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指尖搭在他西装铮亮的纽扣,轻缓摩挲,笑着说:“订婚宴。”
江枭肄注视她良久,接过她手里的杯子饮下第四杯酒,包含太多复杂语声意外平稳熨帖,“确实值得庆祝。”
顾意弦将头轻轻靠在江枭肄的肩,安静地等了两首歌的时间,感觉到他全身肌肉张弛,她深呼吸,“四哥,上次在渝水听你谈及以前的事,我还想了解更多。”
他抬臂搂住她,用指腹摩挲她的肩,“为什么想了解更多?”
空中楼阁,饰言者假之,假之者益损。
明智的人善于利用言词,引诱敌人上钩。
“因为人脱离不了过去,我觉得你现在离我很远,想离你近一点。”
在酒精的催化下,顾意弦也不知道自己的言语真假各占几分。
她不止一次怀疑自己真的在乎讲述江枭肄过去的邮件吗?
他笑,“我的过去冗杂琐碎,全部说完可能得三天三夜,你挑两个最想了解的,其余的我以后再告诉你,好不好?”
如果顾意弦仔细观察,会发现江枭肄唇边的笑极为淡薄,眸中仿佛竖起森绿坚冰,最后因为照进了她明亮的身影,渐渐融破。
她斟酌将近半分钟,“我想知道你为什么禁止情.色与毒品交易。”
短暂的沉默,他将音乐关闭,“好,帮我点支烟,我慢慢说。”
白色的烟雾把江枭肄的思绪拉回过去,顾意弦是回忆的旁观者。
“上次告诉你我无法理解吴哥窟那句台词,因为我十二岁前就在混乱无序的柬埔寨生活,你可能无法想象那里的贫富差距有多大,想象一下金碧辉煌的庙宇旁边就是吊脚楼的茅草屋,正因为太穷,那里很多男人靠“租妻”为生,女人只能做□□,最小的年纪可能低于12岁。而我在一个做垄断生意的集团出生,被当成继承人培养。”
“集团首目叫李致远,我的母亲是他的第四位夫人,她是墨西哥人,有个好听的名字叫Tabitha Leyva,而我之所以没有姓氏,是因为她......被李致远和江坚秉共享,哦,不止他们也许还有更多人,若不是亲眼目睹我可能也想象不出来那场面有多令人作呕,男人们的大笑,她用那双绿眼睛看着我用口型对我说别看,李致远勒令我必须在,一次又一次,抱歉,我有点想吐......”
顾意弦的喉咙发紧干涩急需润泽,她将方几的两杯酒喝完,还是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只能看着江枭肄绿色瞳膜浮现无法碾灭的沉郁灰影,他啜吸了一大口烟缓缓吐出,又开始用平铺直述的语气继续。
“为了助兴,泰贝莎被迫服用毒品,我看着她染上毒瘾日渐消瘦却无能为力,最后一次,地上很多夹子电击工具,她让我留下来边口吐白沫边抽搐着对我说,Xiao,Please kill me,beg you,她求了很多次,我用随身携带的刺刀插进她的心脏,她被救活了,怪我没能杀死她,后来李致远觉得我弑母也会弑父,让江坚秉把我带回国,我再也没见过她,直到六年前听见她的死讯......”
恶心与混谬构筑了江枭肄的十二年。
他将烟锨熄,眼里没有愤怒、怨怼,伤心,什么都没有,像一片黯淡而死气沉沉的深绿沼泽。看向顾意弦后,他想笑笑告诉她自己没事,但长时间的滞涩让面部牵扯的肌肉僵硬。
“抱歉,让你听到这么肮脏的事。”
江枭肄的语速缓慢,音调像落山的夕阳破碎沉坠,如果不拉住,顾意弦怕他被黑夜蚕食鲸吞,她无法再继续问他是不是利用她,情不自禁地按住他的嘴角,“别笑。”
江枭肄握住她的手腕,认真地问:“那我该哭吗?”
“你若想,”她眼底蓄起热意,抬高右肩,“我可以借给你一边肩膀。”
江枭肄将顾意弦的手包在掌心,淡淡扫一眼她圆润的肩。
柬埔寨的经历,懵懂初浅的性认知被烙上不好的标签,在未来的十余年变成嫌憎的存在。
直到被顾意弦改变,他克制地回绝邀请,让头靠向沙发,“男人流血不流泪,哪天血流完了我再哭给你看。”
江枭肄的语气诙谐,顾意弦心脏缩紧变皱,眼眶发红。
父亲不可饶恕的罪孽,母亲的绝望责怪,或许更多避重就轻,一笔带过的十二年,往后的十三年。
她想象不出来,只能将酸意咽下,语气放得轻柔,“四哥,你会恨他们吗?”
“不会。”
“为什么啊?”
“如果你穿漂亮的衣服,别人觊觎,”江枭肄很慢地说:“我只会恨自己不能亲手剜掉他们的眼睛。”
他的三观很诡异,有一定的道理但又不太符合主流。理性让他强大包容如纳百川的海,允许不同河流汇入,除却美好干净,或欲望贪婪,或天性本恶,或愚蠢虚伪,然后再以自己的方式洗涤截流。
几只飞鸟停留在阳台栏杆啾鸣。
许久没得到回复,江枭肄歪头看顾意弦,几不可见地拧了下眉,朝方几低瞥。
“两个杯子不一样也能喝混。”他捏她的手,“头晕吗?”
顾意弦迟缓地摇头,反手轻拍他手背,安抚道:“你放心,今天的话我不会与别人说,你哭一下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我不想哭。”
“你想。”
“......我不想。”
“你想。”
......
没营养的对话重复几遍,江枭肄双指按压鼻梁,转移话题,“你还可以问一个想了解的。”
因为在乎,即使思维混沌,那件事仍能指使顾意弦唰得站起来。
身体朝一边倾斜,他站起来想扶她,她推他,木着脸,“你坐好。”
她不给他反应的机会踩着小高跟噔噔朝房门跑去。
江枭肄迈着悠闲的步子跟在顾意弦背后,保证她的安全,以免歪倒磕碰伤到。
顾意弦从晚宴包里翻出那对耳坠,费劲地拧卡扣。有只手伸过来,她重重地驱赶,拍出红印也不管,拧卡扣是当下最要紧的事。
他忍俊不禁,在旁边等候。
约莫一分钟。
顾意弦将钢条握住对准江枭肄,他挑了下眉,配合地举起手,懒散地笑,“我投降。”
她朝他逼近,他笑着往后退,不太走心的模样,两人一步一步又回到了沙发的位置。
她一推,他被推得后仰,顺势陷进柔软沙发垫。
江枭肄悠然自得地斟了杯酒,腿放松随意敞开。
顾意弦抬腿,高跟鞋踩到沙发,墨绿裙摆搭盖他的腿,她往前俯身用钢条抵住他脖颈的动脉,“我问你什么,你就老实回答,听到没?”
“行,你问。”他喝着酒,完全没有受威胁的模样。
她咬唇,“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
“你想利用我达成什么目的?”
“结婚。”
“不准骗人,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结婚。”
陌生的字眼卡住对话,顾意弦被气到,腕部用力,尖锐顶端刺得江枭肄的皮肤往里凹陷,她俯视他,恶狠狠威胁:“再骗人我就刺进去了,问你最后一遍,有什么目的?”
酒杯见底,江枭肄的脖颈往左挪,淡定地吐出两个字,“结婚。”
——还有携手去世,火化,埋进坟墓。
血珠一颗一颗往外冒,顾意弦慌了,手往回缩,他反手扣住她的腕,“不信?”
江枭肄带着顾意弦的手使劲,血从脖颈流到白衬衫,“这样信吗?”
黄昏烧亮他的绿色瞳仁,火舌与火焰勾绘,仿佛眨眼间就能将她点燃。
“......你疯了。”她喃喃。
“信了吗?”
面前的人是疯子,顾意弦不想玩了,“没意思,放开我。”
江枭肄嗤笑,语气刻薄,“费半天劲儿就是为了这么个蠢问题,用脑子想想,你有什么值得我利用?”
她皱鼻,眼尾泛红,委屈地反驳:“我怎么不值得利用了?”
“......”
江枭肄无奈地松开手,不想跟醉鬼一般见识。
他把酒杯随手放在铁架,撩起顾意弦的裙摆,手一顿。
纤细的小腿与脚踝被绑带缠绕,足弓紧绷饱满,踩在两胯之间说不出的诱人。
绑带一圈圈散落,搭扣喀哒声开。
“我全科A+毕业,你居然——”顾意弦倏地停住,看着江枭肄握住她的脚,不解地问:“干什么?”
“帮你脱鞋。”
她想了想,似乎确实穿得不舒服,于是换了另一只脚踏上去。
这次更过分,脚被捧在手心,发烫的温度让她不适,“又干什么?”
江枭肄慢条斯理,“你今日站那么久想必很累。”
他轻拍旁边的位置,“坐着,我帮你按按摩,舒缓疲劳。”
这时的顾意弦太好骗,乖乖做到旁边,脚放在他的大腿,裙摆被撩至膝盖。
鲜红的血太刺眼,她提醒他,他置若罔闻专心帮她按摩,从小腿到脚踝,来来回回——技巧不错很舒服,也许以后破产了能去开按摩店,顾意弦不着边际地想。思绪飘逸了会儿,她再次定格那处伤口,没头没脑地问:“会不会得破伤风?”
江枭肄心思在另一处,敷衍道:“可能吧。”
42%的威士忌三杯下肚,加上之前的香槟,晕乎的后劲儿越来越强,顾意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探身将其中一瓶拿起来,江枭肄沉浸在玉足,完全没防备,她很轻易得手。
一口一万元的酒就这样被倒了三分之一在江枭肄的脖颈间,冰凉让他回神,眯起眼审视她莫名其妙的行为,“消毒?”
她表示认同,盯着湿掉的衣领,惋惜道:“但都流走了。”
他懒得理会,低头继续把玩她的脚,并拢中间有个小小的弧,尺寸好像不太合适。
顾意弦盯着迷惘良久,突然灵光一闪,抬起酒瓶含了满满一口酒,挺直腰朝江枭肄凑过去。
口腔是容器,她唇半张贴住他脖颈的伤口,他一僵,那根青筋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凸,并不是严丝合缝,琥珀色的液体从唇缝溢出,房间的麦芽酒香浓郁。
发髻的卡子被抽走,发丝如瀑,江枭肄的手指陷进她的发间。
“弦弦,这样太浪费了。”
顾意弦啊了声,他侧脸用唇堵住后续,鼻尖亲昵磨蹭,呼吸交缠。
顾意弦这次细致品鉴了酒的味道——甜蜜的橡木,水果香气随独特的泥煤气息,一直延伸到口腔候补,尾韵丰富徘徊不断,强烈绝妙的平衡感。酒精发酵,她模糊觉得,江枭肄身上存附一些令人着迷的东西,可能是他手指的抚触,口舌之间辛辣的烟草味,男性荷尔蒙,抑或属于他吸引她的气息。无论如何,她现在想要更多,从攥他的衣领变成胳臂攀援到他的脖颈,让唇齿交流更亲密深入。
日落是夜晚的序幕,吞咽与咂砸声后,空掉的酒瓶掉到地毯,骨碌碌滚向房间未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