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榛对上一张稚气的面庞，怀疑他未成年。

　　娃娃脸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张牙舞爪地掏出名片，保证自己成年很久了。

　　曲榛低头看名片，愣了一下，卖保险的？

　　小顾解释：“我哥的保险就是他负责的，你别看他长了一张娃娃脸，业务水平可以说是保险界的周溯。”

　　曲榛以为周溯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是认真的，认真到人都给她找了。于是她和小顾和小学生听课一样排排坐听娃娃脸讲解合同，再签上大名，整个过程不超过半小时。

　　“搞定。准备出发。”小顾顺口问，“榛姐，你跟我们还是跟车队？”

　　曲榛还没从自己忽然有了一份天价保险的事中回过神，下意识应：“跟、跟车队。”

　　小顾撇撇嘴，朝周溯摊开手，意思是：哄骗失败。

　　周溯冷淡地别开脸。

　　-

　　曲榛第一次参加方程式赛车测试，一路上都在听同事说流程。

　　同事见她绷着脸的认真模样，笑着安慰她别紧张。

　　她摆摆手，示意自己不紧张，只是兴奋。

　　赛车测试的地点在郊区的国际赛场，各个车队间大多都认识，碰上红绿灯还能降下车窗打个招呼。

　　临近中午，车队到达赛场。

　　曲榛跳下车，入眼是郁郁葱葱的森林，遮住初夏的阳光，空气里满是草木的味道。

　　她吸了口气，有点怀念这股味道。

　　赛场分为两个部分，外部是公共区域，内部是团队区域，进入内部需要通行证。

　　午饭是在公共区域的餐厅解决的，曲榛没看见周溯一行人。

　　许枳风和乔如烟几人忙着社交，他们技术部去团队区域安置赛车，忙完一下午过去了。

　　曲榛终于有时间喝口水。

　　许枳风踏着夕阳进门的时候，一眼便看到坐在角落喝水的女孩子。

　　在车间一众人群间，她漂亮得太显眼。

　　女孩子的脸颊微微泛红，额间都是汗水，看起来有些疲倦，但她的眼睛很亮，一如初见。

　　许枳风自从那天帮她解决完宿舍的事，就没再和她有过交谈。偶尔在车队遇见，她认真工作，不会主动和他攀谈。

　　如他所料，她有意识地和他保持距离。

　　许枳风轻皱了下眉，不太喜欢这瞬间冒出来的烦闷情绪，他应该感到轻松才对。

　　“手伤都好了？”许枳风交代完事，在她身侧坐下，“主管说你很熟练，不像是第一次参加赛车测试。”

　　曲榛咽下嘴里的水，凉意滑过干渴的喉道，她轻轻咳了一声：“好了。以、以前，在拉力赛，车、车队帮过忙队。”

　　许枳风微顿，靠近的瞬间她的眼睛像花火般闪亮一瞬，紧张地咳嗽或是小声结结巴巴地说话的模样，看起来居然都很可爱。

　　每次见面，她都这样欢喜雀跃，双眼明亮。

　　他忽然没了话，那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都卡在嗓子里。

　　许枳风叹气：“以后再遇到霸凌，要及时向身边的人求助。不管在学校还是在车队。”

　　曲榛微愣，不明白他的话题怎么转得这么快，但看着男生柔和的目光，忍不住抿唇笑了一下。

　　即便这样的温柔是给所有人的，但她确实被认真对待了。

　　她很感激他的认真。

　　“谢谢你。”她小声又坚定地说。

　　-

　　夜晚降临，赛场变得无比热闹。

　　赛场外的森林边缘，正在举行热闹的篝火派对，这里是属于车迷们的露营营地。

　　曲榛跟着车队的人来凑热闹。

　　很快，曲榛就失去了同事们的踪迹。

　　人潮中火光跳跃，人影摇晃，空气里满是香槟泡沫的味道，她迷失在盛大的初夏之夜。

　　忽然，有人拽住了她，手腕上横着一道强劲的力道。

　　曲榛怔然抬头，高大的背影挡在身前，男生戴着帽子，帽檐低垂，露出的半边精致的侧脸。

　　手腕上的触感微凉，他的手指好长。

　　喧闹的夜晚，她闻到浅淡的烟草味道，和上次的不一样。

　　周溯把差点儿迷路的女孩子带出来，松开手，下巴微昂，指了个方向，嗓音带着点儿沉。

　　“小顾在那儿。”

　　曲榛却想，果然是去偷偷抽烟了吗，声音听起来有点哑，不像平时，冷而干净。

　　“榛姐！”小顾眼尖，看到两人，“快过来坐，我们吃烧烤。哥，你干什么去了，居然那么久才回来。”

　　他狐疑道：“你不会抽烟去了没？”

　　周溯表情都没变一下，“没。”

　　小顾不信，凑过来闻他手上的味道，只有岩兰草洗手液的味道，再闻衣服上，烟味很淡，不是他平常抽的，像是从别人那儿沾来的。

　　他想再去摸裤兜，被人拍开。

　　“我对你没兴趣。”周溯随口道。

　　小顾：“？”

　　难道我有？

　　周溯推开人，“离远点儿，没抽。”

　　小顾勉强相信他，招呼曲榛坐下，热情地往她手里塞了满满一把烤串，又给倒果汁。

　　曲榛看了眼周溯，他独自坐在角落，手里拿了个赛车模型，百无聊赖地玩着，椅子边放了瓶熟悉的矿泉水。

　　小顾：“不用管我哥，他吃昊哥准备的，快乐和他无关。”

　　曲榛闻到鼻息间诱人的烧烤味，由衷地同情周溯，也充分理解他为什么抓着机会就去吃垃圾食品。

　　他这么辛苦，都是为了继续参加F1。

　　周溯当时……为什么会退役？

　　曲榛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她在车队待了有一阵了，从来没听人说过周溯退役的原因，小顾他们也没提起。

　　是私人原因吗？她暗想。

　　曲榛心不在焉地嚼着玉米粒，余光间，小顾的动作忽然停了。

　　她凝神听，不远处有一群年轻的男女在交谈。

　　一个男生说：“今年的F1没什么看头，无聊透了。”

　　另一个附和：“赛季还没过半，Alex的积分遥遥领先，谁开得过他的车？”

　　女生叹了口气：“要是溯神还在就好了。”

　　男生嗤笑：“他在也没用，得罪了人进不了顶级车队，在中游车队混日子还不如退役。”

　　女生有点不高兴：“喂，你有点过分吧。”

　　几个人言语不和吵了起来。

　　边上的人劝不动，越吵越凶，激烈的言语冲突升级，那个男生似乎要动手。

　　曲榛和小顾同时站起身，没来得及动作，眼前闪过一道身影，他将那个女生挡在身后，扣住想要动手的男生的手腕。

　　周溯的声音很冷：“没人教过你怎么做人，我可以代劳。或者，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我，你还敢吗？”

　　他松开人，褪去冰冷，以闲适的姿势对着众人，等着对方动手。

　　男生动了动唇，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面前的男人身形高大，看着清瘦，但看胳膊明显是练过的，他根本经不住对方几下。

　　他敢吗？他不敢。

　　人向来只会欺负弱小，面对更强大的力量便吓得原形毕露，慌不择路地逃远了。

　　女生的心还在扑通扑通跳，她感激地道谢：“谢谢你啊，你……”

　　话语一滞，她睁大眼看眼前的男生。

　　男生宽大的帽檐下压，眉眼在火色的光影下几分昳丽，下颔凌厉，熟悉的轮廓让她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居然——是周溯！

　　女生激动地捂住嘴，想尖叫又忍住了。

　　周溯转身要走，顿了顿，低声道：“注意安全。”

　　曲榛看着周溯回到角落坐下，侧脸安静，修长的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玩弄着模型，继续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质。

　　她注意到他今天没戴耳机。

　　小顾感叹道：“在F1我哥车迷的待遇最好。”

　　曲榛迟疑片刻，想问那个人说“周溯得罪人”是怎么回事，但想起大家心照不宣的隐瞒，把话咽了下去。

　　只是她仍然不解。

　　周家拥有庞大的产业，像她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都知道知维集团，遑论知维集团是F1比赛的赞助商之一。

　　周溯有这么深厚的背景，还会得罪谁？

　　周溯是因为得罪人被迫退役，他想回到赛场，所以仍然承受着作为F1车手要承受的一切。

　　曲榛垂眼，心里有点难过。

　　她和祁禹一起长大，见证了祁禹为赛车运动燃烧了一切，也比谁都明白这样的热爱要付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