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我度过童年的地方,留有很多跟爷爷奶奶在一起的记忆,直到后来他们和我的父母相继过世,我在外读书工作,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了。是不是很意外,我也像你一样是孤儿?正巧我们名字同音,刚认识你的时候有过一种很微妙的感情,好像你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当时没有跟你发展下去,这些年多少有一些遗憾。如果没再遇见你,或许等过几年成家立业,我会淡忘这份遗憾,或许哪天光荣了,带着遗憾跟我父母团聚。
所幸老天厚待我,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
回国后你大概无法直接联系我,用这样迂回的沟通方式实在迫不得已。也曾想过拜托好友转达,但有人参与就可能有变数,还是选择比较稳妥的方法。这里总归是老家,无论跑多远总有一天会回家看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是吗。
读到此处,陈佳玉不禁掩嘴噗嗤,许是用力过猛,泪意扑到了眼角。
如果我顺利回来,工作会调动到外地,地点未定,按理不会低于新一线城市的水平。你愿意过来同我一起生活吗?
我知道这个选择对你我来说意味着什么责任,我希望你能来,换一个全新的环境生活能更容易放下过去。
如果你愿意,戴上戒指来如下地址,老板娘姓厉,她会帮你联系上我。
一个杭州西湖区龙井茶园的地址之后,是“钟嘉聿亲笔”和八月初的日期,正是他“不告而别”回国之时。整封信自己龙飞凤舞,无形透露主人的时间紧张。也许在去接周乔莎前,他特地赶回来一趟。
战栗的湿意划过陈佳玉的脸颊,在信笺的最后晕开一个应允的句点。
第40章
到杭州的高铁六个小时起, 临近元旦,早已售罄,陈佳玉只能挑一趟时间合适的航班。她第一次独自远行,难免忐忑, 做好见不到人的准备, 像旅游一样做足攻略, 包括交通路线和住宿。
旧年的最后一天, 陈佳玉一颗心已经从华南飞到华东,无心工作。其他同事也是类似状态。
“佳玉,元旦有什么打算?”临近的同事以往打听陈佳玉节假日安排, 总免不了给她介绍对象。
这回陈佳玉终于不用求饶, 说:“去杭州。”
“旅游啊, 杭州下雪了吗?”
陈佳玉不能贸然说去找男朋友, 假期只有三天, 除头去尾, 也就一天多可以支配的时间, 万一钟嘉聿调去成都,临近年关不一定有空赶来。再说,钟嘉聿也没亲口宣布他们的关系。
“还没下, ”陈佳玉笑道, “要是赶上下雪就好了,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雪。”
同事干脆道:“杭州西湖要么下雪去, 要么春天去, 这个季节光秃秃的, 没什么看头。”
陈佳玉心底涌动着隐晦的喜悦, 迫不及待想分享,又不敢太得意。
“是去看一个老朋友。”
同事顿了顿, 挤眉弄眼,揶揄道:“男朋友?”
见得到就是男朋友,见不到就是西北风。
“还不是。”
“那就准备是了,”同事八卦心起,一个劲刨根问底,“怎么不让他过来找你?”
钟嘉聿为她指了一个逃离的出口,陈佳玉越发厌倦当下的禁锢,就如同当初被问及泰国往事一样无措而烦恼。
“特殊情况,他过不来,只能我过去。”
同事见多识广,在坐牢与当兵的疑问间,谨慎选择后者,“兵哥哥?”
“差不多。”
陈佳玉心弦绷紧,越发害怕捧回的是一抔黄土,到时难以面对好奇的眼光。她起身说接点热水泡茶,离开办公座位。回来才留意到部分同事已经把行李箱带到办公室,等会下班立刻“跑路”。她早几天前便收拾好行李,后悔没有选择红眼航班立刻飞走,第一次出行计划多少有些瑕疵。
元旦当天十点多,杭州萧山国际机场,第一次离开南方的陈佳玉出了机舱便打了一个寒战,哆嗦地拖着行李箱打车又辗转了一个多小时。
钟嘉聿指路的龙井茶园实际是一座大型村庄,家家户户世代种茶制茶,人均2亩多的茶地,近年打造成了旅游休闲村庄,厉姓老板娘的云清茶园只是其中一家。
冬天的茶场没有春天的嫩绿,呈现灰绿与枯黄交杂的冷肃感,绿意消减仍吸引了不少来围炉煮茶的观光客。一二月属龙井茶销售淡季,许多茶庄闭户猫冬,又时值中午饭点,开门的门厅冷落,店家大多吃饭去了。
传说中的云清茶庄就是后者其一,陈佳玉立在门口张望,冷了半天的身体在一阵温暖的饭菜香里渐渐松弛。
她清了清嗓子,“请问有人在吗?”
陈列龙井产品的博古架后方忽然绕出一只白猫,许是听见了呼唤。陈佳玉心底浮现金三角那道陪伴三年的小小身影,松开行李箱蹲下伸手,嘴巴便不受控制:“烟仔,过来。”
喵——
奇怪吧,连声音也一模一样。
松软的白猫屁颠颠跑过来,猛蹭她的指尖。
陈佳玉感受着毛发熟悉的手感,注视着相同的眸色与神态,越是抚摸越是怀疑,一把搂进怀里,它竟也不反抗,任挠任撸。
熬了一夜的干涩双眼不由泫然,陈佳玉不可置信,“烟仔,真的是你吗?”
喵——
白猫似乎明明白白回应她。
若是斑纹不规则的花猫,毛色与纹路尚可作为有力佐证。纯色猫和狸花猫似乎除了眸色并无本质区别,就连体型也可能因为环境和喂养动态波动。
这只白猫倒是比烟仔壮了一圈,为了更好御寒似的,不似烟仔在没有冬天的金三角,给酷热熬干了肥油,苗条如猴。
“烟仔,你叫烟仔的话就喵一声。”
陈佳玉哪怕撑小孩一样握举它的两边腋窝,白猫也以静制动,一时没挣脱。
喵~!
白猫骂骂咧咧叫着。
“你怎么知道它叫烟仔?”
头顶蓦然飘来一道清越的女声。
陈佳玉循声抬头,只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不由顿了顿,让烟仔趁机挣脱了。她撑着膝头缓缓站起,烟仔在她脚边抖了抖毛,又一头蹭在她的脚踝,亲昵之情一目了然。
“我好像见过你……”陈佳玉如坠梦境,喃喃自语,转瞬醒悟,“不对,应该不是你。”
这数年里打过交道的女人寥寥可数,她很快回过神。眼前的女人虽然轮廓跟厉小棉相像,气质到底不大一样,更为柔和与亲切。就像她在金三角三年脱离社会,同事都说她不像有工作经验,反而更像大学生,一般人会当恭维她年轻,只有她一腔苦涩。经历造就她们迥异的气场。
老板娘依然在笑,只是收敛待客的友好,警惕显而易见,“您以前可能来过我这里吧,哎哟,来的人太多了,可能我记不住您哪位了。”
陈佳玉后知后觉她的防备,如果有一个陌生人突然说见过她,她也会像惊弓之鸟。她们都有需要特别保护的人。她轻轻摇头,开诚布公,“我第一次来这里,是在泰国认识的一位朋友叫我来的。说来有缘,以前我在泰国养的白猫就叫烟仔,还碰见一位跟您长得挺像的姐姐救了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她。
老板娘的防备有所松动,笑容比待客的友好里多了一抹私人的热情,“请问您贵姓?”
“免贵姓陈,您叫我小陈就好了,”陈佳玉说,“老板娘,您是不是姓厉?”
“你一定是佳玉妹妹吧,”厉小花卸下所有防备,亲昵地揽她的肩头,“别在这站着,里边坐。我就说你一定见过我妹,这种眼神我太熟悉了。”
果然找对地方,陈佳玉松一口气,莞尔道:“原来如此,难怪那么像。那烟仔……”
她还是不敢相信。
“我妹从泰国托运回来的,应该就是你那一只,”厉小花随意勾手,烟仔熟稔地溜过来蹭痒痒,“这小家伙可坚强咯,快两天不吃不喝熬到目的地。——我就是先帮钟嘉聿养着。”
陈佳玉还没消化烟仔平安归国的惊喜,熟悉的名字出其不意出现,叫人得陇望蜀,想下一瞬就见着人。
“他、还好吗?”
“你说钟嘉聿啊。”厉小花逗弄她似的,明知故问。
“我没有他联系方式,”事到如今,陈佳玉不再掩饰目的与渴望,“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他挺好,特地吩咐我一旦你出现,就马上联系他。我这就叫他。”
厉小花从态度到话语都熨帖了她,她多希望厉小花不用拿手机,直接扬声就把人叫过来。
{你的她来找你了。}
刚刚电话打进来时,钟嘉聿在档案室跟师兄查资料,没来得及接听,完事离开便多了一条新消息。
他定定看了许久,直到被视野边缘一道热切的视线切断。
又来了。
走廊中段的楼梯口边,立着一个穿警服的妙龄女人,从办公室出来透气似的靠在栏杆边。
钟嘉聿收起手机,视而不见,准备低头越过她。
另一道更强势的目光旋即从走廊尽头锁定他,“今天过来了?”
“来找份资料,”钟嘉聿不得不停步,同时跟警花点了下头,“今天值班啊。”
“我也可以不值班。”这位警花是某位领导的女儿,被安插进来做文职,本来跟钟嘉聿八竿子打不着,偏偏大龄恨嫁,通过父亲关系让初来乍到的钟嘉聿升级成相亲备选项。
即使钟嘉聿听不出弦外之音,老闫也会当翻译重新强调一遍。他再度忽视,匆匆越过她,扭头给老闫扔下一句:“有点事,先走了。”
老闫朝警花随意一笑,转头便一派冷峻,大步流星赶上钟嘉聿,低斥道:“人家姑娘表现得那么明显,你好歹回应一下。”
“我回应什么,”钟嘉聿吊儿郎当一笑,“谁答应的谁去回应。”
老闫不知道真欣赏警花一家,想撮合他们俩,实践金三角的承诺帮他介绍好姑娘,还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先拉拢一下能拉拢的人,钟嘉聿随他调过来不久,便被当做人情“出卖”了。
“胡闹,”老闫板起脸,“你好歹试一试,才知道合不合适,哪能看一眼就说不合适。”
谁都知道“不合适”只是托词,钟嘉聿已经给面子不说“不喜欢”了。
钟嘉聿与这个如父如师的男人面对面,前所未有地严正道:“闫叔,我女人过来找我了。”
老闫不由愣怔。
过去四个多月,钟嘉聿不是住院治疗就是康复,态度积极,精神向上,从没跟他提过陈佳玉,其他同事不知道他这一段地下情,老闫以为他已经放下了。
“我喊她来的,现在去接她。”钟嘉聿再度给他当头一棒。
“你上哪接?”老闫陡然苍老似的,脑子转不过来,尚未察觉自己一步步妥协。
“杭州,”钟嘉聿笃定道,“马上走,正好明天休息。”
老闫气不打一出来,骂道:“这个点出发小心堵到半夜。”
骂归骂,当一个劫后余生的孤儿透露强烈的成家欲望,就如一颗磕伤的种子渴求土地,是心之所向的自然归宿,于情于理,老闫都不该阻挠。
钟嘉聿不以为意,混不吝的口吻简直像吹口哨,“那更好,到了直接睡觉。”
老闫恨恨瞪了他一眼,望着他渐远的背影,“好歹换身便服。”
钟嘉聿身上还穿着正儿八经的冬季警服,在车门的夹缝间遥遥回视老闫,“就穿这身,她还没看过。”
老闫不禁出神,遥想年轻时大家下了班统统换便服,要是哪个还穿着警服出单位招摇,不用怀疑,这人准是去泡妞。
钟嘉聿扔下一句“走了”,白色的大众SUV稳中带急地驶离刑侦支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