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暮闭了闭眼,睁开眼,她强迫自己进入状态,开始工作,电脑屏幕上,是师姐昨天实验后拍的三百张小鼠脑片,她需要在今天统计出数据,她导研发的药物对脑损伤的保护率是多少。
数细胞是个精细活,一点马虎不得,陈暮全神贯注的投入其中,连顾时屹是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都不知道。
感受到顾时屹一只手放在她后颈上时,陈暮赶忙在一旁的本子上记录下来数据,而后语速很快地说:“阿姨给你留了早饭,在厨房,先不要和我讲话,我马上结束了。”
她听到顾时屹笑了声,之后放在她后颈上的手就松开了,陈暮也顾不上看他具体去做什么,瞥了眼她记录下来的数据就继续数细胞了。
她已经受了一上午折磨,此时发生什么都不可能让她停下手头工作的,这活,讲究的就是速战速决,越拖越烦。
二十分钟后,顾时屹坐在餐桌前用过早餐,看着不远处对着电脑屏幕愁眉苦脸的陈暮,他走到她身旁,确认她真的就是气鼓鼓的盯着电脑屏幕看,没什么实际动作,他在她身旁坐下,问:“怎么了?”
没理她还好,听到说话声,陈暮忍不住哼道:“都怪你。”
虽然顾时屹不理解被迁怒的点儿在哪,但习惯了顺着她,他只是说:“好,怪我,那总该叫我知道我做了什么吧。”
她说:“都是你刚刚打断我,害我忙了一上午前功尽弃了。”
他问她哪里前功尽弃了。
陈暮说:“我数了一早上,结论是我导研发的药物对脑损伤的保护率是负数,我导总不会研究出了一个绝世大毒药吧,肯定是被你一打岔,我哪里数错了,现在我又要重新数了。”
顾时屹把她的电脑屏幕往他面前挪了挪,之后大概看了几张脑片,说:“也许没数错呢,这药就是没效果。”
陈暮往电脑屏幕上又看了眼,收回视线,她半信半疑说:“不能吧。”
这可是她导最新研发成果,就指望着这药写文章申杰青基金呢。
顾时屹笑:“想到读书时的一个博士师兄。”
陈暮盯着他,憋着情绪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在剑桥读研的时候,有位师兄研究的是抗肺癌的药物,结果很好,药物对癌细胞的确是有消除作用,但他做实验的小鼠,总是用药后不久就死掉了,师兄对此一直很费解。”
陈暮忍不住问:“所以是为什么?”
“师兄没头绪,去求助了老板,后来发现,药物的确对癌细胞有很好的消除作用,但同时也会引发白血病。”
“所以那些小鼠,都是死于药物引发的白血病?”
顾时屹嗯一声。
陈暮忍不住笑出声,捕捉到她的笑意,顾时屹又说:“做科研就是这样的,总不会是百分百的成功率,一万个人做实验,九千九百人都会是失败的,但成功的那一百人,就会推动科技进步,以后,要多学会从别人身上找问题,少怀疑自己。”
听了这番劝导,陈暮心里那点郁结顿时就消了,讲得好,干嘛要怀疑自己,她这段时间一定是被师兄师姐们压榨的太狠了,出了问题竟然只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出错了,她数的挺认真的,为什么不去怀疑是药物有问题或者什么别的环节呢。
转念又想到他讲的那位博士师兄,她问:“不过你师兄真的好惨,他顺利毕业了吗?”
顾时屹说:“这是我硕士最后一年发生的事情,那位师兄当时博士第三年,后来听说师兄的课题重头再来了,应该是延毕了。”
关心完别人的问题,陈暮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无理取闹,她慢慢靠进他怀里,瓮声瓮气的认错:“我刚刚,不应该随便对你发脾气的。”
顾时屹平平笑一声,揉揉她的脑袋:“有脾气可以冲我来,别把自己气坏就好。”
听着这般柔情四溢的话,陈暮心里泛软,胸腔四溢起一股无名情绪,原本一段时间不见,她还担心她们之间有什么会变了。
可经过这一茬,她发现,一切如常,得出这个结论的陈暮心情很愉悦,她抱在他腰上,从他怀里坐直身:“那我现在就给师姐发消息,这药有问题。”
顾时屹说:“我只看了几张脑片,也不敢百分百说一定是药有问题,问题可能出在药物本身,也可能出在实验过程,这些脑片,是你做的实验吗?”
陈暮摇摇头:“不是,是师姐做的实验,我现在是实验室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数细胞洗试管这种活,全是我来。”
听此,顾时屹给出诚恳建议,“不如你现在给你师姐打个电话问问看,是不是她实验过程出了错?”
陈暮略一思索,接受了顾时屹的建议,她给师姐打过去电话,告知了自己得出的结论......
五分钟后,电话挂断,看表情,某人好像更气了,顾时屹问:“你师姐怎么说?”
陈暮:“师姐说,问题出在了实验过程,她用氨基酸诱导神经毒性,氨基酸难溶,她偷懒用了水浴锅,结果EP管被煮烂了,但她懒得重新做,就用EP管里剩下的继续做了实验,其实她感觉这样可能不太对,但我不理解的是,她都意识到问题了,为什么不直接重新做,还让我数。”
顾时屹安静听完她一长串吐槽,揉了下她的脸,问:“你们实验室没有全自动细胞计数仪?”
“机器坏了,老板还没买新的,最近师兄师姐做的实验,数细胞全是我的活,眼睛都要看瞎了。”
顾时屹听着她颇愤慨的吐槽,笑意深了些:“这么惨,就逮着你一个人压榨?”
“没办法,谁让我是实验室唯一的研0小白呢,手上没实验,就是干杂活的,不过等复试结束,有其他人进来,我可能会好一点吧。”
想到她至少还要被压榨几个月,陈暮接连又叹了几口气,数细胞的活,真不是人干的。
顾时屹帮她合上电脑,不甚在意地说:“下周叫冉德明给你们实验室送过去两台细胞计数仪。”
实验室的仪器可不便宜,但被他说的这么轻描淡写,陈暮不禁哇一声:“这么豪气?”
顾时屹噙着笑,回:“总不好叫你天天数细胞不是,想想还缺不缺什么,或者还有什么是不好用的,你导不舍得换新的,我统一赞助一下。”
陈暮还真认真思索了一番,结论是实验室不好用的东西真还挺多的,老板忙着发文章,许久不进实验室,不知她们底层科研人的痛苦,好多设备仪器都不给换新的。
她一一讲给顾时屹听,讲完后,连顾时屹也吃了一惊,“你选的老板,经费不足到这种地步了?”
陈暮说:“也没有吧,听师姐说,老板就是扣,觉得我们不值当用贵的,因为之前实验室损耗有点高,老板就捡着便宜的买。”
“这样,那为了我们暮暮以后在实验室不委屈,只能我大出血了。”
陈暮勾住他的后颈,视线凝在他面上,慢慢摇晃手臂,边摇边撒娇说:“顾时屹,谢谢你呀。”
瞧着陈暮笑吟吟的模样,顾时屹装模作样叹口气:“就一句谢谢,没别的奖励?”
这要她怎么奖励,总不能让她买上同等价位的礼物回赠给他吧,就算有心,她也没这个能力不是,于是陈暮试探性提问:“那你说说看,你想要什么奖励?”
只要她能做到,她今天就豁出去了,他都这么舍得了,她牺牲点,也没什么的。
眼前姑娘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顾时屹觉得有点好笑,好笑之余,也很可爱,他拉住她的手,说:“很简单,休息日,不许再惦记着实验室的事,好不容易休息两天,我们去约会。”
“就这样?”
他失笑着刮一下她的鼻尖:“不然呢,傻姑娘。”
很忽然的,陈暮眼眶有点酸。
那一瞬间,她在想,他对她的喜欢一定是有几分真心在的,但这几分真心,远远不够支撑起漫长的未来,和他在一起的每分钟,她都沉溺又痛苦,像身处无边无际的海,看不到安全的岸。
她努力压下情绪,说:“好,约会的话,我们可以去看电影,手牵手逛街……”
讲到这里,她语止,好老套的说法,陈暮垂下眼眸,缓缓说:“顾时屹,其实我没什么约会的经验,也不知道可以去做什么,而且,这也不算奖励吧。”
要说这是对她的奖励还差不多。
他抚上她的发,说:“怎么不算呢,跟你在一块,很放松也很舒服,我们暮暮有自己的神奇魔力,关于约会的话,我也没什么经验,以后我们可以慢慢探索一下。”
陈暮抬眼,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心间霎时塌陷一块,她在心里再次跟自己强调,活在当下就好,不要去想什么未来,珍惜两人在一起的每一天。
她笑起来:“好啊,那我们以后要多多约会,好不好。”
轻柔的说话声,却又莫名郑重。
顾时屹看着陈暮清清灵灵的眼,心尖无端抽跳一下,很微妙的感觉,又真实存在。
他点头:“好。”
第33章
周一陈暮回学校是带着一束花回去的, 她刚走到桌边,两位室友就围了过来。
简卉前天早上清醒后,听严彩文讲了那晚陈暮的反常行为,加之这段时间她观察到的不寻常。
略一合计, 她得出结论, 这厮大概率背着她们在外面有人了。
今早的这束洋桔梗更加坐实了她的猜想, 她堵在陈暮面前:“朋友, 老实交代,我们还能放你一条生路,抗拒不说的话,今天你就别想走出这个寝室的门了。”
严彩文也在一旁附和:“暮暮, 你说回来给我解释的,我们就是担心你。”
她们宿舍关系一直很和谐, 陈暮也清楚,自己不可能长久的瞒下去, 她和顾时屹的关系, 早晚会被室友知晓。
是以面对室友的围堵,她思索几秒后,就一五一十的交待了。
俩人听完, 简卉惊了:“你这段旅途奇遇可以啊,保研加脱单, 今年你运气爆棚,我先蹭为敬!”
严彩文有点担心陈暮:“你还要继续读书, 和这种人牵扯在一起,会不会不太好。”
对上室友关切的神情, 陈暮低眸笑笑,说:“活在当下嘛, 遇见就是缘,能有这么一段也很不错啦,我也没想过以后的。”
她说这话时表情放松,语气也和平时无异,确信好友还算拎得清,严彩文咽下了剩下劝导的话。
......
那天在实验室,陈暮总是忍不住回忆她们的第一次约会。
顾时屹带她去了他弟媳的花店,送给了她一束洋桔梗,他说:“出发前在想,好像还没有送过你花,今天的约会,就从一束花开始吧。”
那天的约会,她们做的都是很寻常的事情,但她想,因为是和特别的他的第一次约会,赋予了这一天特别的意义,她会永远记得这一天。
“在想什么,这么专注?”方怡然碰碰陈暮,指了指已经停止运转的离心机。
陈暮回过神来,不紧不慢的打开离心机的盖子,从仪器里面取出试管,“没什么,一不小心出神了。”
方怡然了然的笑一笑:“这样,今天的实验虽然简单,但做的时候要注意细节,不然很容易失败。”
陈暮点头应下方怡然的话,拿着试管坐回超净台前。
坐下的那一刻,陈暮忽然觉得很不安,这股不安来得莫名,她左眼跳了下。
上午方怡然教她如何做细胞复苏和细胞给药,下午安排她自己练习一下。
看着已然完成离心的细胞悬液,陈暮晃晃脑袋,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她可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新时代大学生,不能迷信,左眼跳,大概是因为周末顾时屹不知节制没休息好,今天结束早点回去睡觉就好了。
这么想着,陈暮拿起移液枪,装上枪头,预备取出离心管中的上清液。
移液枪枪口对准试管的那一刻,手中的离心管毫无预兆的在她手中炸开,砰一声,吓了陈暮一大跳,身后在做自己实验的几位师兄师姐赶忙过来查看情况。
好在除去离心管中的细胞液洒在了超净台上,陈暮本人没什么事。
方怡然把现场交给了师兄处理,她则带着陈暮去了更衣室,路上她说:“做科研,有时候不信点玄学不行,今天你可能不适合做实验,回去休息吧,明天再练习。”
陈暮本想说没什么,可能是试管水浴的时候她没注意温度,应该扯不上玄学问题,但心里那点原本偃旗息鼓的不安又卷土重来,陈暮默了默,应下了师姐的话。
从更衣室换好衣服告别师姐,陈暮习惯性点亮手机屏幕看时间,平日在实验室,要严格遵守实验室无菌条例,不能带手机,今天已经有八九个小时没看手机了吧,视线移向屏幕的那一秒,却不期然看到了顾时屹发来的消息。
今早送她来学校时,他说最近要忙着跟进合作展开的事,会在临城一段时间,但屏幕上,却显示着:
【老爷子身体抱恙,回京市一段时间。】
一瞬间,陈暮便理解了心里那股不安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