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听晚的掌心倏尔敛紧, 连带呼吸都变轻, 她在等裴竞序的后半句话,但他迟迟没有往下说。
她泄气, 变得闷闷不乐,原本要向钟媛讨人情的事,也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她甚至还赌气地想, 裴竞序跟这里的人这么熟, 完全不需要她开口打点。
可她下一秒又听到裴竞序对钟媛说:“我这儿还没定房间呢。小姑娘脸皮薄,不知怎么跟您开口,我跟您这么熟了, 讨嫌要个落脚的地方,也不是什么问题吧。”
“没定房间你就敢往这里跑?你们行业不用做风险预测啊?这个天气,眼瞧着就要下雪,怎么想到这时候过来?”
裴竞序一手搭在钟媛搬来的椅子那儿, 另一手拿着手机, 自然垂在一侧, 闻言, 指腹在手机屏幕那儿信手点了两下, 似是而非地说:“怕下雪天信号不好,到时候联系不上。”
钟媛先前是联合国环境署雇员,这段时间才回国,她跟韦萱读书时期就认识,是有着数十年交情的密友。韦萱的事她从头到尾都知道,当时裴竞序去国外调查的时候,她还动用关系帮过忙。
她没结过婚也没有孩子,凭着跟韦萱的关系,把裴竞序当做亲人。
裴竞序知道她回国并且创立了SC气候联盟,并且知道她有意在国内成为一个气候行动的变革者和领导者。
早在她来旌庄县进行调研之前,裴竞序就同她打了招呼。
她不知道裴竞序从哪儿得到她去旌庄县的消息,反正当晚,他特地发消息过来询问情况,并说既然来了京江,他一定会抽个时间过来叙叙旧。
没曾想,叙旧是在今天。
有点意料之外,且裴竞序的话听着有点像是在耍贫嘴,钟媛说了句‘去’:“少哄我开心。我这里呢多的房间确实没有,非要住,今晚就跟孔泽将就一下吧,他那里倒是有两张床。”
“我不挑。”
钟媛说:“那就这样安排。”
说完,不见他有动静,又问:“我们这里还没结束,你是打算留下来听,还是打算回去休息?”
“听会儿吧。”这个时候,他才往后拖了两把椅子,一把给许听晚,一把留给自己坐。
椅子数量一多,在逼仄的房间里略显紧凑,裴竞序坐下后,靠上椅背,伸长腿,懒散地踩着桌下的横杆,一副听取员工汇报的姿态。
方才的讨论在卞玉这么终止。
等大家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会议上的时候,卞玉才重新讲起气候危机与女性身体劳损之间的关系。
说完,她习惯性地往裴竞序那儿一看。
学生时期的裴竞序于团队而言总像是定心丸一样的存在,凡事只要得到他的认可,大体不会出现什么纰漏,甚至还会意外地囊括嘉赏。
只是这人挑剔、严格,做事不懂变通,这让同样心气儿极高的卞玉,对标过一段时间,企图在专业上同他一较高下。
那段时日,她和裴竞序的关系不能说是生疏,至少在同门中不算太好。
后来,她家里陡生变故,在亲妹妹遇害的那件事上,他曾给自己介绍了一位不错的律师,指引她如何争取权益。
她心里感激裴竞序,打那时候起,便有意接近他。
然而,裴竞序对她的接触总是保有明显的距离,聪明的人,总能清楚地感知对方对自己的态度,她知道裴竞序不喜欢自己,为了避免陷入难堪,她逐渐收敛起自己的情感,将他划为朋友的阵营,不再对此留有幻想。
这么多年过去,她偶尔还是会关注裴竞序的动态,给裴竞序发节日祝福,然而无一例外,他从未有过回复。
时至今日,她看着曾经的同门变得无比风光,她已经分不清这是喜欢还是单纯的慕强。
这一次的汇报,她以为回到了学生时期,汇报完,她居然习惯性地询问裴竞序的意见。
裴竞序的眼神从始至终都停留在许听晚的身上,听到有人问自己,他愣了一下,稍稍侧头,看过去,将卞玉丢出的问题反抛给钟媛:“钟老师怎么看?”
钟媛自然而然地接过他的话,与卞玉重新探讨起身体劳损这一话题。
等团队照例走完汇报的流程,钟媛才让许听晚和孔泽讲讲今天的收获。
许听晚不止一次在人前分享汇报,练就了一身胆气,这是她第一次当着裴竞序的面汇报,感觉有点奇怪。
或许是知道眼前的人有多严苛,生怕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挑自己的错处。
又或许是...在面对喜欢的人时候,出口的每一个字都经过了精雕细琢。
总之,她有些紧张。
解锁手机屏幕的时候,手心发汗,在屏幕上留下明显的指纹。
今日交谈的要点都被她记录在备忘录里,语句短小精悍,余下的都靠她现场补充和拓展。
所以,她在分享的时候,时而脱离手机,时而低头去看备忘录,有时候汇报的时间一长,手机变暗,她生怕手机自动锁屏,话说一半,手忙脚乱地去点屏幕。
然而,手指并未意想之中地触及屏幕,摸瞎时,正巧碰到了某人掌骨凸起的手背。
她低头看去,裴竞序单手支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盯着她的手机屏幕,在屏幕将要暗下去的时候,恰如其分地轻触一下。
有裴竞序从旁协助,她全神贯注地跟大家分享今日的交谈内容。
说得差不多的时候,她伸手去捞手机。
苹果手机取消了home键后,取之以白色横条充当Home Indicator ,她拿手机的时候,指腹正巧划到白色横条,页面从备忘录切换到微信。
在与裴竞序聊天的对话框上,有着一个醒目的感叹号。
裴竞序扫了一眼,正好扫到那句未发送出去的‘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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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在夜晚降临。
钟媛从旅社定了一桌子当地特色菜,没有从公中走账,这桌子菜算是她犒劳大家辛苦以及欢迎裴竞序的接风宴。
晚上的时候,大家围坐在一张圆桌前,圆桌上有块玻璃转盘,简单的乡野之味,但是衬着外面天寒地冻的天气,倒也有几分热闹的烟火气。
大家了敬了钟媛一圈饮料后,正式开始用餐。
饭桌上都是团队的老熟人,一下子热闹起来,聊什么的都有,除了工作就是八卦,尤其爱聊主人公在场的八卦,譬如裴竞序和卞玉之间的关系。
钟媛坐下,放下玻璃杯,侧身对裴竞序说:“你来得真不是时候。万一雪势变大,大雪封山,你公司又有紧急事情,怎么出去都不知道。”
裴竞序提着一只不锈钢热水壶,正往杯子里注热水。
热水碰到冰冷的杯壁,杯壁模糊,蒸起雾气,雾气一个劲儿地往上冒,连着他提水壶的手指都湿润了一圈。
他视线不动,仿佛预料到会有这么一遭,短促地笑了一声:“我不去公司的这几天,能把他们高兴死。至于工作...”
他把倒好的白开水,顺手往许听晚那儿一推:“来之前就布置好了。”
“你这么有分寸,来之前还忘记订房间?这么大一个投资人,故意上我这儿公费蹭房?”钟媛一语点破:“刚没好意思戳穿你。”
她压低声音,悄声问裴竞序:“冲着哪个来的?别说什么特地过来看我,这话骗骗年轻小姑娘也就算了。”
“哪得话?”他扭头,一脸规矩地辨明:“我什么时候骗过年轻小姑娘?”
“不是正在骗么?什么怕手机没信号,是怕到时候联系不上她吧?”
裴竞序没说话。
钟媛了然:“说真的,一开始我还以为你冲着卞玉来的。”
“我跟她只是同学。”
“大家可不这么认为。显然,那位小女孩也不这么认为。”钟媛的视线落在走神的许听晚的身上,下巴轻点。
裴竞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许听晚虽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别人聊天,但是心思确实不在饭桌上。他看了几秒,只以为是忙累了,又或者方才被露阴癖的事吓着,还没缓过神。
他怕小姑娘今晚睡不好,收回视线问钟媛道:“您这儿有褪黑素吗?”
这心思太过明显,钟媛了解他。
“你看,还不承认?你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打个招呼,我也能帮你照顾照顾。”
“她倔得很。要知道我跟您打了招呼,心里指不定有多变扭。”
钟媛觉得也是,最近几天天气这么恶劣,许听晚非但没有喊累喊苦,还出色地跟村里的人建立了联系。
“是个优秀的,性格也好。难怪招人喜欢。我看人的眼光向来毒辣,她旁边的男同学肯定也在追她。”
裴竞序不置可否,抬了抬眉:“您胳膊肘拐得也太远了一点。”
这话跟默认似的。
钟媛听到满意的答案,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行了。要褪黑素的话,一会儿来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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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裴竞序被人缠着问东问西,等他抽身的时候,许听晚已经回房间休息。
他从前台那儿取了行李,敲响孔泽的门。
孔泽猜想,以他的身份地位,必然在住宿环境上有些挑剔,他生怕裴竞序不满,一早就回房间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把多余的空间留给他。
简陋的空间并没有削减他的矜贵。
裴竞序带了个24寸黑色日默瓦行李箱,不用的时候,归置在一边,有条不紊。
孔泽问他:“需要帮忙吗?”
他很有礼貌地说:“不用谢谢。”
等放好箱子,他忽然记起什么,问孔泽道:“方便问一下你围巾的价格吗?”
“啊?”孔泽讷讷地张了张嘴:“怎么了吗?”
“没有别的意思。”他笑得温和,看着没有攻击性,却不知怎么,浑身上下都翻滚出浓烈的占有欲:“她用了你的围巾,总不好拿用过的东西还给你,这样不礼貌。如果可以,我想帮她买下来。”
“啊,我不介意这些。”
‘不介意’这三个字,有些含糊其辞。
裴竞序递去一个质问的眼神。
孔泽僵了一下。
其实,刚在村道上看见裴竞序的时候,他还揣摩过他和许听晚之间的关系,听了饭桌上的讨论,他才知道裴竞序就是卞玉口中出类拔萃的同门,同时也是许听晚儿时的邻家哥哥。
哥哥照看妹妹,这也算正常,加之裴竞序来旌庄县有正当的理由,他没往别的地方想。
只是刚才的用词于一位从小看着‘妹妹’长大的‘哥哥’而言,确实值得拉响警铃,‘哥哥’提防着外人觊觎‘妹妹’,担心她遭人欺骗,这都很正常。
在裴竞序压迫感十足的眼神下,他重新组织语言:“这条围巾,也没多少钱,如果她需要,我可以送给她。”
“她不会平白无故地接受别人的东西。”见他换了套说辞,裴竞序没有斤斤计较,但在给钱这一方面,他仍然坚持道:“你支付宝多少,我转给你。”
“那好吧。”直觉告诉他,他如果不收下这个钱,裴竞序就要坐下来,好好同他讲讲道理了。
他报出自己的支付宝账号,报完,大抵是为了让裴竞序更加安心,他破罐子破摔道:“您放心,我不会对她有别的想法。她有喜欢的人,但那个人不是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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