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止痛剂 ,彭医生就告辞了。这药效来的也快,不到十分钟,岑潇便觉得疼痛缓解了不少。她尝试性地抻了抻腰,就想从床上坐起来。
突然,有只大手压在她背上,带着温热的体温:“老彭的话,你转头就忘了?不老实躺着,又想去哪儿?”
岑潇说:“我回家,回家躺着。”
陆平川挑眉,加了点儿不轻不重的手劲,将她按回床上:“你就在这儿躺着。”
“彭医生说了,我得卧床休息几天。”岑潇哭笑不得,连道,“所以我得回家去呀。难不成你要我这几天,都躺在你床上?”
“怎么不行?”陆平川顺势坐在床沿,“留着这里,更方便你了解顶峰的调查结果。”
岑潇听着,突然想起来:对了,自己还让他去查顶峰文化来着。
只是这话乍一听,是陆平川在用调查结果引诱她,可话里话外却又透着一股子威胁的味道,好似在说:如果你选择离开,那我就不履行“调查顶峰”的承诺了。
这个男人……明明半小时前,还在与她分享隐秘的陈年往事,现下却又回到一半利诱一半威逼的沟通方式了。
“我不是说过吗?你这带薪假不能无休止地放下去。”见她沉默,陆平川又说,“留在这里,我有事交代你。”
岑潇无奈地回道:“就算要我留在这里,也得让我回去拿几件换洗的衣服吧。”
“不用,”陆平川说着,打碎了她的挣扎,“缺什么,我给你买新的。”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岑潇听着,不由得记起,自己上一次光临这里,还是被他五花大绑在椅背上的时候。
她了解这个男人,一旦在心里做了决定,就算有所试探,也都不是商量。
她妥协了,只说:“那你让我翻个身子,我想躺的舒服点儿。”
她说完,便感觉陆平川松了手。紧接着,那双手又像软蛇一般穿过她的腰腹与膝下,再回拢小臂,将她揽进怀里,翻了个身。
陆平川把她平放在床上,冷不丁地来了句:“那晚之后,就没有女人来过了。”然后,语气一顿,“况且酒店的四件套每天都换,很干净。”
岑潇闻言一愣,心想:陆平川……这是在和她解释吗?
还是,他又在逗她玩?
她张了张嘴,把已到嘴边的那句“没关系”咽了回去,只说:“你有什么任务要交代我?”
陆平川抽出被子,给她盖好:“睡觉。”
岑潇不可置信地瞪向他,用他才说过的话怼回去:“老彭的话,你转头就忘了?”
“想哪儿去了?我是要你现在好好地睡上一觉。吃晚饭的时候,我再叫你。”
陆平川说着,眼角眉梢满是玩味。岑潇反应过来,立刻窘迫地闭上眼睛,又忍不住在心里笑了出来。
笑什么?当然是笑她自己。可能只有她自己,对躺在陆平川床上这件事,抱有一点儿无所适从的幻想。
她拉高被沿,遮住自己的半张脸,没一会儿,便呼吸绵长,身体放松,仿佛真的睡着了。
陆平川见状,抬脚离开,再替她关上房门。
岑潇在黑暗中等了一会儿,直到确定陆平川不会去而复返后,才又睁开眼睛。她动作小心地从床上爬下来,抽了张纸巾,将指缝间的头发包进去。
看着那包头发,岑潇不由得盘算:还是得想联系上周南或毛娜,让他们拿着余香的头发去做鉴定;还有答应给温梓涵的八百万,也不能拖太久。
只是刚才,陆平川并没有一口答应她八百万的要求,而是巧妙地岔开了话题。岑潇想着,又后悔自己没和他说实话——
温梓涵受制于顶峰文化,而余香又和这个公司有关系。如果真的就此抓住余香的把柄,那也是替陆平川出气了。
况且,他方才还把那些陈年往事讲给她听。
如果她坦然一点,把来龙去脉通通告诉他,他也是能够理解吧?
岑潇犹豫着,脑中又突然跳出另外一个声音,叫道:那可不一定,这个陆平川喜怒无常,心思深不可测,你怎么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心绪翻涌,各种想法来回拉扯,却不知陆平川就靠在卧室的门板上。
隔着这道门板,他一边分辨着屋里的动静,一边在想:他今天主动向岑潇吐露了一些心事。那她呢?什么时候,也愿意把秘密告诉他?
第38章 这是给你的零花钱
卧室里又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而后归于平静。
陆平川手掌向后地贴在门板上,仿佛在感受谁的心跳。过了一会儿,他的心绪平静下来,转身去了书房。
K 一直等在书房里,见他进来,连忙汇报道:“少爷,顶峰文化的调查有眉目了。”
陆平川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夹在指尖:“说。”
感受到陆平川兴致不高,K 只说重点:“这个顶峰文化的实际受益人,叫凌峰,是方倚梅隐退前的最后一任经纪人。”
陆平川正在点火的手一顿,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疑惑道:“方倚梅?”
怎么会是方倚梅,而不是余香?
“是,的确是方倚梅。”K 解释着,加重了语气,“方倚梅在嫁给岑洋之前,在娱乐圈的境遇每况愈下。没有好的资源,也没有好的公司、经纪人愿意签她,迫不得已才会和凌峰合作。至于这个凌峰,是个不入流的角色,表面上是个经纪人,其实……”
K 说到这里,就停住了。陆平川“啪嗒”一声点燃了香烟,在烟雾渺渺中斜眤过来,接腔道:“其实是个拉皮条的?”
“对。”K 点了点头,继续道,“方倚梅隐退以后,凌峰就注册了这家‘顶峰文化’。他在明,方倚梅在暗,他们会和一些三、四流的娱乐公司合作,专门欺骗练习生签下贷款培训的协议,等她们还不起的时候,再送她们到声色场所换钱。”
娱乐圈里一件上不了台面的勾当,就这么被 K 三言两语地说完了。陆平川坐在书桌前,指节无规律地敲打着桌面。思考片刻后,他问 K:“你觉得这事,和余香有什么关系?”
“岑小姐救温小姐的那个晚上,我们抓住了那个男人。他好像把我们误认成了什么人,一直嚷着要给凌峰打电话,不断强调自己是经人介绍来的,也给过钱了,完全符合流程。”
K 回忆完,又分析道:“做生意,有卖家,就有买家。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余香很可能和这个男人一样,是顶峰的‘买家’。”
难怪在那个漆黑的小巷里,方倚梅被揍得奄奄一息,却依旧强调自己和余香是一条船上的人。
陆平川用力吸了口香烟,猩红的烟头倏地亮起,就像他的眼眸一样灼人。
他吐出烟圈,开始回忆余香嫁入陆家后的事——她嫁给了陆建业,也从娱乐圈隐退了,在家带了两年孩子,最后终于说动陆建业同意她进陆氏集团工作。可惜陆建业疑心重,一开始只把她放在一些无关紧要的边缘部门里。那么,余香又是怎么一步步升到今天的高级董事的?
犹记得陆星河的生日宴,她还嘲讽他缺少做项目的经验。那她做项目的经验又是什么?是用吃喝玩乐打通某些利害关节,再把女明星送到他们的床上吗?
一支烟抽完,陆平川的面色已由阴转晴。他对 K 说:“所以这些事,还和温梓涵有关系。”
他们做下属的,都了解陆平川的脾性。这位少爷,是个外表大而化之,实则敏感多思的人,且尤为聪明。一些在旁人看来毫不相干的细枝末节,只要在陆平川面前悉数排开,便能组成清晰又合理的脉络。
陆平川说的是句陈述句,K 听着,便知道他心中都有数了,只简单地回道:“是,温小姐和顶峰签有贷款合同,这么多年利滚利,大概欠了八百万。”
陆平川闻言,顿时就笑了——八百万,他今天和这个数字还真是有缘。
此刻睡在他卧室里的某个女郎,才和他要了八百万的零花钱呢。
想起女郎的腰伤,他冲 K 说道:“想办法,端掉这个顶峰。”
K 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回道:“顶峰的客户大都非富即贵,端掉这个公司,很可能会牵扯到 B 市的其他势力,我们……估计得下点功夫。”
不顾 K 迟疑的脸色,陆平川颔首道:“那就下功夫。”
陆平川决定的事,基本没有转圜的余地。K 明白自己多劝无用,只应了句:“是。”
陆平川听着,一边从抽屉里拿出支票本,一边对 K 交代道:“晚餐时间快到了,你去和厨房打个招呼,准备些清淡的食物。还有,岑潇接下来几天都住在这里,你找个明白人,给她买些换洗衣物和日用品。”
K 答应着,很快退出了书房。陆平川摘下钢笔笔帽,对着支票本思考片刻,最后写下了一千万的金额。
*
岑潇重新躺回床上,没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她变成了一只小狐狸,坐卧在戈壁滩的残垣上看月亮。这时,残垣下窜出一只通体黑色的孤狼,毛色映着清冷的月光,隐隐生辉,气度非凡。小狐狸一时看痴了,只呆呆望着它。
突然,那只黑狼伏低前腿,呲出獠牙,眼看着就要扑过来。小狐狸条件反射般的竖起耳朵,噌的一下从残垣上飞了出去。
可它哪里是黑狼的对手,没跑出去几步,就被黑狼扑倒在地。一时间,飞扬的黄沙遮蔽了冷月,黑狼的眼睛成了视线所及之内最亮的光源,接着,黑狼……舔了小狐狸一口。
等等,是舔了一口吧?
岑潇倏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陆平川的一双黑瞳。
两张脸的距离不到几公分,他在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平静,只说:“睡醒了?该吃饭了。”
接着,他便离开床沿去开灯。
几秒钟后,室内被暖色光线填满,岑潇盯着陆平川的背影,犹豫着想问:你刚才……是不是亲了我?
可直到陆平川转过身来,她都没问出口。
见她一脸纠结地偷瞄自己,陆平川调侃道:“怎么?是我的床太舒服,还是你腰疼得起不来了?”
那场梦的后劲儿犹在,岑潇懒得和他斗嘴,只慢慢地爬起来,掀开了被子。可她的双脚还没沾地,就有服务生端着小餐桌进来,在陆平川的示意下,直接将餐桌摆在了床上。
“止痛针的药效估计快过了,”陆平川竖起枕头,垫在岑潇腰后,“你就坐在床上吃,别来回走动。”
他说完,还帮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这一系列动作十分贴心,岑潇心如擂鼓,有些局促地移开目光。
目光落在餐桌上,她看清了上面的食物:一碗清粥和几样小菜,还有一份西冷牛排。
她拿起刀叉,就要伸向牛排,一只汤勺架过来,阻止了她的动作:“先喝粥。”
岑潇听着,突然很想回到那个梦里——叫小狐狸伸出爪子,抓花大黑狼的脸。
可现实中的她可不敢,只能气恼地放下刀叉,接过陆平川手里的汤勺,认命地喝粥。
但这碗清粥的味道却出乎意料地好,她胃口颇佳地喝了大半碗,随后,便见桌面上推过来一张支票。
岑潇动作一滞,看清了上面的金额,略带讶异地说道:“一千万?你给多了。”
陆平川开始切牛排,言简意赅地说道:“怕你不够花。”
他说着,又把切下来的一小块牛排放进岑潇碗里,补充道:“不过我话说在前头。这是给你的零花钱,你不能给别人。”
岑潇闻言,目光在支票、牛排和陆平川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问道:“你……都知道了?”
陆平川笑道:“你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
岑潇狐疑地蹙眉:这个男人,换策略了。
她夹起牛排,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咀嚼的动作辅助了思考,她沉吟了一会儿,说:“好,缴枪不杀。我摊牌了,我要八百万,是为了帮温梓涵解约。”
陆平川十分配合地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等她继续说下去。
岑潇也拿不准他知道多少,干脆把前因后果都说了,最后道:“事情就是这个样子。”
陆平川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和温梓涵倒是姐妹情深。可……你们不是情敌吗?”
岑潇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谁要因为你,和温梓涵作情敌?
她腹诽着,没再接话,只是低头喝粥。将她这幅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看在眼里,陆平川笑了:“这笔钱你不用着急替她还,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顶峰文化。到时候,公司没了,温梓涵也就不用还钱了。”