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次,他买了钓竿和渔具回家,说要带我去河边野餐,我正好奇他突然的决定时,他自顾自地说起知道我们纳西斯一家周末郊游的事,又问我哥哥和爸爸会在野外烧烤吗。
我喜欢的水梨、李子蛋糕、姜汁煎饼也就这么经常地出现在桌上了,我问他时,他反问我:“你不是爱吃这些吗?以前经常从商店买一堆,有一次见你抱着饼干边走边吃,吃得高兴连路都不看,差点撞到别人怀里。”他啧啧道。
这样的回忆越多,我越意识到原来那么早以前他就很在意我了,因为他说了那么多我根本不记得的偶遇。甚至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联想,他驻足在街头某个拐角处,默默注视着我出现又离开,一次、两次、三次,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他特意等待着见我一面,只是见一面,而我对此一无所知。
这一切让我惶恐,因为在我原本的设想中,如果我牵连了他,他只要说自己对妻子的作为毫不知情就能甩脱责任了,可现在我发现,他对我的感情要比我以为的要深得多,这让我无法适从,纠结不已。
然而与这沉默而磅礴的情感相对的,他从没踏进过我房间一步,一次都没有。
晚餐是煎鹅肝和烤香肠,配一点白葡萄酒。
荧荧烛光下,迈克一边切割着盘子里的食物,一边高兴地说着周末去野营的打算。
我吃着盘里的香肠,有些食不知味。
“……妮,安妮!”他忽然喊了一声,我回过神看他。
“怎么了?在想什么?”他问。
我放下刀叉,忽然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垂下头犹豫了一会儿后开口:“我……我最近打算出国一趟,先去西国,再去伯纳……”
迈克切割的动作一停问:“去做什么?”
“我要把一个菲利斯孩子送去伯纳,因为担心出问题,所以打算亲自去。”
“我们才结婚一个月,你就一个人跑去国外,作为元首府邸的工作人员,你不怕有人对这种消息敏感吗?”
我当然怕,可是除了自己,这件事没有能托付的人。
迈克垂下视线说:“我们……我们还没有度蜜月呢,就说我们之前没能度蜜月,现在要去国外旅行几天,我们一起去,我陪你。”
“不。”我下意识就否定了,这个‘不’字说得太快,以至于我们同时愣了一下。
一股尴尬的安静蔓延开来。
迈克又开始挪动刀叉,但切了半天一口都没吃。
我深吸了口气,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自己早想对他说的话。
“我要做的事很麻烦,所以不想牵扯任何人。如果以后我出事,你就说完全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保护好你自己,否则我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迈克不说话,继续在盘子里切来切去,房间里只能听到磁盘银器“吱嘎吱嘎”的声响。
忽然他把刀叉往盘子里一放,丢掉餐巾,起身就去了阳台。
我无措地坐了一会儿,透过窗户看到阳台上的男人点了根烟,月光披在他身上,红色的火光忽明忽暗。
他生气了,我心想,结婚一个月以来,他第一次这样,我有些心慌,懊恼自己刚才说得太直白,于是期期艾艾走到窗台,但又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就这么一直进退不得地抓着门框。
深秋的夜晚,外面有些冷,他只穿着一件衬衫,斜靠在横栏上抽烟,听到我的动静后,转头看了我一眼,又移开视线说:“我吃饱了,出来抽根烟。”
我走到他身边,轻声说:“你别生我的气。”
他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没生气,外面冷,你进去吧。”
我没有动,就这么站在他身旁。
深蓝的夜幕下,一轮如勾的残月挂在中天,星河横穿天幕,美轮美奂,就是稍微有点冷,我打了个喷嚏。
迈克叹了口气,蔫灭烟蒂,按着我的肩膀说:“我们进去吧。”
“你不生我的气了吗?”我问。
“对你来说,我是个外人对吗?”他直勾勾看着我,反问道。
第109章 第一百零一章
我不吭声了,总觉得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立场。
“你是怎么看待我的呢?你仍然不信任我,看不起我的吧……”他仍直勾勾看着我,但神情已然有些悲伤。
我焦躁起来,急切地说:“您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会看不起您,不信任您呢!”
“那你坦率地告诉我,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别说怕连累我,我在意这个还会和你结婚吗?也许我配不上你,你也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可我努力想要靠近你,让你喜欢上我,这也不可以吗?为什么把我推得远远的?我认为你对我至少要有最起码的信任!”他又急又恼地说完这些话,然后深深喘了口气,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后,理智回笼般低声说了句‘抱歉’,垂着眼睛回去收拾餐桌了。
他的身形很高大,我总是需要仰视他,他也很有力,轻松就能把我举起来,所以他生气的时候,我总是有些害怕,会不由得回忆起一些怒不可遏的男性,会不由得怯懦。
地板上的黑影晃来晃去,迈克的脸上也映着一层阴影,他沉默地收拾桌子,清洗盘子,摆正椅子,然后瞅瞅我的餐盘说:“你再用一些吧,我回房间休息了。”
才刚过7点,以往他会带我出门玩一会儿的,昨晚我们还跳了舞……
我失落地道了声晚安,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不知为何充满了委屈。
我暗暗对自己说,这是为了他好,也没有看不起他,不信任他……
这晚,我也早早回房间躺下,可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
半夜时分,外面传来敲门声。
“安妮。”迈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然而他只叫了一声,就没有动静了。
我迟疑了下,还是起身开门。
刚一开门,就被人紧紧抱住了,他在急切地责怪道:“你是个坏姑娘,你知道吗?”
黑暗中,他怀里有种阳光暴晒后留下的干燥气息,我小声反驳说自己没做过任何坏事。
“你做了,你做的坏事让我睡不着。”他声音有些委屈。
他带我往床边走,把我压倒在床,随着被褥陷落的柔软声,我听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是我的错,因为我是不值得被信任的人。”
我说没有。
他却说起那年我被格林休斯顿欺负的事,闷声道:“我曾让你失望过吧,那次你向我求救,我却看着你被欺辱而无动于衷。”
“你没有无动于衷,你赶来救了我。”我说。
“但我总有诸多让你忍受欺辱的理由。”
“你不是万能的,总有解决不了和需要忍耐的事,你和我都无可奈何。”
“所以我才不值得信任,也许将来还会在你迫切需要帮助的时候让你失望,所以你也不指望我,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是吗。”
我抬头看他,黑暗中他的面容影影绰绰,只有轻微的呼吸洒在我耳侧,我不喜欢他说这种话,满怀焦虑地劝解道:“我要怎样说,你才能明白我没有不信任你,我只是害怕,我怕我做的事会伤害到你。”
“那你工厂里的朋友呢?她也陪你一起做危险的事情,你不怕她受到伤害吗?”
“她不一样,她……她……”我结结巴巴起来。
迈克替我说完了后面的话:“她不一样,因为她是你全心全意信赖依赖着的朋友,她不怕你牵连,你也不怕她拖累,她和你追逐着一样的东西,你们彼此都不会让对方失望,我是不配与她相提并论的对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我们做的事情在很多人看来是愚蠢的,是不自量力的,甚至是任性妄为的,如果因此连累自己或者别人是否值得呢?不是没有考虑过后果,而是自从我知道那些菲利斯人都被屠杀后,就没有办法再去考虑后果了。我的朋友与我一样,我们决定做这件事,如果事发,就把一切责任揽在身上,家人只要不牵扯进具体事件,就不会有事,可如果你陪我一起做,那就很难洗脱嫌疑了,我会背上沉重的压力,会在冒险之前裹足不前,会始终担忧害怕。”
“那你就把我当做你的朋友,这样就不会背负压力,为我担忧害怕了。”
“我不能假装那样,因为你是为了我牺牲。”
“我愿意为你,可也不全是为你,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为了我自己。”他沉默许久,忽然说起了乔纳森的往事。
他说了很多人,他的父亲、叔叔、兄弟、朋友,他们教他、命令他、伙同他做事的往事,甚至家里的女人们,有些比男人更冷静残忍。
他迷茫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浑浑噩噩地活在那个家里,他们是我的家人、家族,我天生就是他们中的一员,从小我就是这么过来的,除了喘息吃饭,活着好像也没什么目的,可现在我有了自己的家,你成了我的家人、家族,我不再属于他们,我属于你,我想……也许……你愿意要我……”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脏像一团棉絮,无法支撑起力量,还有些许自己都没发现的颤抖。
我想起小时候读过一篇小说,名叫《CJ街》,说一座城市的一条街道叫CJ街,里面住满了妓女,她们祖祖辈辈都从事这项职业。女主角8岁就被母亲安排当了CJ,她对什么是正常生活一无所知,反而觉得当JV才是天经地义,后来街道被治安局封锁拆除,女主角愤怒地与治安官抗议,甚至要用死去守护这条街道,守护她的人生。
环境造就人,人活在怎样的环境里就可能染上怎样的颜色,为什么你身上的颜色是对的,而我身上的颜色就是错的,这是谁规定的?如果我的颜色错误,为什么最初的最初,没有人来取缔这种颜色?为什么只有这种颜色是我唯一的归宿?又为什么在许多年后来指责我之前的人生是个错误?
我无言以对,因为我也是出生长大在新城的底层人,如果我们易地而处,我还会是今天的我吗?
我陷入沉思的时候,他又低声问了一遍:“你愿不愿意要我?”
我搂住他的后背,认真道:“没……没说不要。”
我们这样拥抱了好一会儿,他吻了吻我,撑起身体说:“那我回去睡了,晚安。”
他跳下床,有些不好意思地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离开了我的房间。
然而他离开后,我更睡不着了,辗转了半天后,起身去敲他的房门。
他磨蹭了一会儿,开门时只穿了一条裤子,CL着上半身,清冷的月光下,这具身体年轻、结实,那流畅的轮廓和凹凸的线条有一种静止而撩人的美,像绘制在教堂墙壁上的宗教绘画一样充满神秘。
我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想起自己的来意,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想说,我们去……蜜月旅行吧,你……你觉得呢?”
他抬起一条手臂搭在门框上,沉吟道:“你不嫌弃我的话,我荣幸之至。”
“那……我回去了……”
我刚一转身就被他拉住了手腕,他靠着门框,声音低低沉沉地说:“你半夜来敲门就是说这个的?”
“我等不到明早再说,所以……”我不好意思道。
“那真遗憾,我还以为你是来睡我的。”
闻言我的脸皮像火烧一样,而却他晃了晃我的手,像个撒娇的小孩一样说:“进来嘛。”
“我……我不是……”
“我保证让你高兴。”
“你别说了。”我羞耻地遮住脸颊。
他忍不住轻笑,松开了我的手腕说:“好吧,不逗你了,回去睡吧,我很高兴你来找我,我……我希望以后你能多信任我一点。”
我点点头。
他又很认真地说:“可以答应我吗?以后无论做什么,都不要把我排除在外。”我还没回答,他就已经翘起了嘴角,“那这次结婚旅行居然不想带上我的事情,我也可以暂时原谅你。”
他好像很开心,我听了却犹豫了,原本调转的脚步又迈向他。
我站到他面前,缓缓抬起头。
“怎么了?”他奇怪地低头。
我不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他看了我一会儿,呼吸一瞬急促起来,视线漂移又调转回来,用一种很低很没有底气的声音问:“你……你……”他声音更低了:“要来我的房间吗?”
我没有动,甚至没有移开视线,就这么望着他。
他与我对视着,下一秒,他一把将我抱起来,转身走进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