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
他就好像路过的狗被踢了一脚。
长轴轿车驶入夏鸢蝶住的老社区,一路进来都时时受些瞩目。
即便是认不得车标,但车身凌厉流畅的线条和价值昂贵的漆色反光都足够和这社区拉出格格不入的距离感。
夏鸢蝶攥着安全带的指节微微扣紧。
“就在这儿,停一下吧。”在转入到单元楼前,夏鸢蝶出声。
游烈扶着方向盘的指骨一顿:“好。”
他将车盘打向左侧,停住。
夏鸢蝶解开安全带,匆忙下车,刚想绕过车身和游烈打个招呼离开,就看见驾驶座一侧的车门打开,游烈也跟下车来。
夏鸢蝶怔了下:“你怎么也下来了?”
她下意识看他身后。
后一栋楼里,社区里的几个老人坐在楼口乘凉,这会儿眼神都往这边张望,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夏鸢蝶有点不安:“已经很近了,我自己过去就好,”她转身,向游烈示意了下身后的楼,“你回去吧?”
刚要转回,夏鸢蝶就见车旁那道身影已经走到极近的位置,她话声都收得戛然。
“怕什么。”
游烈声音里情绪淡淡,听不分明。
夏鸢蝶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那怎么都不敢看我?”
“……”
夏鸢蝶拽紧了包带,正思索要是直接走人会不会惹恼游烈时,她忽然后腰一抖——
修长指骨抵上她椎骨,不动声色地托了下。
夏鸢蝶懵了。
不等她抬头,游烈已经勾手,将她下颌轻托起来,叫她仰眸和他相对。
“既然不怕,”游烈那双漆眸里情绪微晃,“我们狐狸这么漂亮,今天却总低着头,难道是替我藏着的?”
夏鸢蝶叫他噎了下,还有些恼。
她刚要说话。
“姐姐!”
清亮的少年声音从身后的楼口传出来。
夏鸢蝶一滞,转身去看。
黎昕站在阳光地里,笑着朝她这边挥着胳膊,一边示意一边跑了过来。
少年身量修长,只穿了白T恤与运动长裤,随他跑步时风拂起衣角,眼角眉梢举手抬足都是洋溢的青春感。
“……”
夏鸢蝶身后,游烈缓慢地轻狭了下眼角。
“他怎么还过来了。”夏鸢蝶一时头疼,更怕黎昕和游烈面对面撞上,到时候黎昕再说了什么让游烈察觉。
于是顾不得那点拘谨和不自在,夏鸢蝶转过身,轻声催促:“你快上车吧。”
游烈半垂下眼帘,漆黑眸子晃着碎光,凉淡睨她。
“我见不得人么。”
夏鸢蝶微微咬唇,狐狸眼角轻翘了下:“我晚上陪你吃饭好不好?”
“……”
游烈一停,气得哑声失笑。
“你倒是知道怎么哄我。”
耳听着少年跑步声越来越近,狐狸有点急了,睖着清凌凌的眸子催促他:“游烈。”
那个抑得低而软的尾音像小钩子似的,挠得游烈嗓口微痒。
他喉结轻滚了下:“饶他一回。下不为例。”
“……”
在夏鸢蝶凝气屏息的注视下,游烈总算是不紧不慢地遥控开了车门,坐了进去。
车门合上,车身启动。
“姐姐,”
黎昕也跑停到了夏鸢蝶身旁,目光有些警惕地扫过那辆一眼就知道价值不菲的车身:“这是你老板亲自来送得你吗?”
夏鸢蝶梗了下。
她也说不清她和游烈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不过在黎昕面前,她自私地希望两人永远不要认识,这样游烈就永远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不知道她和他们羁绊的原因。
于是短暂的沉默后,夏鸢蝶敷衍地应了声。
“…嗯。”
镜子似的车窗就在此刻降下一隙。
“!”
夏鸢蝶眼皮一跳,有点做贼心虚似的转过脸去。
游烈冷淡磁性的声线顺着车内淌出,像某种沁凉的山泉甘醴。
“晚餐,”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别忘了。”
“——”
下一秒,流线车身已经无声从两人面前滑离,开了出去。
夏鸢蝶心不在焉地收回目光。
游烈是不是…生气了。
“什么晚餐?”黎昕愁眉苦脸,“姐姐,你不会连今天的晚餐都要扔下我吧?”
“谁让你来得先斩后奏。”
“那我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
“只有惊吓。”
“姐姐……”
路尽头,不知何时在路旁停下的车里。
游烈无声望着后视镜。
年轻女人和少年的身影并着肩,向着另一个方向慢慢走远。
游烈垂下眼,握在方向盘上,蜷起的冷白指节拎着修长凌厉的脉管在掌背上微微绽起。
不能急。
也不能逼她太紧。
七年太长了,长到在他和她之间留下太多东西。
那些结扣要一颗颗解开,那些石子要一个个踢掉,他要她走向他的路顺畅无阻,他要她心无旁骛,不必瞻前顾后像惊弓之鸟。
只有这样,他们的路才可以去更远的地方。
“……”
游烈将心底的情绪一点点抑回去,连同汹涌的欲'望一起。
等到余波也平寂。
那支始终亮起又熄灭、坚持不懈地来着电话的手机,终于被他瞥了一眼。
蓝牙耳机戴上,指骨顺势轻点了下。
“我在忙,您有事吗。”游烈声线低哑里透着不耐。
对面庚老爷子顿时来了火气:“你忙?忙什么?忙着给人当司机还是当红娘??”
“……”
游烈一默,皱眉,他视线掠向车外。
但老社区里本来就人多眼杂车来人往,想找个可疑对象堪比大海捞针,于是不用几秒,游烈就没了耐心,冷淡倦怠地垂回眼。
“我都快二十七了,您还搞监视这一套,无不无聊。”游烈一顿,声线微沉,“跟我可以,但别让您的人跟着她。”
老爷子似乎气得不轻,忍了忍才呼吸粗重:“一回北城,你就给我本相毕露,现在是藏都不藏了?”
“我藏什么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年一催你相亲结婚你就给我摆脸儿,最后干脆拉着何家那小姑娘跟我演戏了是吧?以后——”
“以后不用了。”
游烈淡淡截断。
庚老爷子少有人被人打断话头的经历,一口气憋在那儿,半晌才缓过来:“你什么意思?”
“我总会带她回来的,”游烈低声,“以后都不用了。”
“……”
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与声筒,庚老爷子也听得分明,那个这些年愈发冷淡漠然雷厉风行的长外孙的话声里,竟然久违地低缱出几分错觉似的柔和。
只不过是才提起了一句和她的以后。
“话别说太满,”老爷子冷笑,“人要是不跟你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