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骤然陷入模糊,大脑,双腿,全部都在摇摇欲坠。
纪寒灯尽全力保持住平衡,随手将一个干净盘子拿到水池边洗,机械地将双手浸入冰凉刺骨的水中,眼睁睁看着十根手指被慢慢冻僵。
如胶似漆。
他在心中反反复复念着这四个字。
反反复复想象着许茕茕深夜从沐煦家出来的场景。
为什么?
姐,为什么?
他问不出口。
荒谬。
他竟然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外人。
他竟然会认为许茕茕是只属于他的。
天真。可笑。
是他欠了许茕茕全家,而不是许茕茕欠他。
许茕茕凭什么属于他?
她大他六岁,随时会恋爱,结婚,组建自己的小家庭,当她有了心爱的丈夫,生下与她血浓于水的孩子,区区一个纪寒灯,还算什么?
他纪寒灯算什么东西?
沐煦是镇上最有钱的杂货铺小老板,与许茕茕年龄相当,青梅竹马,而他纪寒灯,归根结底,只是一个中途插进许家的野种。
他哪一点比得过沐煦?
就算沐煦真的成了他姐夫,他也只能接受现实。
接受现实。
或许,他应该贴心地退出除夕火锅,让许茕茕和沐煦二人独处。
不。
不能陷入绝望。
不能这么简单就被击垮。
他凭什么退出?
只要许茕茕没有开口赶他走,他就还是她唯一的家人。
她在沐煦家过夜了又如何?跟沐煦如胶似漆地缠绵热恋了又如何?
不重要。
把她从沐煦手里抢过来不就好了?
与她在同一屋檐下共处十余年的弟弟,是他纪寒灯。就凭姐弟这个身份,他不信她一谈恋爱就会抛弃他。
往好处想,许茕茕不介意沐煦是杀人犯的儿子,那么一定也不会嫌弃他这个小偷之子。
她心中最重要的人,最在乎的人,一定是他,必须是他。
大脑被两股力量疯狂拉扯着,一个即将坠入深渊,濒临崩溃与死亡,一个从深渊里缓慢爬出,布满丑陋与阴暗,最终,二者融为一体,迅猛侵袭他身体每一处细胞。
一边堕落着,一边希冀着。
是啊,只要抢过来就好。
纪寒灯将冻红的双手伸到许茕茕面前,委屈道:“姐,冻僵了。”
“天!”
许茕茕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儿,急急忙忙焐着他冰块般的手指,用掌心细细揉搓,将她的温度传递给他。
果然,她是在乎他的。
纪寒灯凝视着她,心脏兴奋地颤栗。
她蹙眉怒斥:“谁让你把爪子在凉水下面放那么久的?不知道现在是冬天吗!?”
“姐,”他俯身凑近她,声音里有撒娇,也有哀求,“除夕那天不去沐家好不好?我只想和你一个人过。”
那可是免费的火锅。
许茕茕有点不舍,挣扎之后,在纪寒灯眼角泛红的可怜模样下无奈妥协,叹气:“好吧,那就咱们俩过。”
她总是如此纵容他。
沐煦根本比不过他。
纪寒灯扬起笑容:“姐姐最好了!”
他幼童化的语气让许茕茕有些莫名其妙,这样的纪寒灯,像极了当年刚进许家时故意演戏装乖的状态。当初她可以一眼识破小男孩的伪装和心机,如今自然也能察觉出不对劲。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糖饼做好后,许茕茕装了三块在食盒里,准备送去沐煦家。纪寒灯紧随其后,顺势牵住她空着的那只手,十指相扣。
许茕茕说:“我自己去就行了。”
纪寒灯攥紧她的手:“我陪你去。”
一对已经成年的姐弟,掌心如此紧密地相贴,手牵着手走在街上,怎么看都有一丝怪异。想到他小时候也经常这么牵她,许茕茕忍下了甩开他的冲动。
一直到许茕茕敲开沐煦家的门,将食盒递给沐煦,纪寒灯都没有松开她的手。
沐煦笑道:“你们姐弟感情真好。”
许茕茕无奈,用眼神示意纪寒灯松手。
纪寒灯当然没有松手,而是用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嗓音温柔无比:“嗯,我和姐姐感情一直都很好,非常好。”
好得不得了。
沐煦表情没有变化:“真羡慕,我小时候也想有个姐姐。”
虚伪。纪寒灯心中冷笑。
“对了,”沐煦随意地从口袋掏出一个发卡,笑容依旧,“茕茕,你前阵子把这个落在我家了。”
纪寒灯身形一僵。
狼狈与难堪翻涌袭来,和沐煦脸上的笑容一起刺入他心口。
许茕茕接过发卡,瞥了眼纪寒灯,脸色略尴尬:“我最近在借沐煦哥的电脑刷题来着。”
只是刷题而已吗?
纪寒灯眸色幽深,一句话都没说。
沐煦看着许茕茕:“下次学太晚的话就别回家了。”
许茕茕顿时结巴了:“啊、啊?”
沐煦笑笑:“怎么?嫌弃我家的床吗?我会为你准备新的被褥。”
许茕茕又怂了:“当然不嫌弃。”
说完她立刻反应过来,沐煦一定又是在跟她开玩笑。
下一秒,手掌忽地一紧,她被纪寒灯以极大力气拽着离开,甚至没来得及跟沐煦打声招呼。
纪寒灯一路沉默不语。
许茕茕莫名心虚:“沐煦哥只是在开玩笑,你可别当真。”
纪寒灯侧头看着她,她今天披散了头发,隐隐露出的耳尖泛着浅红。
理智忽地下了线。
他俯身靠近许茕茕,伸手捏上她的耳垂,轻轻抚弄,低声问:“姐,你没有被他碰过,对吧?”
明明是清润柔和的语调,却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冷。
许茕茕先是震惊,然后迅速沉下脸,挥开他的手:“纪寒灯,注意你的分寸,不该问的少问!”
果然没有。
理智回笼。
纪寒灯勾起唇,笑得天真乖巧:“遵命,姐姐。”
许茕茕瞪着他,碍于路上有人,没有继续发作。
反了天了简直。
刚才那一幕,他仿佛不再是弟弟,而是在以一个成年男人的身份试探她。
怪异又危险。
如果爸妈还在,她一定会回家找他们告状,控诉纪寒灯的大逆不道。
如今,无人为自己撑腰,她只能把一切归结为小孩子的好奇心。
可是就算再怎么八卦好奇,也不应该问得那么露骨直白吧?
肯定是听信了街坊的传言,被那些碎嘴的大爷大妈教坏了。
许茕茕越想越气,甩开他一个人往家走,走了十几米后,回头瞪向纪寒灯,发现他正怯怯地站在原地没动。
像被抛弃的小狗。
“傻站着干吗?回家吃糖饼!”她没好气。
“来了。”纪寒灯迈开长腿,大步跟上去。
从小到大,无论他犯了什么错,只要装装可怜,她就会迅速消气。
哪怕生再大的气,她也不会抛弃他。
空中闪耀起明亮的光,那是镇上有人在放烟花。许茕茕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仰着脸露出笑容。
“真美啊。”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