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也不等她回答,陈暮已经转过身朝外跑去。
她就这么看着陈暮急切的奔向刚走下展台的顾湉汐,站定后,她不知道陈暮说了句什么,让原本满面春风的顾湉汐表情一秒凝重起来,之后她侧过身和身旁的秘书交待几句后,带着陈暮从会场侧门匆匆离开。
……
……
停车场。
两人坐定在车内,顾湉汐故作轻松的笑了下:“几年前的一场意外,之后我哥要接受治疗,不便出面,其实所有决断还是他在做,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陈暮望着顾湉汐,语调和缓的再次直入主题:“汐汐,我只想知道,那场事故和我有没有关系,不要骗我。”
顾湉汐扯了扯唇,想要回个笑,但对着陈暮的问题,她发现自己一点都笑不出来,她哥三令五申的和她强调过,不要打扰陈暮,不要让她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
但她能感觉到陈暮的决心,就算她不说,这事儿总是有迹可循,与其让陈暮从不相干的人口中听到虚虚实实的各种推断,不如由她向她转述,毕竟,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兀自沉默了几分钟,顾湉汐开口说:“我哥不想让你知道,但今天你主动来问我,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我可以把当年的事情都还原给你听,只不过如果再见我哥......”
“我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陈暮没一秒犹疑地说。
顾湉汐忽而一笑,曾经她问过她哥,你这么做,川禾可能会保不住,值得吗,那时她哥是怎么说的。
他孤独的站在夜幕中,身姿如风,和那场夜融为一体:“从前我觉得人生有太多可以追求的东西,爱情很虚无缥缈,无足轻重,但遇见暮暮之后,我开始相信唯一论。”
她问什么是唯一论。
她哥说:“一生只爱一个人,非她不可。”
她想,虽然她的爱情有遗憾,但至少在她哥和陈暮身上,她看到了圆满。
“梁叔叔当年因为不满我哥一直拖着订婚这事,压了新药的审批,新药没法上市,君达后续投资款也不到位,川禾那段时间,可以说濒临破产,在我二叔的强压下,本来我以为我哥要妥协了。”
“订婚前一天,他一个人在院子里从早坐到晚,虽然他没说,但我知道他当天给你打过一个电话,就是你飞往奥斯陆的那天,电话你没接。”
陈暮忽然哽咽,她想起出国那天发生的事情,两位室友把她送进安检,她拉着行李箱,独自往登机口走。
那天临城下了雨,阴云密布,她站在她们初遇的透明电梯下接到顾时屹打给她的电话。
因为那个通话,她错过了开门的电梯,在她的注视中,电梯如常升起,她收回视线,拒接了电话,大步往另一侧扶梯中的人潮走去。
那是她们分开后的第十五天,她以为,各自应该放下,继续自己的生活,藕断丝连很没必要。
但在顾湉汐只言片语的讲述中,她才知道她错过了什么。
那是她们的五年。
“第二天订婚现场,他当面和梁叔叔说订婚取消,这场婚事不作数了,然后当天晚上飞抵波士顿,开始申请FDA的创新药快速上市通道,在此之前,没有国产创新药在美上市的经验,大家都觉得他疯了,这事不可能做到。”
“那段时间,白天他带着团队完成各种审批手续,晚上处理国内公司的事宜,中间还从硅谷那边拉来了一笔新投资,缓解了公司资金链断裂的问题,两个月,他完成了大家都说不可能做到的事。”
“川禾的BTK抑制剂在美成功上市,资金链危机顺利解决,本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收到审批通过邮件那天,我也在现场,我问我哥接下来什么打算,那两个月,他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我以为他会先休息几天。”
那天的夕阳很漂亮,当时她们站在川禾在波士顿的研发中心办公室,落地窗外,是一副绝美暮色图,橙黄色的晚霞浸染着大地,像是一副浑然天成的油画。
余晖照在顾时屹的侧脸,盖住了他满目的疲惫。
她哥就是在那样一幅景象中订了一张飞往奥斯陆的机票,两个小时后起飞。
她劝她哥:“不用这么急吧,好歹先睡一觉。”
她哥笑了笑,说已经让暮暮等很久了,十几个小时的航班,补觉足够了。
“我说不过他,开车送他去机场,团队里的人都跟着我哥没日没夜的熬了两个月,我以为我是最适合的。”
话到这里,她忽然停顿,那场事故,和她不无关系:“去机场的路上,我们遇到了一辆疲劳驾驶的重卡,它速度很快,我根本来不及躲避,最后关头,我哥打死方向盘,没让我和卡车撞上。”
陈暮全身发抖,两只手紧紧攥着衣角,眼泪早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滑落,她死咬下唇,无声泪落。
“我只是昏迷过去,很快就醒了,但我哥他,全身脏器破损,失血性休克,多处粉碎性骨折,神经受损也很严重。”
“他在ICU躺了整整半年,中间医生其实下过很多次病危通知,那期间,他醒过两次,第一次清醒,他确认我没事之后就又晕了过去,第二次,他要我和他保证,你不会知道这件事。”
“我也不记得那半年他做过多少次手术,最后命保住了,只是那双腿,站不起来了,他的骄傲让他一度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但因为你,他挺过来了,他只很短暂的颓废了半个月,就开始配合所有的复健治疗。”
陈暮无法把顾湉汐描述的画面和她记忆中清风霁月的顾时屹联系在一起,心口痛到无以复加,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有问题徘徊在嘴边,但她发现她痛到失语,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发不出一点声音。
原来在没有她的时间里,他独自爱了她很久很久。
可她做了什么,重逢第一面,她言辞激烈的说恨他,他为她做了那么多,放弃了原本唾手可得的东西,失去健康,与轮椅为伴。
她让他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她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如果时间能倒回到重逢的那一天,她一定第一时间冲回他面前,告诉他,她不介意,她从来没有忘记他,爱是没有附加条件的,不管他是什么样的,她都接受,她会陪他做接下来的治疗。
现如今医疗进步迅猛,也许哪一天,就有新技术问世,他会康复。
但时间无法倒退,她没办法抹平自己带给他的伤害。
许久许久,陈暮浑身颤抖的开了口:“你可以带我去看看他嘛,远远的,不上前?”
她才是不配出现的那个人。
顾湉汐从车门储物格抽出纸巾,递到陈暮手里:“今天不行,我哥最近不在国内。”
*****
瑞士EWITJPOH医疗中心。
顾夫人推着顾时屹沐浴着当天最后的阳光,花园静谧,她们各自看着眼前的风景。
“阿屹,这个手术我们可不可以不做?”
话到一半,顾夫人的声音已经隐隐染了哭腔。
半年前,EWITJPOH医疗中心的Andrew教授发表最新科研成果——神经移位术。
选择性切断神经后根,而后进行移位对接,理论上可以恢复感觉神经纤维,从而达到治疗目的。
但以上所有,仅仅是他的设想,没有数据支撑,顾时屹看到了他最新发表的文章,主动联系了Andrew教授,愿意以身试险。
Andrew教授在了解患者信息后主动说明,此手术风险很高,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无法治愈,并且在手术过程中不排除对其余脑神经功能造成损伤,也许会丧失神志。
当时儿子一心试险,她以命相劝,总算阻止了他的冲动,可最近,他旧事重提,告诉她他已经重新预约了Andrew教授的手术,他意已决,他不会放弃站起来的可能。
当年的事情,顾湉汐瞒过了所有人,唯独没有瞒过她,她知道儿子心里有位放不下的姑娘。
忍了又忍,她还是没忍住说:“做决定是不是和那个姑娘有关。”
顾时屹神情怔了下,没打算继续瞒下去,他嗯一声。
“可以和妈妈讲讲那姑娘吗。”
顾时屹垂眸,回忆。
有点不知道从何讲起。
这几年,他最常回忆的是他们分开那天。
后悔没有在陈暮提出时坚定选择。
“她叫陈暮,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机场,第二次,在香港。”
明明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可当真的溯源,重新讲起他们经历的点点滴滴,又恍如昨天。
“你相信玛雅预言吗?”
“开着冲锋艇逃亡到世界尽头,是不是还挺酷的。”
他们一起看了末日后的第一场黎明,在南极有很难忘的回忆,她总是笑得很好看,眼眸晶晶亮亮,依偎在他身上。
“她是个很好的女孩,我们之间的缘分很奇妙,和她相处很开心,她总能很轻易的打动我,妈,遇到一个合拍的人,很难得。”
“我们在一起两年,分开,是因为我辜负过她,她如今是嘉安的研发总监,女博士,很厉害的。”
顾夫人敛眸看着陷在回忆中的儿子,他眼眸温柔的像盛满了一池春水,缱绻柔情,快要溢出来。
他这个儿子,自小比同龄人成熟些,家庭环境使然,什么都做到最优秀,没让她操过一点心。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他不需要她这个母亲,可这一刻,因为心爱的人,她第一次感受到他的无助。
儿子有他的骄傲,他不允许那姑娘面对的是残缺的他。
面对这场结果未知的手术,也许他也需要,来自母亲的鼓励,所以这一趟他允许她跟着。
她惊诧于这个忽然的发现,惊诧过后,是感动,她强忍下余下的泪意,抬手擦去眼角的泪痕,说:“听上去是个很好的姑娘,你们很般配,手术会成功的,等回去,带她来见见妈妈。”
顾时屹抬眼望向天际,夕阳西下,又是日暮时分。
他忽而扯唇轻笑了声,想,见肯定是要见的,但他需要先把人重新追回来,才能进行下一步。
第48章
从峰会回来, 陈暮整个人变得焦灼不安,和顾湉汐的那场交谈信息量太大。
平日上班,中间休息时,同事们会在部门的休息区域随意闲聊以调节工作压力, 在此之前陈暮偶尔也参加大家的话题。
可最近, 一到休息时, 陈暮总是一个人坐在落地窗旁的休息区角落, 遥遥往外望。
有时别人和她讲话,她也总是心不在焉,总是会无意识的陷进自己的世界中。
她独处时浑身透出的心神不定让大家一度觉得是不是项目进展远低于她预期,害得大家再也不敢忙中偷闲, 卯着劲儿的赶进度。
这种改变对陈暮来讲有好也有坏,好处是她被迫在工作时间放下对顾时屹的想念, 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项目实验上。
可夜阑寂静之时,关了灯, 一个人躺在公寓床上, 透过窗帘看着城市夜景中的点点微光,她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味那场谈话。
她怨恨自己当年的清醒坚决。
如果没有逞一时意气申请课题交换,如果在出国后没有全然斩断国内的联系, 如果在偶然听到有关顾时屹的消息时不妄下结论,去求证一下 , 如果......
但凡她做到其中一条,她都不会在事故五年后才知晓这些。
可这世间上没有如果, 已然发生的事情没有人能改变,时间永远不会倒流。
在她努力遗忘和顾时屹相关的所有事情, 在她一遍又一遍给说服自己不过大梦一场,大洋彼岸的他, 为她们付出了这样的努力和代价。
顾时屹,为什么你做了这么多从不告诉我,我哪里值得你付出至此,如果你和我一样心狠,分开就是分开,去和梁家小姐联姻,川禾会非常轻松的渡过难关,你也不会痛苦的度过这五年。
从前她觉得自己对顾时屹一直念念不忘,是因为他是她第一眼就心动的人,任何事情,加上第一次这个限定词,总会变得与众不同。
但最近她发现,在他和她的这段关系里,她之所以念念不忘,是因为她感受到了爱情中更珍贵的东西,相比于初次见面的心动,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她前所未有的感受到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