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临时改了主意,又或许是有意想要戏弄他。无论如何,周恪非点头说好。
第二天清早,生物钟让他准点醒来。看了下时间,还来得及回公寓清洗一下,再去公司。
不曾想起身的时候,秋沅睡得迷糊,还是下意识伸手拉住他。
心里软得像团云,一点点在塌。
昨夜的雨洗净了今早的云,晴空万里。他注视着扑落在她额上的一小块光斑,恍惚想起的是初三那年,早课时间,学校里幽长的走廊。
秋沅被他拉停脚步,回头望他。教室内传来读书声,他却觉得此情此景,别样安静。
天气太好,阳光饱满得像要从天际满溢出来,直照在她头发上,面上,修长的脖颈上。浓烈的日光,成为皮肤上淡淡的金色。十五岁的女孩。
她好漂亮。
周恪非那时没有别的念头,只是真诚地想要赞美她。
然后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女孩避开目光,悄悄地、微微地笑了。
公司成立以来,周恪非破天荒地请了半天假。
下午有个重要会议,磨到不得不走的时候,秋沅还在熟睡。他没有惊动她,悄然拉开防盗门,眼前是一簇枯金的乱草。
成叙来了,手正抬在半空,指节屈起,刚要敲门。
看到周恪非,他往后退了一步,鼻翼猛地抽动几下。表情难以置信,显然正在消化。
周恪非迟疑片刻,先开口说:“不要敲门,她在睡觉。”
-录音03-
秋的秘密被人发现,也是在初三那年。
育英中学是全市最好的学校,高中部的名校录取率高到令人咋舌。升学到本校高中是不小的压力,不但要面对校内优秀的同学们,还有不少外部的竞争者,我相信对秋而言也是如此。倒不是她有多么想要就读名校,只是焦虑的情绪最容易传播,她难免受到感染。
一如往常,自我完成的性是她排解压力最好的方式。
那时她是学校田径队重点培养的体育生,每晚放学后都要训练。这天最后一节是体育课,下课后同学们蜂涌着回去教室,因为急着放学回家的缘故。操场上只剩我和另一个男生,他是体育课代表,我们负责搬运器材。
秋沅本该在操场旁做些拉伸运动,等待后续的训练。可是下课后她却消失了。
器材室在一楼,隔壁紧挨着洗手间。男厕在左,女厕在右。
我们路过时听到右边传出奇怪的响声,似是从鼻腔深处发出来,像是小猫痒痒地在叫。跟我一道的男生耳朵很尖,马上发现,他的心眼也灵活,立刻懂得了她在做的事。而我不明就里,花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
那一刻我不知道是谁。听见那男生问我,班长,你听到没?
我摇了摇头,说我们该快点走。
把东西搬回器材室,出来时我们迎头撞上秋,正从右边的隔间往外走。她面上很红,眼睛里也往外湿出来。谁都看得出有多么异样。
那男生什么都明白,却又要装模作样地问,单秋沅,你刚才在干什么啊?
他也是当初因为黄,与秋产生隔阂的男生之一。
所以他说得分外难听,还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在里面。那男生说,在学校干这事,那种电影里饥/渴放/荡的女人,就是你这样子。真不害臊呀。
为什么我们非得为了这样能使人愉悦放松的一件事而感到害臊呢?许久之后,当我和秋真正亲密起来,她这样问我。
她说的对。性这一样东西,在男人口中是谈论的话题,是可以从无数谐音、形状引申而来的玩笑,是吹嘘炫耀的资本。而一个女孩子,懵懵懂懂,在独处时想要靠自己获得一点慰藉,却如此罪不可赦。
秋要说话,却被我抢断。
我问他,哪种电影?
他愣了,看着我,不明所以。
我说,你这样误会秋沅同学,或许是因为看多了那种电影。我是班长,应该报告给秦老师。
从那男生的眼睛里我能看得出来,他认为我在惺惺作态。
但他依然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可是我能阻止他的当面羞辱,却无法阻止流言在同学中迅速发酵。
TBC.
第8章 (七)
周恪非走后,成叙进了室内,随手关上房门。
这是他第一次到秋沅的房子里来。
对秋沅而言,这是极端私密的空间。她会向他敞露身体,毫无忸怩和顾虑。可是她居住的这个地方,从未向他开放。
哪怕已经在一起将近十年。
这个地方,到底有什么特别?成叙环顾四周,没看出有哪里值得注意。一室一厅,普通且常见的那种户型,采光还算通透明亮。乳白色调的装潢,被时间擦洗得旧了,依然显得品味非凡。
他走进卧室,秋沅仍在熟睡。成叙凝视着她,黑长的眉目,蜜一样的肌肤。她是这样安静的人。平日里清醒的时候,似乎也并不比睡着热闹许多。
床头柜上,倒扣着一个相框。
成叙把它扶起,一眼就认出是高中集体出游,全班的合影。
他自己就站在秋沅旁边,倒数第二排右侧。事实上,他和秋沅并不在一个班级,当时发现要拍照,硬是挤进去,在秋沅身边抢出一个位置来,快门按下时笑容满面。
那个时候,他是真的快乐。
成叙抬手,又将相框扣回原处。
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吵醒了秋沅。她睫毛略微翕动,没有睁开眼,呼唤像是含在嘴里,暧昧不明的发音:
“周恪非。你过来……”
怎么回事。
她叫周恪非也是连名带姓,却别样亲昵。
成叙躺到床上,从背后抱住她柔软的腰肢,才意识到被子下面,她的身体光滑赤/裸。
直到秋沅的呼吸愈发均匀平顺,似是睡息,他才悄然松开手。
从前成叙以为,在与周恪非漫长的竞争里,是自己占据绝对优势。任谁都会这么觉得,因为他成叙才是始终陪在秋沅身边的那一个。他需要做的只是不断投入更多,在她心里增加分量。直到最后,压过那个人。
而周恪非,似乎只是一片来自过去的阴影,一段缥缈难寻的记忆。
如今他终于明白,原来根本不存在任何竞争。
他以为自己和周恪非是摆在秋沅面前的一道选择题。而事实上,对她而言,这道题目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因为她的选择明确且唯一。
成叙意识到自己和她确实是已经结束了,或是从未真正开始过。
秋沅的声音忽然从卧室里传来。
“周恪非,你要走了吗。”她背对着他,似乎已经清醒了,音色喑哑,却带着平静的表情。
成叙没有说话,脚步散乱,甚至有些踉跄。
他离开了,头也没回。
对周恪非而言,与秋沅重逢后的生活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翻天覆地的改变。
只是有时会在下班后收到秋沅的联络,一般是很简单的三个字,过来吧。
然后他会去找她,大多数时候是在她家楼下,偶尔被叫到店里等待她结束工作,然后一起回家。如果周恪非可以选择,他更倾向于前者,因为每回去店里找秋沅,前台小妹总是对他怒目而视。
周恪非试探性地问过秋沅,得到她云淡风轻的回答:
“年年吗?她是成叙的师妹。”
于是一切都说得通了。
前台小妹望向他时,那双审视的微瞪的眼睛,是在看一个插足他人感情的第三者。
每次与秋沅见面,道德和罪恶都像一根软刺,在每一次为她心潮起伏时将他扎出隐痛。
可是周恪非怎么也无抗拒。可能是出于私心,出于爱慕,或者出于对她的愧怍。
总之越陷越深。
那日午后,在她家门口撞见成叙,后来发生了什么,周恪非没有主动问起。
这天半夜,又接到秋沅的电话。
“周旖然约了凌晨一点,又取消了。”通话另一端,她语气不温不火,“你现在可以过来。”
明明是确凿无疑的邀约,却并没有露出许多期盼。
但是周恪非仍然点头说好。
苏与南坐在西厨吧台前,正在冲一杯挂耳咖啡。他穿精致柔滑的丝绸睡袍,手里端着细长嘴的咖啡壶,见周恪非匆忙披衣从卧室出来,挑眉问:“又要走了?”
作为合租室友,苏与南当然注意到这段时间周恪非的异常动向。周恪非会有如此频繁的私人活动,实在令他感到意外,更何况是夜不归宿这样暧昧不清的情节。
苏与南揶揄他:“你天天在外面过夜,没让那个纹身店老板知道吧?”
周恪非只是说:“明天周末,我晚些回来。”
周恪非并不是极端维护隐私的人。只是过夜二字,本就有引人浮想联翩的色彩,难免遭到不合时宜的议论、旖旎的遐想和深入挖掘。出于尊重或是保护,周恪非不愿让她经受这些,就算来自于自己最亲密的朋友。
就算秋沅也并不如何在乎。
初三那年,秋沅遭受的非议要严重得多,并且是确确实实带着恶意。
周恪非对此有所察觉,是在寻常的午休时间。
装有午餐的箱子放在教室门前,还有一桶热汤,全班在外面排队,依次去取。
有几个男生先领了午餐,回到教室坐到一起。
“嗯——嗯——要去了!”他们拿腔拿调,捏着鼻子,在模仿从某种电影里看到的女人。
说是模仿,也能在老师巡视时,以别的借口搪塞过去。这是男生们“高明”的地方,他们总是在公开场合提及性,却不真正谈论性。所以当有敏感者发觉端倪,他们又可以从容地抽身而去,掩饰得不露痕迹。
对此,周恪非已经见怪不怪。长到十五六岁的年纪,他对于这些已有了解,只是出于教养和尊重,总归是刻意规避。
黄语馨与他不同。她是文艺委员,平时外向健谈,和每个同学都能说上几句。所以听到男生们开始起哄,坐在前桌的她回过头来,眨眨眼问:
“去哪儿呀?”她十分不解,还觉得男生们掐住嗓子似的发声怪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