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寒灯看着女生熟练地操作手机,想起许茕茕的手机是她几年前拿到人生中第一笔工资后买的,四百块,带按键。
没有触屏,没有摄像头,没有琳琅满目的APP,但许茕茕非常珍惜那个手机,一直用到现在都没坏。
其实许茕茕是一个很爱玩的人,她总是会被各种新奇玩意儿吸引,然后又因为它们的价格果断止步,皱皱眉:“也没什么好玩的。”
如果许茕茕能够拥有和那个帆布鞋女生一样的出身,此刻一定也会熟练地操作着智能手机,会用美颜软件把自己拍得漂漂亮亮的,会用社交软件加很多很多好友,会每天都发朋友圈展示生活,会每天一杯奶茶,偶尔吃个小蛋糕犒劳自己。
可爱,鲜活,灵动。
这些溢满美好的词汇一定也能出现在许茕茕身上。
然而事实却是,还不到二十五岁的她,已经有了老茧和细纹。
包间里这些人的普通日常,是他和许茕茕触不可及的遥远梦想。
纪寒灯心中没有自卑,也没有嫉妒,他只是,非常地,想念许茕茕。
想见她,想抱她,想贴紧她。
想带着她一起与外界彻底隔绝。
好想她。
在喧闹的歌声中,纪寒灯想好了今年除夕送什么礼物给许茕茕。
一台智能手机。
她一定很喜欢。
联谊结束后,纪寒灯看见那个帆布鞋女孩站在路边,低垂着头,执拗地反复查看着手机,屏幕的光冷冷映照着她的脸,上面满是不甘和沮丧。
看来,她在意的那个人,并没有回应她。
他没能帮到她。
众生皆苦,无论贫富。
纪寒灯转过身,独自步行回学校。
伍炀和沈渊各自送心仪的女生回家去了,纪寒灯对此不感兴趣。
路过学校电话亭时,纪寒灯慢慢停下脚步,摸出口袋里的电话卡。
为了省钱,无论多么想念许茕茕,他都尽量不去打电话给她,但今天晚上,他想破一次例。
这是校园里唯一一个电话亭,红色复古造型,更像是个用来装饰的地标,在手机早已普及的年代,很少还会有学生使用电话亭,除了纪寒灯。
他拿起话筒,拨通那串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您好,我是许茕茕,请问有什么安排?”
礼貌而又专业的女声从听筒中缓缓传来。
对于什么活儿都接的许茕茕来说,只要是陌生号码来电,她都会默认是客户派单,抢先自报家门。
纪寒灯低笑:“姐,是我。”
“纪寒灯?”许茕茕的语气顿时软下来,“怎么了?缺钱了吗?”
她脑子里永远只有钱。
纪寒灯握紧话筒:“刚才我被室友拉去参加联谊了。”
停顿了几秒,他继续说:“认识了好多女孩子。”
——气死那个胆小鬼!
帆布鞋女孩嗔怒而又带着希冀的表情浮现在纪寒灯的脑中。
她是为了让她在意的人吃醋。
那么,他呢?
他这是在干什么?
纪寒灯将话筒越攥越紧,掌心渗出了汗。
许茕茕一愣,笑道:“看来你跟同学相处得不错嘛,那我就放心了。怎么样,遇到心仪的女孩子了吗?”
纪寒灯喉头滚动着,嗓音变沉:“如果遇到了,我可以向她告白吗?”
他可能是疯了。纪寒灯心想。
许茕茕毫不犹豫:“当然可以啊,你已经是成年人了,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去争取,不许退缩。”
虽然许茕茕自己对恋爱不感兴趣,但她并不会阻止别人陷入恋爱。
曾经那个襁褓里的小小婴儿,不知不觉也到了渴望对女生告白的年纪。想到他大概率会比她这个当姐姐的先经历初恋,许茕茕有些哭笑不得。
喜欢的人。
纪寒灯垂眸,静静听着耳边传来的呼吸声。
她的呼吸。
时间缓慢流淌,每一分钟过去都是钱在流逝。
许茕茕心疼他的话费,忙问:“还有别的事吗?”
纪寒灯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开口:“没有了。”
许茕茕道:“那就挂了吧,你早点休息,晚安。”
一句多余的话都舍不得跟他讲。
纪寒灯轻声说:“嗯,晚安。”
许茕茕率先挂了电话。
等纪寒灯放假回来,她一定要细细向他八卦一番跟女孩子告白的事。今年过年应该不会无聊了,她不禁有些期待。
纪寒灯握着话筒,独自在电话亭内站了许久后,才用微乎其微的音量低低说了四个字。
“我喜欢你。”
说完后,他忽地有些茫然。
似乎被这句话吓了一大跳。
话筒里的忙音直穿耳膜,乱了少年的心。
雪粒镇(七)
原创 尸尸 尸姐 2023-07-20 19:03 发表于江苏 229人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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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麦琪的礼物-
许茕茕最近快忙疯了。
上午,去人家做保洁。
中午,去餐馆端盘子。
下午,去杂货铺帮忙。
晚上,在沐煦家刷题,上课,备考。
如今学什么都需要用到电脑,恰好沐煦家有个台式机,他主动将家里的备用钥匙给了许茕茕,大方地任由她借用。许茕茕非常感激,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很卖力地在杂货铺干活,一分钱工资都没收,沐煦对此并没强求。
许茕茕几乎每次都要学到凌晨两三点,那个时间沐煦通常已经睡下,她一个人蹑手蹑脚地离开,不敢发出一丁点动静吵醒他。
长此以往,总会偶尔碰上一两个邻居,更加坐实了她和沐煦的恋爱传闻。有的甚至还当面开起了玩笑:“沐煦怎么不留你过夜啊?”
沐煦的确从未留过她。
一开始许茕茕还略显紧张,觉得独自在一个男人家里待到凌晨不太妥,总担心会发生点什么。后来她发现沐煦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照常吃饭睡觉,很少来书房过问她,便渐渐放松下来。
许茕茕并不在意邻居的调侃和臆测,哪怕他们私下早已把她传成一个被沐煦睡完即弃、夜夜一个人哭着跑回家的贱货。无所谓,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尤其是身处闭塞的小镇,一丁点小事儿都容易被无限放大传播,用来点缀大家枯燥无趣的生活。
名声对许茕茕来说一文不值,她只关心自己能不能顺利考上本科。离开校园太久,脑力和专注力直线下降,各方面都比不上小时候的状态了,她绝对不能松懈。
今年冬天来得特别早。
又一次被窗口吹进来的冷风冻醒后,许茕茕下床,翻出家里废弃的毛巾布料,剪成小块,一一塞进漏风的窗户缝里。
这些事往年都是赵静文干的。
她总是很有先见之明,一旦察觉到降温,就迅速把家里每一处窗缝都堵得严严实实,防止冷风灌入。
曾经许茕茕还笑话过她:“有必要这么早弄吗?”
赵静文瞪过来:“等你被冻醒的时候就知道提前预防的好处了!”
她才不会被冻醒呢。那时的许茕茕无忧无虑。
反正有妈妈在。妈妈总是能够及时处理好一切。
早早备好年货,早早做好糖饼,早早织好除夕那天穿的新毛衣。
只要有妈妈在,就什么也不用操心。
许茕茕独自站在窗前,握着一把生锈的剪刀,机械地剪着手里的破布,凉意从缝隙缓慢侵入她的心口,一路蔓延至脚底板。
父母去世后,大部分时候,她都在像往常一样生活。吃饭,打工,看书,看电视,和朋友聊聊八卦,开开玩笑。只是在很偶尔的时候,只是偶尔,她会突然意识到,爸爸妈妈不是去跑长途了,也不是去走亲戚了,而是,彻底死去了。
他们再也不会回家了。
就仿佛,她身体里的某一部分被硬生生切割脱离,再也无法复原了。
前阵子她照例打听了那对母子的近况,他们搬去了距离雪粒镇两个小时车程的蔻木镇,母亲摆摊卖菜,儿子定期做康复治疗,不久后就能返回校园。一切向好。该死的一切向好。
朋友都劝她别再打听了,以免徒增怨怼。
可她就是不甘心。
她想见他们,又害怕见他们。
她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心底那滔天的恨意。
许茕茕攥紧剪刀,思绪飘远,因此没有听见大门被打开的声音,直到后背贴上一个温暖的胸膛,她才蓦然惊醒,下意识挣扎,却被对方伸长胳膊圈入怀中,箍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