝肯定不去了。她本质上不是喜欢与人亲近的人,为数不多的热情都给了工作。不用工作时,她宁可缩在角落暗自长蘑菇。
但门口笑嘻嘻向她发出邀请的是谢惊屿。
谢惊屿太不一样了,虽然他不肯承认自己就是小宇,可怎么不是呢?如果不是小宇,他会莫名其妙地对自己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